第188章 那天…… 傍晚霞光漫天, 晚风拂过枝桠,树叶簌簌的响。 守城的侍卫打着哈欠等着交班,街上卖云吞面的馆子挂上了灯笼。 城门口的大树下, 一个穿着碎花袄裙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玩着草编的蚂蚱。 那侍卫跟她熟识,这会儿闲来无事,凑过来逗她说话。 “阿梨, 你阿爹还没回来呢?” 小姑娘手里捏着草蚂蚱跳来跳去的比划着, 闻言, 头也不抬。 “大山哥, 你好好站岗,跟我说小话, 小心你们头头看见了罚你!” “呦,还会吓唬人了。”吕大山‘哈哈’一笑, “我这就要交班了,我们头不管我。” “阿梨,等你爹回来了, 让他有空上我那一趟。我家倒座房屋顶漏了,这眼看着天热了,雨水就要多起来,不抓紧修怕是要浇塌了。” “知道啦。”小姑娘放下手里的草蚂蚱,朝吕大山伸出手来。 “干啥?”吕大山眼睛一瞪。 “给钱呐。爹爹给人干活儿, 要收定钱的。” 面前的小人儿一本正经, 吕大山愣了一下,就大笑起来:“好你个温梨,还跟哥哥我要起定钱来了!” 但说归说, 青年还是问道:“多少定钱?” “两文。”小姑娘举着小手,一脸认真。 吕大山无奈摇头, 一边笑着一边翻自己的钱袋,数出五文铜钱放在阿梨的小手心里。 “多的你拿去买糖吃。” “嘿嘿。”小姑娘一笑,露出一对可爱的小酒窝。 ——铛! 一声铜锣声乍然响起。 “太子殿下驾到!所有人等跪拜接驾!” 紧接着,就是一阵踢踏的脚步声,夹杂着嘚嘚的马蹄响。 吕大山一个激灵,伸手一拎小姑娘的衣领子,就把人扔到了粗壮的大树后面。 低声道:“躲好了,别出声。” 话音才落,那开路的队伍已经大步走了进来,吕大山“扑通”跪下,太子坐着八匹骏马拉的马车紧跟着进了城。 车轮声、马蹄声、踢踏的脚步声,久久没有消散。 阿梨躲在树后心焦又好奇,小心翼翼扒着树干探出一点头来。 就看到那一排排穿着官兵衣服的人,有的别着佩刀,有人拿着茅枪大步往城里去。 她想起爹爹说,南越军来围攻他们这小城的时候,就是先将城门攻破,然后带着手下的兵将大摇大摆地进入城中。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太子好像南越的敌军,让人喜欢不起来。 然而不等她多想,人群中,一个穿着守城将领衣服的人高声宣布。 “所有人出来排队,领衣服!” “站好!都站好!每个人都有!” “有家里有行动不便的老人或孩子的,都过来我这边登记!” 阿梨认得那个人,那人就是大山哥的头头,叫孙锚。 她探头往外瞧,就看见不一会儿的功夫街上已经站满了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是他们月凉城的百姓。 他们排着队,有官兵在一个一个的给他们发着衣服。 拿到衣服的人正欣喜往自己身上比划,没拿到的翘首以盼。 小姑娘有点心动。 发衣服啊,阿爹还没回来,要不要去给他领一件? 阿娘生下她没多久就病死了,剩下她和阿爹相依为命。 好在阿爹会些瓦匠活儿,经常出城去附近的村子给人家干活,赚一点钱。 阿爹已经很久没有穿过新衣服了。 然而,变故突生。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这……这是啥衣服啊!” “怎么是南越兵的样子?!” “这我可不穿!” 这声音响起,人群中顿时慌乱起来。 “这是太子的赏赐!”孙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们这群贱民懂什么?什么南越兵的样式?你们见过南越兵吗?快穿!” 然而,大家却依旧不肯。 “违令者,杀无赦!” 一道高亢粗旷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就是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 ——噗呲! 滚烫的鲜血飞溅,人群中没了声音。 阿梨瞪圆了眼睛,僵在原地。 外面的人开始窸窸窣窣的穿起衣服来。 小姑娘捂着嘴转回身,紧紧靠着大树,浑身抖的厉害。 外面不知何时乱了起来,有奔跑声,大叫声,痛呼声,伴随着那些官兵的破口大骂,鲜血喷溅的声音此起彼伏。 她躲在树后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面的动静也小了。 阿梨又等了好久,才屏住呼吸,探身往外望去。 外面已经安静了下来,她看见好多穿着南越兵衣服的月凉城百姓,排着队站在街上,他们手里拿着南越的兵器,嘴巴被堵着,双手也都被绑在了一起。 乌泱泱的人群中间,她看到了那个骑在马上的人。 头戴金冠,身穿金色绣着龙纹的衣服。 他在笑,仰着头哈哈大笑着,那双充血的眼睛里,满是邪肆和得意。 阿梨吓坏了,眼看那太子转头朝这边看过来,她都忘了躲藏。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黑影突然从上面笼罩下来,吕大山挡在了她身前。 紧接着就是那孙锚的叱骂声:“臭小子,在那边嘀嘀咕咕干什么呢?!还不快滚过来伺候太子!” 阿梨听到吕大山答应了一声,就朝那个人身边跑了过去,她赶紧藏好自己。 不多时,天就彻底黑了。 她缩在树后,看着那些被迫换了衣服的月凉城百姓三五成群的站在街上,而那些太子带来的官兵却换上了百姓的衣服,他们把自己捆绑起来,排成队去了城外。 天彻底黑了下来,还起了大雾。 城里静的吓人,阿梨嗅着空气中夹杂着血腥气的味道,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一阵可怕的寂静过后,她又听到了嘚嘚的马蹄声,那声音又快又疾。 