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睁眼,黎夫妇与他对视,试图从中看出一些心软,一些凡人的影子——没有,什么都没有。 银白的眼眸是空荡荡的。 二人都是一愣。毕竟养育了那么多年,要说完全没有感情,倒还是显得太不近人情了些。 他们没想到的是,鸦非语居然能比他们更无情。 黎太太颤抖着枯瘦的手,探出前去,试图以此更靠近鸦非语一些,却只见一道凛冽剑光闪过,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刻印,鸦非语手中握剑,那名唤丹青的神剑银光流泻,好似银砂抖落。 “不要再靠近了。” 鸦非语甚至差点控制不了自己激荡的情绪。 他感觉喉间像是有什么东西深深地梗在了那里,不上不下的,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却觉得难受极了。 黎先生拦住了蹒跚的黎太太,眼眶已然红肿,苍老的声音仿佛随时要背过气去,指着他的鼻子痛骂道:“你这个白眼狼!白眼狼!家门不幸啊!!!” 仿佛一把箭矢穿心而过。 鸦非语突然觉得,眼前的视线好像被模糊了,看不清了,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很痛。 说不出口,但是,好痛。 冰凉的手就在此时,突然被另一道稍高些的温度轻轻笼住了。 鸦非语惊诧地低头,叶迟正将手盖在他的手背上,力道不算大,带着某种莫名的敬重,就像是怕惊扰了他,却又实在忍不住来打扰。 见他没有抽手的意思,叶迟心底紧绷的部分稍松,把他紧攥在一起的手指一点一点掰开,放在掌心暖着。 这阵来自他人的温度是那般地暖,鸦非语垂下眼眸,指尖轻轻挠了一下他的掌心。再次抬头看向夫妇俩,目光已经变得决绝又冷淡:“待二位有需求了,欢迎来找本座,本座还有事在身,恕不奉陪。” 说完,便只留下一道冷清的背影,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众人跟前。 繁华的街道如幻影般在身边迅速掠过,待叶迟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了无人的街角处,再往前几步便是密林,周围没什么人,风吹过贫瘠的土地,荒凉荒凉的。 刚才那一波好感刷得可真是及时。叶迟暗自得意地想着,正要抬头,眼角处却蓦地扫到了一处水光,晶莹的泪珠被日光照着,反射出璀璨的光来。 ……不会吧? 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之后,叶迟丝毫没有半点发现反派弱点的喜悦或者算计,满心只有一个想法—— 他不会被灭口吧? 于是他机械地抬头看去,正好被温热的液体砸了一下脸。 鸦非语好像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落泪,与往日截然不同,那总是如一轮清月照耀夜空的眸子染上了清晨的雾气。月亮哪怕在白天也不会消失,只是被更加灿烂的日光遮蔽了,所以不会有人看见,不会有人留意。 就如同鸦非语的脆弱。 不论是书中抑或是书外,对所有人来说,鸦非语是强大的代名词,他的外表就像用寒冰铸出来的,内里的灵魂既已冷漠至此,又为何会落泪感伤? 可是寒冰是会化的。 再冷的冰,化开了,也是柔软的一汪水。 叶迟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随即剧烈地跳动起来,宣告着自己的存在感,一时间,平稳地呼吸仿佛都变成了一种奢侈。 他慌了。 他居然慌了。 他居然为了一个小说角色慌了。 一时之间,气氛凝滞。 “天雪长老?”身后是许淼淼的声音,叶迟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地抬头看去,岑道等人不知何时从客栈内走了出来,浩浩荡荡的一行少年修士。 “天雪长老,我们刚刚听到了骚动,所以赶了过来,没有发生什么……”话说到一半,岑道露出堪称惊恐的神情,生生止住了话头,上下嘴唇紧紧闭上。 鸦非语侧头去看,泪光被中午的太阳衬得极其明显。 众人不由失语,对视一眼,纷纷闭了嘴。 哪怕失去了嘴上交流,少年们激烈的眼神交流倒是从头到尾都没听过。岑道表情精彩:叶兄,这是怎么一回事?! 叶迟目露惊惶:你问我我咋知道?! 许淼淼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片刻,毅然决然加入话题:天雪长老这是在…… 岑道和叶迟立刻紧绷起来,眼神中都是同一个意思:别说出来!!! 在场唯一擅长传音术的沈蓉:…… 她还是不加入好了。 就在此时,鸦非语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异常,他抬手抹了抹眼角,目光在衣袖上诡异地停顿了片刻——那上面沾了泪水,不给面子地洇开了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这是……哭了?! 在这么多人面前……在自己徒弟面前,在一众弟子面前?! 哭了?!!! 叶迟离得最近,对情绪比较敏感的少年当然注意到了鸦非语脸上微妙的神色变化,一开始是怔愣,后来是惊讶,最后……身上阴冷的气息沉了下来,莫名凝聚起一种紧张的气氛。 完蛋。叶迟视死如归地想:这回怕不是真的,要被灭口了吧? 鸦非语身上那极可怕的威压持续了好一阵,在这期间,自然没有任何一人敢开口说话。