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的是被火灼烧的感觉真的很疼, 比他活着的时候经历过的所有伤痛都疼。 疼着疼着, 他的意识便彻底沦陷,像是陷入一片模糊的混沌之中。 不知道在混沌中度过了多久,他又重新有了知觉,是暖洋洋的感觉,带着夏日的暑气, 虽然依旧蒸人,但却不至于烧的肌肤疼痛。 所以, 人在死后也会感觉到热吗? 还是说,他感觉到热是因为他是在火海里丧生的? 温自倾疑惑地思索着,突然在下一秒,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开始不受控制地坠落,犹如高空坠物般,极速下落。 他这是要去往地狱吗?为什么他要去地狱? 疑惑的念头刚在心中一闪而过, 然后他便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再之后, 他有了更为清晰的感知——耳边是清脆的蝉鸣声,扑面而来温热的空气, 还有混着绿色的青草味道,一切都是那么地真实朝气。 更重要的是, 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自己。 “小少爷?小少爷?小少爷你怎么了?咱们快上车吧,温总还在车上等您,时间要来不及了。” 温自倾睁开眼,便看到了年轻了许多的梁特助。 看到他的第一瞬间,温自倾便愣住了,语气里也满是不知所措,“梁特助,你……你怎么……也……死了?” 他呆呆的张着小嘴,一幅目瞪口呆的震惊模样。 “啊?” 梁特助发出一声急促地疑问,然后便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怎么回事?你没事吧小少爷?还是说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被太阳晒傻了?” 太阳? 温自倾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然后便看到了强烈耀眼的阳光,他本能地眯了眯眼睛,所以这就是刚才那股温暖感的来源? 梁特助说完话,便又催促着温自倾上车。 他一边走一边又道:“再不上车就真的要来不及,您不是一直想跟温总去陆氏夫妇的葬礼吗?温总好不容易同意了,您再磨磨蹭蹭的,他万一换主意了……” 梁特助像是念经一样絮絮叨叨,温自倾自然是没听进去几个字,他大脑还一直处于懵圈的状态。 他不是死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身旁的人看起来似乎还年轻了许多。 种种疑惑困扰着他,直到下了车,看到陆氏夫妇的遗照,温自倾才逐渐反应过来实情—— 他好像是回到了过去。 这里是陆氏夫妇的葬礼现场,当初电视上在报道陆氏集团宣告破产,陆氏夫妇双双自尽的消息,他一眼便捕捉到了镜头里一闪而过的陆景融。 于是便缠着温致仕,让他带自己去参加了陆氏夫妇的葬礼。 眼前的场景与记忆中一一重合,温自倾终于缓过神来,接受了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 那场大火非但没有烧死他,反而是让他回到了三年前,将陆景融带回温家的那个夏天。 没错,就是在今天葬礼结束后,他不顾哥哥的阻拦,将陆景融接回了温家,开始了三年的朝夕相处…… 他重生了,他重生的是时候,也不是时候。 如果能够再早一点的话,他不会提出让哥哥带自己来葬礼的要求,不过好在这个时间点,也不算晚。 也许上天是真的有在认真倾听他们之间的故事,既然他们的故事,从一开始接陆景融回家就是错的,那么这一次,便让他在这里订正吧。 …… “在发什么呆?” 温致仕习惯性地想要敲弟弟的脑袋提醒,但手指伸出去后却是一顿,最后只是温柔地捻了捻他的细发,低声问道:“怎么了?” 听到哥哥的声音,温自倾回过神来。 他看着眼前年轻了许多的温致仕,心中一松,不由自主地热了眼眶。 上一世,知道他丧生在火灾中的消息后,哥哥该是有多么的伤心? 他的哥哥要撑起一个偌大的温氏集团,原本就已经够辛苦了,他非但帮不上什么忙,结果到头来却还要哥哥再去料理他的后事…… “哥……” 带着浓厚的鼻音,温自倾眼眶温热,低低地喊了声温致仕。 后者闻言袖子中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温致仕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如此几个来回后,他终究是松开了手,几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口气后温声道:“知道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哥,我站得有点累了。”温自倾如是道。 他的声音还带着点鼻腔,软软的细细的,像是这世间最乖巧听话的孩子一样。 而温自倾则是真的累了。 上一世,自尊心作祟,他为了在陆景融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拒绝坐轮椅,强撑着身体的不适,走完了整个葬礼的流程。 但是现在,他不想再强撑着了。 温致仕闻言一愣,像是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在温自倾的又一声呼唤下,他终于回神,压下心中的一丝疑惑,赶忙让梁特助去将轮椅推过来。 荣特助将轮椅推过来的过程里,自然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有人忍不住小声议论了起来。 “这是温家那个身体不好的小少爷?” “跟在温总旁边,应该是没差了,不过这个小少爷身体不好,一直没出过门,今天怎么出门了,还来参加了陆家的葬礼?