她听见城外有人喊着要南越军放人投降,然后就是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和城门被破开的巨响。 阿梨傻眼了,她看着身穿东陵国士兵衣服的人举着刀枪闯进来,本该是充满希望的,但她却只觉得背脊发寒。 她捏紧了拳头,跌跌撞撞从树后面奔了出去。 她想要告诉那些人,城里没有南越敌军,他们都是月凉城的人啊! 坏人都在城外,请不要杀他们! 可是,她的声音太小了,个子也太小了,没人看见也没人听见。 混乱中,她被人踹开,滚到了墙边,耳边是刀枪入肉的“噗呲”声,到处都是咸腥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突然,打斗声停了,那些东陵士兵开始迅速往外撤退。 阿梨心中隐隐升起一丝希冀,或许是他们发现了不对。 她想要上前去,可才从地上爬起来,身后一只大手却突然拉住了她。 “啊……” 她惊呼出声,下一瞬,嘴巴就被死死捂住。 吕大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别出声!” “城里已经不安全了,你在这里躲好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千万不要出来!” 阿梨还想说什么,可是吕大山一手夹着她,一手扒开了一处枯井,就要把她扔下去。 她死死扒着井口,正要开口,就看到吕大山的身后,火光冲天而起。 熊熊烈火几乎是瞬间就燃了起来,像是气势磅礴的野兽,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将这座小城吞没。 “着火了!” “大山哥,快跑啊!”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人们惊慌的嘶喊里。 吕大山满脸是血,他一把将阿梨的手掰开,将她推了下去,脱下自己身上的湿衣服把井口盖上,又搬来一些轻巧的杂物将井口遮掩起来。 阿梨跌落在铺满了稻草的枯井中,外面的声音渐渐离她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歇了,安静的仿佛一座死城。 她又等了好久,直到饿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才手脚并用的攀着崎岖不平的井壁爬上去。 井口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她废了些力气才将上面的东西掀开。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空气中满是焦糊和浓郁的血腥气。 阿梨缩着身子往前走了几步,赫然就看到了吕大山那张熟悉的脸。 只是,吕大山已经死了。 脸色灰败,头上破了一个大洞,鲜血糊满了他大半张脸。 他像其他死去的人一样,倒在地上,后背上插着一把刀,却依旧努力的抬着头,看着枯井的方向。 阿梨“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却又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把哭声憋了回去。 她既害怕又难过,不知所措的在原地站了好久。 直到天色渐渐暗下去,城里又起了雾。 她胡乱的从废墟里翻出一根棍子,紧紧握在手里,然后踉踉跄跄的往外面走去。 …… 夕阳穿透窗棱照进屋内,暖暖的洒在身上。 小姑娘坐在桌边,手里用力捏着一个枇杷,黄色的果肉和汁水已经浸满了她的双手。 叶安年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温声开口:“都过去了,阿梨,你现在在这里很安全。” 小姑娘咬咬唇瓣,白着脸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过去,她从不敢去回忆那天的事。 又或者说,出于身体对她的保护,自那天之后,她就自动模糊了那天的事,只记得大火,大火烧了整座城。 “那后来呢,你是怎么找到你爹的?” “阿梨在倒下的墙里把爹爹挖出来了。”小姑娘眨眨眼,似乎从恐怖的回忆里挣扎了出来。 “爹爹出去干活,第二天才回来,躲过了一劫,可是为了找我,他被坍塌的墙砸断了双腿。” 但好歹是保住了一条命。 从此,两个人便被迫留在了这座无人的破城里,相依为命,这一过就是七年。 “来。”江竹端着一碗清甜的枇杷银耳羹从外面走了进来。 “擦擦手,吃点东西。然后把这个签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旁的子妤停了笔,把一份以温梨的口吻叙述的状书拿给江竹。 江竹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等看完,拿过桌上的印泥,和状书一起,推到阿梨面前。 叶安年看着这一幕,总觉得他们像是拐骗小孩儿的坏人。 见他皱眉,江竹问:“怎么了?” 叶安年摇摇头,想了想,还是道:“还是要跟她说清楚,总得让她知道自己签的是什么。” “好,”江竹点头,“十二了,也该懂事了。” 他想跟阿梨说明,叶安年却制止了他:“我来吧。” 将状书的事细细跟阿梨解释了一下,小姑娘盯着写满字的状书,看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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