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经迟疑之下,常衡还是先帮他洗了澡,换了身新衣服,是素净的湛蓝色,绣着雅致的竹叶,他问孟梨喜不喜欢,孟梨也不吭声,因为孟梨知道,不管常衡给他买什么,一定也会给叶姑娘买,或许,会给叶姑娘买得更多。 而他不过只是捎带的。 孟梨低头抠衣服上的竹叶,他不喜欢叶子。 “阿梨,你听我说,其实,我是你的……你的……”常衡略顿了一下,随即又非常坚定地告诉他,“我是你的师父!” 孟梨的脑子里,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 什么鬼? 他俩啥时成师徒了? 别以为他现在失忆了,还只有七岁智商,就开始欺骗他,行不行?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吗?”孟梨气呼呼的,“你怎么不说,我是你师父,你是我徒弟?你不要把我当傻子耍,我才不相信你!” 这个牛鼻子小道士,此前还说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现在就欺负他失忆,满嘴跑火车! “我并未骗你,否则,你以为,你我是什么关系?”常衡反问他。 “没关系!” 孟梨脱口而出,他才不要和常衡有关系,这个大骗子,大骗子,大骗子! 要不是为了继续完成任务,他死都不会再回到常衡身边的! 居然这么一本正经骗他说,他们是师徒关系!太坏了!!! “若是没关系,那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名字,还给你请大夫,给你擦药,给你洗澡,还给你换上新衣服?”常衡又问。 孟梨一时竟反驳不了,看着常衡如此镇定自若,一气之下,就脱口一句:“那你怎么不说,我是你爹呢?” “可你不是只有七岁么?”常衡倒也不生气,还同他讲道理,“七岁的小孩子,不可以恶语伤人。” “七岁怎么了?七岁就,就不能当你爹了吗?”孟梨据理力争,“有志不在年高,你怎么以貌取人啊!” 常衡笑了笑:“可我确实是你师父。”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你肯定是骗我的!”孟梨才不要当他的徒弟! “刚刚。”常衡语气肯定,满脸认真,“就在刚刚,我才确定的。” 孟梨:“……” 这不纯属落井下石吗? 想不到,常衡平日看起来那么一本正经,私底下居然还会胡说八道! 好啊,常衡这个黑心眼的道士! “我是绝对不会喊你师父的,你少做梦了!”孟梨双臂环胸,把头往床里一撇。 别以为他不知道常衡安的是什么心,以为收他为徒之后,就能处处管着他,压着他,不让他再伤害叶姑娘了吗? 天地良心! 到底是谁在伤害谁?! “无妨,你现在不想喊,没关系,你总有一天会喊的。”常衡言之凿凿地道,还伸手摸了摸孟梨的头。 孟梨不给他摸,立马躲开,常衡也不恼,轻轻一笑。 恰好有人敲门,常衡让人进来。 进来的竟是叶簌簌,她端着煎好的药,还有炖好的鸡汤,见孟梨醒了,脸上一喜,三两步就冲了上前,惊喜道:“孟梨,你醒了!” 孟梨却不愿意再理她,只是摇摇头说,不认识。 “你再好好想想,怎么可能不认识呢?你仔细想想!”叶簌簌追问。 孟梨索性就装头疼,抬手按着额头,面露痛苦。 “好了,叶姑娘,他想不起来便罢了,劳烦你送药来。”常衡起身接过,随后就下了逐客令,“你也累了,就先回房休息吧。” “可是……” 叶簌簌还想跟孟梨再说几句话,却被常衡侧身挡住了视线,他道:“大夫也说了,阿梨需要好生休养,就莫再逼问他了。” 如此,叶簌簌纵然不情愿,也只好先行离开,临走之前,还跟常衡道:“那道士哥哥,我就住在隔壁,如果有什么事,你一定要立马告诉我,好不好?” 常衡点了点头,等人走后,就把房门反锁了。 孟梨心里堵得慌,一点胃口都没有。 可笑罢,他和叶姑娘同时被掳,也都需要五十万灵石救命,可到头来,常衡还是选择了叶姑娘。 眼下,叶姑娘活生生的,一点事都没有,而他就惨了,如果,他不是狐狸精,只是个普通人,哪还有命在。 可是,常衡好像对此一点歉意都没有,半个字也不提。 常衡喂他喝鸡汤,他也不肯喝,一直偏头左右躲闪,有好几次,常衡手里的勺子扑了个空,都淋到了被褥上,弄得哪哪都湿漉漉的。 “阿梨!”常衡的语气沉了些,“你听话,这些都是叶姑娘辛辛苦苦为你做的,你多少喝一点。” 孟梨本来心里就憋闷,此刻听他这么一说,像是在责怪他不懂事,糟|蹋了叶姑娘的心意……那他就是不懂事了,他以前就是太懂事,所以才会受了好多委屈。 反正他现在失忆了,智商又只有七岁……七岁的孩子,又能有多懂事呢? 孟梨索性赌气地把头扭过去,这回说什么也不肯再喝一口了。 被常衡喂得急了,他就一把推开,结果推得力气大了些,把整碗鸡汤全推翻了,弄得到处乱糟糟的,被褥上油汪汪的,看着就恶心。 他得逞了,干了坏事,可心里还是一点都不痛快。像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抿嘴,两只手毫无意识地再度绞在了一起。 他本以为,常衡会生气,会责怪他不懂事,辜负叶姑娘的一番好心。