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致仕依旧仰着头,他嗯了一声,似乎没什么大的情绪反应,眼睛也依旧还在那张美好祈愿的匾额上。 但到了秦正生日那天,温致仕还是去了监狱探视。 隔着一扇厚厚的透明玻璃,他们分坐在两端,也许父子两个谁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再见会是这样的情景。 秦正剃了平头,脸上添了皱纹,人苍老了许多,他佝偻着身子,眼神无比的浑浊,从进来后便一直在咳嗽。 温致仕靠在椅背上,静默地看了里面的人许久。 很多时候他都会想,为什么去世的会是母亲温明珠呢?如果几年前,去世的是父亲秦正,那么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有温明珠在,林世恒不会因为秦正的缘故去霸.凌温自倾,林尽忠也不敢以那么嚣张的态度去包庇他儿子,陆景融也不会受到秦正的骚扰,便没有后来火灾的事,一切似乎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美好。 可偏偏,活着的是他秦正…… 温致仕漆黑的眸子里是显而易见的憎恶。 里面的秦正蜷着手,在嘴边掩着又咳嗽了两声,他清楚地看到了大儿子眼中的嫌恶,却又无可奈何,于是他也没有说话。 就这样,两个人隔着厚厚的玻璃,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直到温致仕口袋里的电话震动了起来,他才有了动作。 背脊离开椅子,温致仕坐直了身子,先将桌面上的接线电话拿起,然后才又拿出自己的手机接通了电话。 “喂,哥,你有打通爸的电话吗?” 电话里传出了温自倾的声音,是温自倾打来的电话。 温致仕一早便猜到了他这个时间点会打电话,毕竟他最是孝顺,秦正的生日一定会记得,联系不上人,他自然会给自己打电话。 前不久,温自倾就给温自倾打过预防针,他说秦正跟他吵架生气,闹了不高兴,人搬出去住了,手机也换了新的号码,也不愿意告诉自己。 对此,温自倾并没有怀疑。 毕竟他爹和他哥生气吵架都是常事,秦正也不是第一次嚷嚷着要搬出去了,所以分开住也算合理。 温致仕告诉他有什么事跟自己联系就行。 生日这天,温自倾果然打不通父亲的电话,于是就打到了温致仕的手机上。 温致仕接通后,并没有说话,而是用另一只手拿起了眼前的接线电话。 “喂?哥?你怎么不说话,是听不到吗?喂,能听到吗,喂?” 对面迟迟没有声音,温自倾看了看手机,确认还在通话中,于是又疑惑地喂喂了两声。 玻璃后面,听到倾倾声音的秦正瞬间湿润了眼眶,他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喉间的痒意传来,他压住气往下沉,无声地哈了哈嗓子,强忍住了想要咳嗽的感觉。 过了半晌,秦正终于嗓音沙哑,温声对着手里的接线话筒回了一声:“喂。” 温自倾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不确定地问道:“爸?” 秦正清了清喉间的涩意,明知温自倾看不见,他还是点了点头,挤出一抹温暖的笑意,回道:“嗯,是我。” 闻言,温自倾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这么久联系不上父亲,他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 直到此时此刻,真真切切地听到父亲的声音,温自倾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轻快了起来,“接了电话就好,刚才怎么没声音啊?” “可能是这边的网络不太好。”秦正解释道,嘴角依旧带着温和的笑。 闻言,温自倾也不再纠结刚才,转而问道:“我哥去您那儿了啊,怎么回事,您怎么突然就搬出去了,我也联系不上您。” “啊,是,是搬出来了,跟你哥住一起总闹不高兴,他老是对我说教,我嫌烦,所以还是搬了出来,自己一个人住,也自在。”秦正听着他的话头,轻而易举地圆了温致仕说过的谎。 这一刻,他就像一个平常的父亲,撒着善意的谎言,为的是不让儿子知道自己进了监狱,维持着儿子心中那个慈祥高大的父亲形象。 “这会儿没吵架吧?我哥呢?”温自倾问道。 “没吵架没吵架,他在这儿呢,就在一旁,听我们通话呢。”秦正语气温和道。 温自倾闻言放了心,“你们没吵架就好,我不在家,你跟我哥俩个人一定要好好的。” “嗯,都会好好的。”秦正轻笑着回应道。 两个人就这样闲闲的,唠了一会儿家常,温自倾问了问秦正的身体,秦正回他都挺好的,然后也问了问他的学习,俩人就像那些正常父子间的对话一样。 温致仕坐在对面,安静地听着二人温和的对话,也不催促。 “爸,生日快乐。”电话的最后,温自倾郑重其事道。 秦正一时语塞,像是有什么东西梗在了他的喉间。 之前的秦正总会忍不住在这个时候说两句诗文,感慨一下岁月和年华,然而此时此刻,他坐在椅子上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整个人像是被监狱磨去了所有的生机。 “快乐,嗯……快乐。”过了半晌,秦正只喃喃似的重复了两遍快乐。 确定了没什么事,秦正便开始催促着温自倾挂电话。 电话就要挂断之际,秦正突然又仓促地开了口,“倾倾,你跟你哥一定要好好的,以后,你们就是这世上最亲最近的人。” 温自倾一愣,他听着父亲娓娓道来的声音,心下觉得异样。 