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松开,孟梨就迷迷糊糊,喊了声冷,常衡又赶紧再度抱住他,这一回,说什么都不会再松手了。天大的错处,由他顶着,纵死,也只在他一人。 之前在山洞里,外面狂风暴风,洞里又湿又阴,寒风刺骨,簌簌和阿梨都冷,一个冻得小脸发青,嘴唇发紫,一个冻得鼻涕直流,眼泪汪汪。哪怕围着火堆,依旧冻得孟梨咳嗽不断,那时孟梨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怜了,常衡光是看他一眼,就觉得心里像是堵着石头,难过得要命。 那时,常衡只觉得手里脱下来的道袍,如有千斤重,只恨自己出门在外,没有多带一身衣服,他当时把衣服给了叶簌簌,心里想的是,如果孟梨冷的话,他就可以这么紧紧抱着孟梨。 可他却犯了一个错,他在同叶簌簌闲聊时,再度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还有妹妹,还在火堆炸开的一瞬,下意识地袒护住了叶姑娘。 不过好在,孟梨没有因此受伤,反而还加入了闲聊,常衡为了让他高兴,无条件配合着孟梨,让他伸手就伸手,说看手相就看手相。他以为孟梨没生气,是自己太小题大做。是他太紧张了。 可是睡觉时,孟梨却躲他远远的,半点不往他身边挨。 常衡想抱着他睡,却总是没有机会,一夜无眠,第二天就趁孟梨还没醒,就出去给他找吃的了,结果,又被孟梨误会了。 总是这样,误会来,误会去的。 他和孟梨像是天生的冤家。 他一直想要解释,可孟梨都不给他机会,他只要一张嘴,孟梨就哼的一声,把脸扭过去,真的好像个孩子,让人都哭笑不得。 最终,还是孟梨先提出了这事,常衡顺势跟他道歉,两人这才重归于好。 说起来都怪他不好,孟梨躲他,不是因为某一件事,而是很多小事连在一起了。常衡一直暗恼怎么没早点发现孟梨被王家人欺负,头一天晚上,就把他赶到牛棚里睡。 又为什么要在牛棚里,和孟梨起了争执,他不是信不过孟梨,只不过当时以为孟梨讨厌叶姑娘,所以在使性子。 这也要怪常衡不好,怪他没有协调好两人的关系。就像凡间有句话说,子女不和,多是老人无德,他比叶姑娘和孟梨都大,他们俩若是不和,也定是他失德了。 常衡不喜欢别人同他撒谎,但若是同他撒谎了,他也不会太过计较,人无完人,金无足赤,都是凡夫俗子,而非圣人,又何必处处苛责? 或许是因为人不同,越在意的人,越容易爱之深,责之切,常衡事后很后悔,他后悔了整整一夜,就站在牛棚外面,细听里面的动静,生怕孟梨一气之下会跑掉。 那里可是深山老林啊,要是孟梨再被什么大蟒蛇精,花豹子精抓去了,常衡恐怕就不仅仅是斩杀邪祟了,他能把那些邪祟妖精的脑袋,一颗颗拧下来,再串起来,悬挂在悬崖峭壁上,受尽风吹雨打。 可最让常衡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孟梨当晚就躲起来偷偷哭了一场,他好几次想现身哄哄孟梨,让他别哭了,自己并不是那个意思……可他不是那个意思,又是哪种意思呢? 白云观中,也并非只有常衡一个道士,他虽然年纪尚轻,但座下也是有一群徒弟的,都是一群十几岁的少年。因为年纪小,平时挺淘气,隔三差五就犯了戒律。 常衡不喜欢罚人,也不喜欢动手,至多就是训斥两句,然后罚他们面壁思过,抄书之类,连罚跪都很少很少。所以,他当时其实第一反应,是把孟梨当成和徒弟们一样的孩子看待了,训斥的话,张嘴就来。 事后,他很后悔。 他真的很后悔。 他怎么就这么笨嘴拙舌,一步步把孟梨推远了。 孟梨又不是他的徒弟们,凭什么要听他的教诲呢?是他太自大了,以为这都是为了孟梨好,却没有考虑到孟梨的感受。 一夜之后,为了不被任何人发现他昨夜的去向,便打算回去了,结果在河边遇见了叶簌簌。 叶簌簌因为担心孟梨,也是彻夜未眠,天不亮就跑出来,但却不知道孟梨被安排到哪里歇息了。 同样担心孟梨的常衡,与她可谓是“同道中人”,两人就在河边随意走走,期间叶簌簌就明里暗里,打探孟梨的喜好。 但常衡与孟梨认识得也不久,只知道孟梨会打水漂,叶簌簌一听,立马央求他教教自己,还说学会以后,一定要和孟梨比试比试。 常衡不忍拒绝,遂才答应的。 才教了没一会儿,一抬头就看见了孟梨,当时他似乎也很震惊,赤脚踏在河里,裤腿卷得高高的。他的眼睛真的很大,本来脸就小,五官又精致,眼睛一大,就更显得天真懵懂。 常衡当时有些生气,他觉得孟梨真的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明明脚踝受伤了,可为什么还泡水里? 更令他生气的是,孟梨笨手笨脚的,在河里摔倒了,手心处都是血,他当时真的很气,觉得这如果是白云观里的弟子这么淘气,肯定是要罚去闭门反省的,还得手抄几卷道法,不过会等手好了再抄。 可他又不敢冲孟梨发火,因为孟梨会躲起来偷偷哭,哭就算了,还抱着膝盖,一个人自言自语,说好想回家…… 一个漂泊在外的人,会突然想要回家,那肯定就是受委屈了。 常衡从那时开始就知道,是他让孟梨受委屈了。 他真是好笨,一点都猜不透孟梨的心。 师父生前,只教会他道法,教他怎么活下去,临死之时,还教会了他,怎么放下仇恨,重拾本心。可师父怎么就不教教他,怎么维系友情? 常衡小心翼翼,呵护着这段友情,可他却总觉得若即若离的。他以真心相待,却不知自己在孟梨心里,到底算什么。