他们家跟陆家关系走得很近吗?” “谁知道啊,轮椅是推给那个小少爷的吧,我早就看着他一脸的病气,身体不行的样子了。” “嘘嘘嘘!小点声!别让他们听见了!” 所有悄悄议论别人的人都会说小点声,既然不想别被人听到,那应该一开始就不说才对吧。 说出口的话,便是给别人的听的。 而温自倾虽然身体差,但听力又不差,众人的议论声他自然也听得清楚,他向来是最在意自己成为别人关注的焦点的。 怎么说呢,对于他来说,那是一种在众目睽睽之下爬行的羞愧感,每一束投射过来的目光,似乎都在提醒着身体上的缺陷。 他一度为此深深感觉到自卑。 搓了搓汗湿的手心,温自倾努力稳住面上的平静,可眼睛还是不自觉地低垂,翦密的睫毛像是两把忽闪的小扇子。 而在他身旁,温致仕的眼神则是如同利刃一般,毫不留情地扫过议论纷纷的众人。 众人心中一骇,连忙错开视线,装作丝毫没有注意到的样子。 笑话,温致仕的凶名和手段在s市都是出了名的,能与之抗衡的也就林家和沈家那几个人了…… 另一边的温自倾还在做心理建设。 他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是啊,熊熊大火都没有烧死他温自倾,反而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生死都已经熬过来了,又何须畏惧这些异样的眼光呢? 重活一次,总要有点长进吧。 终于,温自倾有了动作,他神色不该地坐在了轮椅上。 坐下去的那一刻,他松了一口气,原来也不过如此,他们看自己又能怎样呢,他也可以大大方方地看向其他人。 无非就是他的视野低了一点而已。 不过没关系,只要抬起头,他也什么都能看到。 …… 屋子里待得久了有些闷,温自倾便让梁特助推自己出去松口气。 温致仕见状也只叮嘱他们不要走远了。 他们出了灵堂才发现天气阴沉了下来,没有来时的艳阳高照,太阳被遮住了,云也没有几朵,有的只是一片灰。 “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和明天有雨,这个时候就阴天了,果然预报得准啊。”梁特助仰着脖子看着天道。 温自倾还记得这场雨。 上一世,他非要硬撑着不坐轮椅参加陆氏夫妇的葬礼,又因为带陆景融回家跟温致仕起了争执,眼看着天色愈发的阴沉,大雨就要落下,温致仕怕他着凉这才妥协。 想想上一世的自己,真是惹出了不少的麻烦,害得他哥生了不少的气。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他不会再带陆景融回温家了,没有陆景融这档子事,他哥也能少生点气了。 …… 梁特助记着温致仕的叮嘱,没有推着温自倾走太远。 花坛里很多清新淡雅的花卉,鲜艳漂亮,光彩夺目,那些花卉下面还隐约能看到几株杂草,即便一出生就被花卉挡住了阳光,可它们依旧生命力旺盛,长得正好。 温自倾看着,不禁心生欢喜。 他喜欢这样生命力旺盛的生物。 起风了,梁特助见他看得入神,不忍心喊他回去,便要他在这里等一等,自己去给他拿件衣服。 温自倾应了声好。 他微微侧头,仔细打量着花坛里每一种积极向上的植物,生命本该如此,无论经历了什么,都要有向阳向生的勇气。 温自倾正看得出神,一个狼狈不堪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来,打断了他的视线。 温自倾挪动视线,然后便看到了本该在灵堂守灵的人—— 陆景融。 三年前的陆景融不似那么端庄老成,他面容里还带着青涩与稚嫩,脸上蹭满了香灰,衣服很是脏乱,映着身后灰色的天空,看起来似乎是满身的疲惫。 该用什么样的情绪来面对现在的陆景融? 或许可以说没有情绪。 温自倾像是遇到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一样,波澜不惊地打量了两眼,便礼貌地挪开了视线。 这个时候的自己对于陆景融来说,不也就是一个有点特别,坐着轮椅的陌生人吗? 然而不远处的陆景融,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温自倾。 他嘴唇微微颤动,原本混浊无光的眼睛在看到温自倾的那一刻突然被点亮,就像是虔诚的信徒看见了满天神佛一般,璀璨又亮眼。 他的目光像是被钉死在了那里,再挪不开视线。 对于他的目光,温自倾依旧自如。 他只当那里站了一个挡他看风景的陌生人,可世间风景尤其多,转个视线掠过陆景融,他依旧能看到绮丽多姿的风景。 于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陆景融在看温自倾,而温自倾在看红花绿树。 梁特助拿完衣服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他敏锐地觉察出二人之间绝对不是面上这种陌生的关系,但他也只是细心地给温自倾披上衣服,并未出声打破这份莫名的寂静。 最终,还是温自倾打破了这份沉寂。 他波澜不惊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揽了揽身上的衣服,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一般,那双温和圆润的杏眼中完全没有他的身影。 他抬头,微微侧首,然后轻声地吩咐身后人,“走吧。” 梁特助于是没有丝毫犹豫地推着他转身离去。 轮椅在石板路上发出骨碌碌的声响,声音很大,足够吸引人朝这边看过来,但这一次温自倾的背脊却是挺得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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