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梨正在摆弄一只流光溢彩的鲤鱼灯,是大师兄给他买的,这鲤鱼灯的做工可精细了,鱼目是两颗大小相同的珍珠,还可以转动,鱼鳞则是用金片银片紧密排列而成。 不算太大的灯,提起来有些分量。 闻听此言,他就抬头看了一眼叶簌簌,之后又低下头,继续拨弄鲤鱼的眼睛。 “你都知道了啊,消息传得挺快。” “哥哥!”叶簌簌绕到他的正前方,两人中间隔了张桌子,她双手拍桌面上,激动万分地说,“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我商量?” “有什么好商量的?这种事情不就讲究你情我愿吗?大师兄愿意,我也愿意,那不就成了?”孟梨说着,还从桌子底下提了一盏兔子灯,推到叶簌簌面前,“喏,这是给你的。” “那你是真心喜欢大师兄吗?”叶簌簌不看兔子灯,直勾勾盯着孟梨看,满脸费解,“你懂感情吗?” “大师兄说,他不讨厌我,而我也不讨厌他。”孟梨抬眸看看她,“你情绪这么激动做什么?我要是和大师兄结为道侣,你也能跟着沾点光,往后你我就不再是寄人篱下了。” “你就因为这个?”叶簌簌怒道,“我不答应!”说着就上手扯孟梨的衣袖,拉他往门外走,“你跟我一起去找大师兄,跟他说清楚!” 孟梨被她拽了起来,被迫走了两步,很快就甩开她的手,摇了摇头,“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叶簌簌满脸惊讶地看着他,见他脸上满是认真之色,顿时就难过地问:“你真的愿意和大师兄结为道侣?” 孟梨点点头。 “可是,你明白结为道侣意味着什么吗?”叶簌簌又道,已经隐隐带了点哭腔。 孟梨:“意味着,我即将有家了。” “可是,好多事情你根本就不明白!你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就跟大师兄,或者任何一个人结为道侣,你一定会后悔的!” 孟梨想了想,告诉她:“或许我将来有一天会后悔,但我现在一点都不后悔。”然后又走回桌前,继续摆弄鲤鱼灯。 气得叶簌簌冲过去,一把将鲤鱼灯推倒在地,磕坏了鱼头,一只鱼目都掉了下来,孟梨的视线追随着乱滚的鱼目,弯腰作势去捡,却被叶簌簌抢先一步,一脚踩住了。 孟梨抬起了脸,这下是真的有点生气了,沉沉开口:“叶、疏、遥,你发什么疯?!” 叶簌簌有被他突然,也罕见的发火震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可很快,她又冲回原地,抓着孟梨的手臂,带着哭腔地说:“如果你只是为了不再寄人篱下,那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天道院!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姓埋名,重新开始!” 孟梨抽回手臂,摇了摇头:“我不仅是因为这个,还因为……”他也说不上来,总之,他就是要这么做。 “既然,你仅仅是不讨厌大师兄,就能和大师兄在一起,那我们……”叶簌簌还没说完,就被孟梨打断了。 孟梨神情认真地道:“我不想伤害你,但我也不想骗你,我的心没办法接受你。” “那你的心就能接受大师兄了?” 孟梨:“我的事,你别管。” 叶簌簌都快哭了,她又不是个傻子,经过这阵子的相处,她很难察觉不出端倪。 一个人不管再怎么变,性格习惯喜好是很难改变的。 她与叶长离自小就认识,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怎么可能不知叶长离的性格? 就算,叶长离再如何失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判若两人。 更何况,她相信常衡不管多疯,也断然不会把叶长离错认成孟梨。 那答案就显然易见了。 孟梨的元神借用了叶长离的身躯,重新活了过来。 真正的叶长离在哪儿,叶簌簌不知道,但她知道,真正的孟梨就在她的眼前! 这一次,她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孟梨才出龙潭,又入虎穴。 “我知道,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你对我从来没有半点男女之情。我也不勉强你,可是,现在的日子不是很安宁吗,为什么一定要去改变呢?”叶簌簌继续游说,“一旦你跟大师兄结为道侣,你知不知道,到时候会引起多大的乱子?” 她相信,一旦常衡得知了此事,必定会杀上天道院阻止,到时候只怕又要闹得无法收场。 孟梨不明白,追问道:“什么乱子?我只是和大师兄结为道侣而已,又没有做错什么。”他推开叶簌簌,从地上捡起鱼目,攥在手心里,又说,“而且,我相信大师兄会保护好我的。” 叶簌簌刚要再说,门外突然传来大师兄的声音。 “不错,我会保护好叶师弟的。” 缓步踏入房门,大师兄看了一眼面色发白,泫然欲泣的叶簌簌,轻声道:“你是觉得,我天道院是什么小门小派,随便什么人,都敢在此闹事?” 叶簌簌摇摇头,轻咬下唇。 “那就是觉得,我一定打不过那个人?”他的声音骤沉。 叶簌簌的脸色瞬间更白了,但还是强撑着,问:“大师兄,你是当真喜欢我哥哥,还是出于别的目的?”她问的直接,也没有避讳孟梨还在场。 闻听此言,孟梨也抬眸望向了大师兄,满脸探究。 “我不讨厌他,也愿意照顾他。”大师兄道,“哪怕我知道,他曾经遭遇过很不好的事情,我也不觉得是他不好。只是可怜他,曾经受过那种苦。” 没有直接回答叶簌簌的问题,却给了另外一个答案。 叶簌簌听罢,怅然许久。 