过了大约两三分钟左右,鸦非语好像自己收拾好了情绪,又恢复成那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模样,脸上泪痕不见踪影,只剩下微红的眼角昭示着他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他一拂袖,淡淡道:“走吧,继续前进。” 许淼淼下意识反问:“长老,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吗?” 他们来的路上抓着路过的行人问了几句,事情的大概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鸦非语驱赶了魔修,带领所有村民活捉修士进行献祭活动的老者也已经死去,事情表面上似乎已经完结,村民们可以回归日常生活,而锦鱼城不多时又可以恢复成从前盛况…… 但这只是表面上的假象。 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隐患尚未根除,他们只是将魔修驱赶,却没有顺带清理掉这里遗留下来的种种魔气,虽然对锦鱼城居民的影响不会像之前那般大,却也没有办法让他们真正回归到日常生活去。 魔气会吸引来周边蛰伏的魔物,若是小点的还可以委托修士前来处理,要是一不小心引来了什么大魔物……那可就完了。 悬壶济世如许淼淼,自然不愿意看一群无辜凡人深陷于水火之中。 对此,鸦非语的确有私心。 现今锦鱼城留存下来的居民,大多是忠于老者的,对魔修无底线服从,只要是为了能够得到自己所需之物,他们无所不用其极,怎么可能会因为鸦非语的震慑而放弃到手的一条大鱼。 对居民们来说,只要灾难一日没有降临到自己头上,那说什么都是无法说动的。 人心可以吞下整个世界。 因此鸦非语才会如此漠视,一方面是帮了也没用,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复仇的私心。 他不亲自对那对老夫妇下手,可不代表他当真如此仁慈。 他的双手早已沾满无辜之人的血肉,倒也不差这几个来做他的垫脚石。 鸦非语只是淡淡地朝许淼淼投去了一个淡漠的视线,后者神色微怔,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事,便乖乖地闭了嘴,落在队伍最后头。岑道眉头不着痕迹地一皱,往前踏了几步,恰好将许淼淼挡在了身后。 “师尊有自己的考量,师姐就不要多虑啦。”叶迟笑吟吟开口,“师尊可是不会错害任何一个无辜之人的。” “对吧,师尊?” 一股寒意,无端贴着后背袭来。 鸦非语垂落长睫,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视线恰好对上。 一人站在阳光之中,一人站在树荫丛生处。
第十二章 天上月,人间雪(师尊好香) 重新启程。 去往玲珑阁的多是金丹期以上的修士,有了基础的自保能力,也能御剑飞行,因此寻常山林中是没有前人开辟的山路的,走得格外艰辛。衣服的下摆时不时要被矮丛的树枝刮一下,一不注意就可能破了衣摆,弟子服倒是不贵,就是没穿多久就破了,多少有点心疼。 他们一行人行过枝叶繁茂的灌木丛,身上多少沾了点叶片。叶迟掸掉肩头的一片嫩叶,望向前方那雪白的身影,顿时无言。 堂堂天雪仙尊,为了这种小事,居然给自己开了个结界! 难怪他们一群人在后面走得慢慢吞吞,他却走得如履平地。 开结界也就算了,居然不带他们! 有这种好便宜怎么可以不占! 叶迟快步上前,也不在意枝头会不会勾到衣摆了,连忙跟上鸦非语的脚步,随后伸出手去,扯了扯他宽大的衣摆。 “师尊,徒儿的衣服都要破了。”依靠自己的容貌优势,叶迟刻意扮乖,微微下垂的狗狗眼格外真诚地望着鸦非语,他抬着头,双手紧紧扒着鸦非语长袖的一脚,嘴唇微微嘟起,夹着嗓子,委屈巴拉地道:“徒儿也想像师尊那样,能有个结界保护嘛……” 他好像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 为什么不让沈蓉帮你立个结界——鸦非语本想说这话的,可在看到叶迟这双水灵灵的眼睛之后,拒绝的话却是卡在了嘴边,说不出去了,话锋一转,道:“……行。” 银色的流光笼罩下来,很快隐入周围的环境之中,叶迟试着走了走,并未惊扰到枝叶,终于不用走得小心翼翼了。 后面默默看着的岑道等人:……???原来还有这种操作? 一个简单的术法施完,鸦非语自然而然地抬眸,正好与后方一排弟子们对上目光,大眼瞪一群小眼,虽然他们什么话也没说,但是那双眸里透出的渴望和哀求…… 鸦非语发觉,自己好像真的不太擅长拒绝人。 他淡淡一叹,挥手在空中平等地洒下银色的灵力,如细沙一般,笼罩在每个人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故作冷淡地收回手,一拂袖道:“走吧,莫要再耽误时辰。” 未曾想过可以接受鸦非语福泽的弟子们皆是一愣,便迅速跟了上去,一路上的欢声笑语都因此而多了不少。他们先前大多都对鸦非语带些敬畏,赶路都是安安静静的,就算偶尔开口,也大多是叶迟向鸦非语询问些东西。 不过,吵吵闹闹的也不赖。 鸦非语垂落长睫,眸底因温情而渲染了些许暖色。 路途遥远,因着队里没有什么能御剑飞行的人,想着玲珑阁反正还有段时日才会再开,倒也是不急这一时半会。眼看着天空逐渐昏沉下去,叶迟便道:“师尊,要不咱们找个地儿歇一会吧?” 鸦非语点点头,没有犹豫地同意了。反正他恰有此意。 一行将近十人,在僻静的森林中找了处山洞,捡来未受潮的树枝枯叶,再用点原始的钻木取火之法,生起一小簇火星子,许淼淼细心,便在旁用芭蕉叶轻轻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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