第32章 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常衡心里很清楚,孟梨会觉得委屈,那是理所应当的。 因为在孟梨看来,他或许在好多事情上,做得都很不公平,明里暗里似乎都在偏向叶姑娘。 其实不是这样的,不是。 他明里暗里偏向的,一直都是孟梨。 或许,是因为他最先认识的人是孟梨,也或许,孟梨的性格,更容易让他牵肠挂肚罢。 就像养孩子一样,嘴上说着不喜欢闹腾的,喜欢安静懂事的,可实际上呢,越闹腾的,越容易让人在他身上费心思,费的心思越多,就越不放心,越不放心,就越是时时刻刻牵肠挂肚,总觉得不够懂事的那一个,离不开自己,所以,常衡事事都想替孟梨打算好。 也可能是人间常说的,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罢。 总而言之,常衡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多为孟梨考虑一些,正因为,他明白自己的“偏心”,所以好多时候在面对叶姑娘时,都感到很是愧疚。 不仅是愧疚,常衡也因此生出一丝惶恐。 他是出家人,是道士,道法有云,众生平等,他理所应当要公平对待身边每一个人,根本没有亲近疏远之分,他本身六根清净,早已斩断红尘了,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动摇自己的道心。 所以,他的菩提心实则就是一汪死水,波澜不惊。 生与死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差别。生也好,死也罢,都须遵循自然规律,他只须顺应天命即可。 遇事不强求,唯心而已。 可道法又云,道可道非常道,他也是遇见孟梨之后才发现,没有任何事情是一成不变的,他需要学习并参悟的东西,还有很多。 他也不过就是个凡夫俗子而已。 就拿上回说事,那次三人一起摔进地道里,叶姑娘和孟梨都受了伤,一个伤在了腿上,一个伤在了脚踝。 虽然孟梨及时为叶姑娘包扎止血了,但她后来又救孟梨心切,独自一人打进了蛇洞,又负了不轻的伤。 她是妙龄少女,按理说,男女有别,常衡又是出家人,他不该也万万不能去看叶姑娘受伤的腿,他不似孟梨那般粗心大意,连女子的裙子都敢撕,连女子的腿部都敢看,丝毫不顾及男女之防。可那时他们身处在穷乡僻壤,荒郊野岭,连个大夫都找不到。 叶姑娘自己不提,常衡又怎么好提? 当天夜里,王大娘就连忙去找常衡,连拉带拽,好一通比划,才把事情说清楚。 可常衡莫说不是大夫了,他就算是大夫,也不能给叶姑娘缝合大腿上的伤口! 腿伤或许不会让叶姑娘死,但人言可畏啊,世俗的观念,封建的枷锁,都会化作刀剑,将叶姑娘活活逼死。 常衡又不能娶她,他断然不会还俗的。 王大娘急火火的,见他站在门外不动,就要赶紧去喊大龙来,常衡一听,这怎么能行? 当机立断,让王大娘先进房里,帮叶姑娘盖好被子,然后他才进去,一进去就发现叶姑娘嘴里咬着手帕,手里攥着一根沾满血迹的长针。 原来,叶姑娘腿伤裂开了,又不想麻烦别人,就嘴里咬着手帕,拿着长针为自己缝合伤口,可她一个年纪小小的女儿家,又怎么忍得住疼?竟还疼晕过去了。 王大娘有意把叶姑娘留在穷乡僻壤的小村子里,给她家大龙当媳妇儿,明里暗里打听了叶姑娘好多事,叶姑娘不喜欢她家大龙,一直在婉拒,王大娘趁机撺掇大龙往屋里挤,想让大龙看见叶姑娘衣衫不整,昏迷在床的样子,这样一来,叶姑娘为保清白,不嫁也得嫁了。 常衡一直都知道,人性复杂,人心瞬息万变,再忠厚老实的人,也会有奸恶的一面。 王大娘一家本性不坏,但在这事上动了邪念。 为了打消他们的邪念,也为了保护叶姑娘。 常衡割开了自己的手臂,把自己的血喂给了叶姑娘。他拥有菩提心,因此,他的血肉可以入药,世人传,菩提心可以医死人,肉白骨,实则是以讹传讹,过分夸大,但不可否认的是,确实有一定的药效。 正因为世人对菩提夸大其词了,以至于很多人疯抢,因此争得兵戎相见,血流成河。老师父在世时,就曾经让常衡立誓过,不可轻易以自身血肉救人,否则,后患无穷。 非紧急之时,此法不取。若取此法,救人之后,当与此人就此割席,永不相见。 他把血喂给叶簌簌时,就已经打算好与她分道扬镳,以后再也不见,可却在面对孟梨时,犹豫不决。 常衡从未想过,要和孟梨割席断义,永不相见。 因为,孟梨告诉过他,自己已经没有家了。 所以,他宁可让孟梨疼几天,也要坚持亲手把他脚踝的血肿揉开,看着孟梨疼得眼泪汪汪的可怜样子,常衡心里也不好受。 可没想到,那夜他喂叶姑娘喝血时,她竟然是清醒的,还大大咧咧地在孟梨面前提了此事! 常衡立马就阻断了叶姑娘的话题。可孟梨聪慧,他还是一下就听明白了,看着他突然黯然失色的眼眸,常衡心里就更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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