但另一边秦正说完这句话后,便又笑着让他在那边好好学习,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温自倾垂眸,看了眼已经显示挂断的电话,许久都没有动作…… 另一端,温致仕将手机收回了口袋。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将监狱的座机电话放回去后,他便起身离开了,哪怕探监的时间还未到。 “致仕。” 里面的秦正依旧拿着电话,他哽咽地对着话筒喊了一声温致仕的名字。 然而后者却没有反应,人更没有回头。 中间厚厚的玻璃是防爆防音的,温致仕根本没有听见秦正的呼喊,他依旧朝着外面走去。 里面的秦正仰头看着大儿子越来越远的高大背影,同样的话又对着他说了一遍,“你跟倾倾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 温致仕依旧是没有丝毫的回应。 他大步流星,像是没有丝毫的留恋,在秦正无人知晓的呢喃声中拉开玻璃门,离开了。
第37章 时间像是在跟谁赛跑, 过得飞快,转眼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 温自倾也算正式结业,于是便收拾东西, 买了机票准备回国,知道消息后的威廉说什么都要跟他一起, 说是要去看看他们国家的大好风光。 温自倾自然是热烈欢迎,于是两个人便一起回了国。 飞机落地,温自倾听着机场广播里熟悉的语言和文字心中莫名激动。 他们一起取了行李箱, 然后离开, 来接他们的是沈牧航,温致仕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再开,便吩咐好友来接人。 沈牧航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了温自倾。 他依旧是褐色的头发,清浅的瞳孔美丽动人,两年的时间, 让他出落得愈发标致,气质温润如玉, 同旁边人笑起来的样子异常的耀眼。 沈牧航看得挪不开眼,舌尖抵了抵上牙床,他忍不住暗自喟叹,这小家伙真是越来越让他稀罕了。 这两年里,他并不是没有见过温自倾,好几次他想着喊温致仕一起去A国那边看看怎么样, 但姓温的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一心扑在工作上。 甚至就连去年温自倾生日,他都喊不动温致仕这人, 就连沈牧航都忍不住咂舌,这还是那个弟控狂魔吗, 简直就是掉进工作眼里,连亲弟弟都不要了。 没办法,于是沈牧航只能自己飞过去,他有温自倾的地址,很轻松地便找到了地址。 A国在南半球,与家里的气候相反,温自倾第一次在下雪的日子里过生日,显得很是兴奋。 他还有温自倾在那里的几个朋友,一起陪着温自倾在雪地里吹蜡烛,对着天空中的雪花许愿。 当时的天实在是太冷了,许完愿,沈牧航就催着温自倾赶忙回屋了,他跟在最后,关上屋门的时候,匆匆一眼看到篱笆墙外站了一个黑色风衣的男人。 雪还在下,男人不知在门口呆了多久,头上已经是一片雪白,沈牧航看不清他的脸,却能看到他手里拿着许多东西,最显眼的是一束向日葵。 金色的向日葵开的正好,在皑皑的白雪中,异常显眼。 沈牧航看了眼温自倾小院篱笆上的向日葵,忍不住疑惑,所以这人是来偷花的?大雪天来偷花?外国人这么神的吗? 沈牧航不确定,但后来走的时候,还是叮嘱温自倾一定要注意安全。 回国的路上,沈牧航也是不能够理解,温致仕那么弟控的一个人,怎么就能放心温自倾自己跑这么远的地方来求学。 不过好在,人还是顺顺利利地回来了。 沈牧航挂上标志性的笑容,正打算一个熊扑把娇软的人儿抱进怀里的时候,突然看到温自倾的肩膀上搭了一双手臂。 他的笑容瞬间卡住。 等看清人后,沈牧航忍不住低声骂了句脏话,“操蛋,又是这个黄毛!” 被称为黄毛的威廉揽住温自倾的肩头,用英文激动地喊道:“好多外国人啊!” 温自倾闻言笑着说他,“在我们这儿,你才是那个外国人。” “哦,对对对,在这里我是外国人了,哈哈哈。”威廉一脸单纯,笑得合不拢嘴,“那我这个外国人在这里,就要拜托你多多照顾啦!” 威廉说着歪头在温自倾肩头亲昵地蹭了蹭,撒娇卖乖的意味明显。 “好啊,那我罩着你。”温自倾笑意盈盈地道。 “罩?”威廉学着他的话语,发出了一个略微疑惑的声音。 “罩就是遮盖的意思。”温自倾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来解释,他先是伸出一支手,然后将另外一只手翻过来盖在上面,“比如这样,就是罩的意思。” 威廉眉梢轻挑,蓝色的眸子盯着他严丝合缝的一双手。 半晌他动了动喉结,才说出一句,“原来是这个意思。” 开口的时候,威廉才发现自己嗓子莫名哑得厉害。 好在温自倾没有注意到,因为对面的沈牧航快步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这边的俩个人有说有笑,不远处的沈牧航实在是看不下去,立马强势出击。 走进温自倾后,他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嗓音,磁性沉沉地喊了声:“温温。” 温自倾看到他人过来,眼睛一亮,正要挥手跟他打招呼,却被他压低的声优腔吓了一跳。 他愣愣地看着沈牧航,干干地发出了一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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