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只是个乙方。我们是甲方。我们隶属清极宗,只用完成纸面上的任务就够了。如今厉鬼已除,从来没有乙方向甲方追问的道理。”那人道,“而且,高家多行不义必自毙,高少爷做了那些事,死了也不足惜。” 甲方是爹,还有谁不知道吗。 而且,高家少爷只是失去了一条性命,清极宗却是因为他父亲的除鬼委托,获得了高家的大半家产。此人生前作恶多端,死后,却能促成如此美事,还落入宁明昧的腰包。 这谁看了不能说一句双赢? 女孩一时间有些晕乎乎的,心里涌起的感觉不知是悲还是喜。那人道:“昨日他们追你,也只是因为知道你是高家养女。所以顺带,把高家的事,拿来与你知会一声……这里是你如今的住所?那老婆婆,是你如今的养母?” 像是有一盆冷水从天上泼下。 女孩:“……是。” 她想开口,可又不知道如今那“假婆婆”在哪里。 若是她说话间,那人进来了,可怎么办? “是么。挺好的。”仙人看着她,眸光一闪,“再过两日,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你有新的归宿,也不错。” 女孩这时也顾不得别的了,她站起来道:“你们要走?” “本尊弟子与人打斗中,不慎中了毒。若非如此,我们昨天就该离开。”那人道,“说来也有意思。望月镇北山上那神像,从前不见它有什么用。如今我们来了,倒见得它发功、给出神药来了。这事儿,可真巧。” 女孩:“那神像昨天早上,还是什么用都没有,怎么突然……” 她心中一悚。 那人说:“你常去那里?” 女孩:“是,这些日子……” 她嗓子一哑。因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去那里的原因。 若是要解释,必然会牵扯到她和阿月的同谋。道长们不再追究凶手是好事,可若是他们知道凶手是自己,孰知他们会不会把自己送去见官呢? 宁明昧瞥了一眼室内的一束花。其中一朵,花蕊处,闪烁着隐隐的光芒。 桂若雪在监听这里。 他已经暗示得如此清楚。女孩既然还在犹豫,那就只有按照他的方法来了。 女孩有点踌躇,那人却道:“你手指受了伤。” 女孩闻言,把手往身后一躲。 “既然那神像有奇效,我们便带着你上山去治治手指。收了高家的钱,帮高家办事。既然你是镇上如今唯一的高家人,那本尊也送佛送到西。”宁明昧同时给出了下一句话,“还是说,你更想留在这里?” 这些道长们的态度虽然暧昧不明,但到底是名门正派。而这住过“假婆婆”的、空空荡荡的房子,却让她更加害怕。 在人多的地方,那人会不会不敢下手? 而且她也想看看,那神像究竟是怎么回事。 再看看阿月。对方站在道士们中间,始终是一副不认识她的模样。 只在她现在看来时,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女孩心下稍定,低低说了一句:“……好。” 北边距离北山不远。女孩跟在弟子们中间,心中仍是忐忑,可比起前几日的心情,已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阿月走在她身边,始终作不认识她的模样。 其实也好。 因为她也始终,只偷偷仰望前面那人的身影。 那是她在慈幼庄、在小镇中从未见过的仙人。光华流转,气质高贵,却偏偏同她说了那么多话。 尽管姿态随意,却依旧让她十分受宠若惊。 破庙就在眼前。女孩却几乎要认不出这里。 前几日还是蜘蛛网遍布的地方,如今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除了北边来的、还有南边来的。几乎整个望月镇的人,都跑来了这里,想要一睹神迹。 即使庙宇还是那座年久失修的庙宇,神像也还是那座被灰尘掩埋、几乎看不清面目的神像。 他们踏入庙门。隔着小小院落,众人已经能看见里面那座灰扑扑的神像。 正如小草所说,神像的左手,拿着一个形状古怪的瓶子。 几个人跪伏在神像下,不停跪拜,其中一个人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祈求。 “你挤什么?插队什么?说好了下一个轮到我了!” “你只是口中生了几个疮,也好意思排队?” “诶诶,王二流子。你身体健壮得很,也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光你能向神灵祈愿,不能我祈愿?” 庙里有老弱妇孺,但也有大量正值壮年的青年混在期间,其中男子,更是居多。那个叫王二流子的人挤进跪拜的人群,抢先向神像祝祷,说了一大段吉祥话。 旁边腿瘸了的女人被他挤开,只能不甘不愿、忿忿地看着。 王二流子的祝祷没有任何效果。几个人又把他拉开。叫人上去拉人的,是个白胡子老头,衣着干净,像是望月镇某个德高望重的乡贤。 如今是他主持着此处的秩序。王二流子被拉下去后,女人又进来,继续向神像祈祷。 “还挺井井有条的。”宁明昧听见十一小声地说。 不。 这种秩序极为脆弱。 已经隐隐有失控态势了。 只是除了宁明昧之外的清极宗弟子,没有一个人看得出来。 而且…… “鹅颈烧瓶?” 宁明昧看着那神像手里的法器,轻声道。 