说不准还会让他自己收拾残局。 收拾就收拾。 孟梨才不害怕他呢,有什么了不起的!常衡稀罕叶姑娘亲手炖的鸡汤,他可不稀罕! 他这满身的伤,有一半都是因为叶姑娘!! 但并没有,常衡只是默默收拾起了残局,还抓过了孟梨的手,孟梨吓了一跳,还以为常衡要打他刚刚干了坏事的手,立马往回挣。 结果……常衡只是擦了擦他的手,然后轻声细语地问他,为什么不喝鸡汤呢,是没有胃口,还是嘴巴苦?或者是哪里不舒服。 孟梨有些难以置信地抬了抬头,头一回没有因为叶姑娘,而被常衡责怪,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同时也暗暗庆幸,自己装失智,看来是很明确的选择。 常衡是大人,他肯定不会跟七岁的孩子一般计较的,还会处处偏向着他。 孟梨头一回感受到,被常衡偏爱的滋味,还觉得有些恍惚。直到额头被一只大手贴住,才小声道:“我,我不喜欢那个,那个姐姐。” “你不喜欢她?”常衡愣住,心里竟不由涌起一阵莫名的开心,下意识又确定一遍,“你真的不喜欢她?” 孟梨摇摇头。 “为什么呢?”常衡轻声问,“有原因吗?”明明从前的孟梨是喜欢叶姑娘的,现如今又突然说他不喜欢了。难道失忆后,连喜恶都会变的么? “我,我也不知道,我,我说不好。”孟梨低头抠手。 常衡暗暗摇头,责怪起了自己,七岁的小孩子,又能说出个什么来呢。 “那你乖乖把药喝了,以后,我们就不跟那个姐姐来往了,好不好?” 孟梨十分惊诧,险些把手抠烂,什么鬼???常衡这是哄他的鬼话吧? 为了让他乖乖喝药,什么鬼话都能编出来,好啊……这个小道士,想不到他居然是这种人,居然背地里骗小孩子! 最后,孟梨还是把药喝了,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当天夜里,常衡就留宿下来,两个男人挤在一张小床上,孟梨赌气,把自己紧紧贴着墙,不肯和常衡沾上一星半点。 有好几次,他都很清晰感觉到,常衡的手臂,拿起又放下,反反复复,似乎是想搂着他的肩,但最后还是把手放下了。 一夜泾渭分明。 翌日天蒙蒙亮,孟梨还在呼呼大睡,常衡就起身出了门,临走前,在房间周围下了结界,还将一直形影不离的拂尘,也放在了孟梨的枕头边。 之后就出门买了许多东西,绝大多数都是买给叶姑娘的,还为她买了一匹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通身都是银白色的鬃毛,背上安着大红色的崭新马鞍,非常漂亮。 孟梨醒来后,店小二给他送饭时,还顺嘴提了几句,说小道士对随行的那位红衣姑娘真好,一大早就出门买了一大堆东西,又是吃的,又是穿的,还买了匹漂亮马,就拴在客栈外头,过路人见了,都纷纷赞不绝口。 这让原本就没有胃口的孟梨,当即倒尽胃口。他就猜到,昨晚常衡说的那话,不过只是哄她的鬼话,亏他还捏着鼻子,一口气就把一大碗又苦又难喝的药汤灌了个干净。 【阿梨,你别生气,一会儿我就去拿点巴豆喂马,等女主骑上马时,那马一边跑,一边拉,看那些人还怎么夸!】 小系统休息了一天一夜,这会儿也缓过劲儿来,还想着暗戳戳搞小动作。 “算了吧。” 孟梨摆了摆手,他只是有些忿忿不平,但还不至于坏心眼到害叶姑娘当众出丑,攥着筷子在饭菜里搅来搅去,一直到半分热气也没了,他才住手。 有气无力地趴回床上,心里难受得要死。 客栈外,常衡把叶簌簌独自上路,可能需要到的所有东西,全部都准备齐全了。 同她吃完最后一顿饭,便提出了辞别。 “叶姑娘,阿梨这次遇险,全是因我疏于防范所致,如今,他失忆又失智,如懵懂孩童一般,天真无知,我想带他回白云观去,收他为座下弟子,从今往后,引他入道,传授他道法,或许,这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叶簌簌站在风口,怀里抱着常衡给她准备好的包袱,被寒风吹得面色发白,唇瓣轻颤着道:“可是,道士哥哥,万一孟梨有朝一日,恢复记忆了呢?” “他若恢复记忆了,我定会尊重他的选择,他想走,我也不会阻拦,但若他愿意留下,继续当我的徒弟,我自不会将他拒之门外。”常衡言辞恳切,其实已经暗自下定决心,不会再让孟梨恢复记忆了。 更加不会让孟梨再想起叶姑娘,只要孟梨想不起叶姑娘,那孟梨就能安安心心,当他的徒弟了。 他这个当师父的,难道还左右不了徒弟的去留么? “可是,那样一来,孟梨岂不是也要跟道士哥哥一样,是个出家人了?”叶簌簌难过至极,眼眶都微微发红,“就算是这样,为什么,他去得,我就去不得了?” 常衡道:“叶姑娘,白云观毕竟是道观,是我原先考虑不周,我本打算将你安置在观外的竹林里小住,但如今,阿梨变成了现在这样,我只想带着他,四处寻医问药,早日将他治好,其余诸事,暂且无暇顾及。”顿了顿,他又道,“或许有缘的话,我们还会再见。” 但再相见时,孟梨只能是依偎在他座下的小小道士,只要他不松口,孟梨便不能还俗,自然也不能和叶姑娘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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