她明白了,或许大师兄不是孟梨最好的归宿,但一定是个不错的选择。 “刺如果不拔出来的话,它就永远长在肉里。”大师兄又道,“躲得了一时,但躲不了一世。”他看了一眼神色迷茫的孟梨,又望向了叶簌簌,“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就放下了,你们又何须隐姓埋名,东躲西藏?” 孟梨不明白,他听不懂。看了大师兄,又看看叶簌簌,几次想插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等叶簌簌离开后,大师兄帮忙修好了鲤鱼灯,他看出了孟梨的满腹疑惑,便道:“遗忘本身就是一种自我保护,你既然选择了遗忘,定然就是想与曾经一刀两断。若你还贪恋着曾经发生的事,那么,自然而然就会想起来,根本无须外力介入。” 孟梨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大师兄说的有道理,但自己听不大懂。 见他这么呆,大师兄忍俊不禁,又道:“我的意思是说,你忘都忘了,又何必还要执迷于过去不放呢?不如珍惜当下,展望未来。” 这下孟梨听懂了,珍惜当下,展望未来。 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又溜下了山,漫无目的地乱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街道上人山人海,车水马龙,他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抹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大师兄不放心他,一直尾随他下山,见他如此闷闷不乐,就请他去戏楼看戏。刚好台上演了一出白蛇传,正唱到白娘子饮下雄黄酒,误把许仙吓死了。 孟梨看得入迷,连瓜子也不嗑了。 他对大师兄说:“接下来,许仙会陷入沉睡,白娘子给他一个真爱之吻,他就能活过来了!” 大师兄非常诧异:“我怎么没听说过,还有这个版本?” 戏台上也没有像孟梨说的那样演,孟梨干笑两声,说可能是自己记错了,然后继续嗑瓜子。 后面连续好多天,他有事没事就往山下转转。明明也没有刻意去找哪个人,就是随便转转。 可还是忍不住左右张望,心里也空落落的。 他尝试着,把大师兄往心里放,但心很抗拒,不允许大师兄进来。孟梨也是没辙。 接下来,不管是量尺寸裁剪衣服,还是挑选成亲需要的东西,孟梨都没什么兴趣,唯一有点兴趣的,就是出去玩和吃东西。 心里一空,孟梨就躲起来吃东西,不停地吃,往嘴里各种狂塞,叶簌簌怕他吃多了积食,还让他少吃点,他也不听的。 可能是心情低落,藏着心事,不管他怎么吃,就是吃不胖,短短两月,就瘦了一圈。 寻常穿着很合身的衣服,现在都有点空荡。 大过年的还瘦了,大师兄应该是心疼了,请了他的一个医修师弟,过来看看。 看过之后,就开了个方子,趁大师兄被叶簌簌喊出去的空,这个医修就开始肆无忌惮,上上下下打量了孟梨好几遍,孟梨十分不自在。 “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孟梨问,“我们以前就认识么?” “不认识。”此人收拾好了东西,起身就走了。在房门口时,遇见了回来的大师兄,两人压低声儿,在房门口低声交谈。 孟梨伸长脖子偷听,只依稀听见那人说“心离身之后,还会和本体有所感应”,以及什么“无心之人,纵是得到了旁人的心,也终究是具空壳子”。 孟梨不明白,也听不懂。只是伸手往胸口按了按,心脏在跳,可却空落落的。 人间已入二月,竟还下了场大雪。 孟梨就坐在山门口的台阶上,两手托腮,望向远处,望眼欲穿地等,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反正就想等等看,或许能等来什么,也说不定呢。 就这么茫无目的地等,丝毫也不觉得冷。 等大师兄过来寻他时,他浑身上下都是积雪,俨然成了一只雪兔子。 “你不冷吗?” 大师兄走过去,将他从台阶上拽了起来,伸手掸了掸他肩头的雪,看着孟梨跟小动物似的,摇晃着脑袋,把发间的落雪甩开,还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便脱下自己身上穿的狐裘,往孟梨肩上披。 “唔,大师兄!”孟梨刚想拒绝,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按了回去。 “你我成亲之日在即,我可不希望你到时候病殃殃地跟我拜堂。” 孟梨张了张嘴,又把话吞了回去,只低声说了句谢谢。狐裘很暖和,还裹挟着大师兄身上的热气,隐隐能嗅到一点沉香。很好闻,但很陌生。孟梨本能地有些抗拒被陌生的气味笼罩,只觉得狐裘压在身上,让他有点喘不过来气。 “又下雪了。”大师兄伸手接雪,晶莹剔透的雪花,落至他的掌心,很快就融化了。 “嗯。”孟梨心绪很乱,低低应了一声,又听大师兄问他,“你之前让我帮你堆雪人,现在还想要吗?” 孟梨一愣,他啥时候让大师兄给他堆雪人啦? 当即就摇摇头:“我不要了。” “是不想要雪人了,还是不想让我给你堆?”大师兄的问题很尖锐。 孟梨不擅长说谎,支支吾吾半天,脸都憋红了。到了最后,也只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大师兄笑着摇摇头:“不必道歉,你又不曾做错什么。”顿了顿,他又道,“想不想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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