那一声很轻,只有小男孩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 灰尘太多。神像看不出是男是女,连另一只手上握着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可这群镇民们却偏偏围着如此破败的神像跪拜祈祷,眼中虔诚神色,犹如看见真神。 即使如此,也没有一个人,肯上去为这突然显灵的神像擦拭尘埃。 宁明昧对系统说:“这很合理。这座神像,在他们眼里就像是一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可以跑动的屎山代码。这堆灰尘看起来像是可以擦掉的无用代码块,可谁也不知道,删掉它,是不是这整个程序就跑不动了。” 不明白它有什么用,不明白删它跑不动的原因。 甚至删掉它,再加上一坨相同的灰尘上去,也可能跑不动。 这,就是编程。这,就是程序员充满随机性的神迹。 系统终于理会了一下宁明昧:“你不是学脑科学的吗?” 宁明昧说:“这话说的,就连学语言学的,现在都要编程做机器学习呢。” 系统:…… 小水跟在他们身后,只心惊胆战地观察四周。 劳婆婆似乎不在这里。 她去哪里了呢? 除她在寻找劳婆婆之外,那些围在破庙里的镇民们,也在狐疑谨慎地观察他们。 这帮高府请来的道士,如今到破庙里来,是要做什么呢? 庙里的女人还在虔诚祈祷。终于,日光下,那弯曲的鹅颈中,隐约有透明的细小水珠汇集,缓缓流至管口,成为水滴。 “来了!” “神迹又发生了!心诚则灵啊。”有镇民说。 所有镇民的目光,狂热地盯着那水滴,就像它是神指尖流泻的奇迹。 隔得太远,宁明昧等人无法分辨水滴成分,也无法感受其中是否有邪气或灵气。 宁明昧对水灵根的十六说:“看看那水滴。” 十六向前走了两步,踏入破庙。 尚未伸出神识。 可那一刻,原本摇摇欲坠的水滴,在女人渴望的眼神中,向内一缩。 且骤然干涸,消失于无形中了。 到手的水滴忽然蒸发。女人没反应过来。她焦急,继续大声祈祷。 可这次,无论她如何祈求,水滴都不再出现。 乡贤说:“阿红你下去,让其他人来。” 女人不愿,却被人拉开了。在她之后,一个大叔和一个大婶也分别上去。 可这次,依旧没有水滴汇集。 就在方才,镇民们只要说一句“我小腿有伤,求神灵赐予”,就能得到一滴神赐的水滴。可如今,所有人无论如何游说,如何诚心祈祷,那玉瓶中,却再也不能滴出哪怕半滴水来。 “怎么回事?” “刚才还行,怎么现在没有了?” 无论他们如何呼唤,神明始终无动于衷。于是有人喊:“阿红,肯定是你,刚才触怒神明了!” “是阿红心不诚吗?” “不啊,阿红说的,和刚刚阿绿说的没有任何区别。不是阿红的问题。” “那怎么回事?” “我刚刚……”有人细弱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看见那个道士,走进庙里。他刚踏入一步,那水滴就蒸发了。” 宁明昧向人群里看去。 很奇怪,又在意料之中。虽然此处人山人海,但修仙之人的眼里岂是常人能比的。 即使如此,他也没能瞧见那声音的一点踪迹。 ——原来戏肉在这里。 “这群道士做了什么?” 十六立刻辩解道:“我什么都没做。刚刚一点真气流动都没有,不是吗?” 他的辩解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昨天在北边,就瞧见他们在那儿为难人的。” “他们是高家请来除鬼的。” “高家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早上时不是都说了吗?一百年前高家拦着人修复这座破庙,非要人去拜东边那座庙。如今高家自作自受,家破人亡。因为高家人走了,神明才原谅了我们,重新显灵了。” “一定是他们进来,触怒了神明。神明才停止赐福于我们的!” “妖道!” “这些臭道士是哪儿来的?” “他们是修界大仙门里来的。是个名门正派,平时自诩正义清流呢。”有人说。 议论声越来越大。 “这些凡人……”罗潇很是震惊,“他们怎么敢如此议论我们?” 宁明昧道:“一是,那座神像,是他们的依仗。” 二是因为,有人说,他们是名门正道。 凡人们知道修士能力卓绝,一剑可开山辟地。可那些强大,超越他们的普通生活太多,已经成了“传说”里的东西。 没有受威胁的真实感,就没有畏惧。事情总是这样的。 他们没见过仙人对他们拔刀相向的样子。 更何况,他们是名门正道。好人总是容易被人拿枪指着的。 而眼前神水的功效,却是每个人都曾亲眼目睹的。是他们眼前短期的、直接的、唾手可得的利益。 不患寡而患不均。已经有部分人拿到了神水的好处,其他人只是依着乡贤的安排,在排队等候。 心中早就有排序靠后的怨气了。 如今,清极宗等人正撞在枪口上,他们怎能不怨? 在巨大的利益前,这些人就像被蒙蔽了脑子似的,用愤怒的眼神看着众人,要叫他们赔偿或负责。阅历最浅的十七有点急了,小声问:“师尊,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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