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看上了一直眼馋兵权的张诗。 他只稍微透露出了一点消息,阿宽从旁鼓动了两句,张诗果然就像闻到了屎的狗一样跟了过来。迫不急待地顺着他的手,拿着城防舆图和鬼力赤开始了交易。 他要让萧家和太子一起死,哪怕失去漠北他也在所不惜。 可鬼力赤如此不中用,在知晓了漠北军的动向还有了城防舆图的情况下,居然还能让萧玥活着回来,让宣煊活着回来。 本来雍王应该死在南疆,宣煊和萧家应该死在漠北,他便再无对手,可人算终不如天算。 阿宽见宣离没有说话,心中越加忐忑,当初他配合春姨娘杀了小张相,但自从见到春姨娘的死状之后,他自然也是会担心自己的下场,可是如今除了继续效忠宣离,他亦没有退路。 张诗虽无大才,可他在听到漠北连失两关之后立刻便意识到事情不对,别的本事没有,这些年保命的本事还是有的,此事本就做得极为隐秘,知情者寥寥无几,他当天回来后,想了半宿,半夜爬起来将所有的东西都烧得一干净,连他都不知道。 直到宣离让他去找张诗的把柄,可张诗连那烧的灰都已经倒进了茅房,竟是让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这才让宣离暂时不能拿此事做文章。 宣离沉默良久,宣煊和宣赫如今都已手握兵权,南疆和漠北的局势也暂时安定下来,一旦他们回到永安,决对不会放过他,他必需先下手为强。 杀皇帝,下诏书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一旦走了这步棋,他便没有回头路了。 不,他从来都没有路。 宣离看向孟月:“将永安所有的兵力调集。” 漠北。 宁镜身上披着斗篷,关上屋中将养了一个多月,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只要没有大的动作,行走和小的动作倒也不影响了。 外头风雪停了,传来点兵之声,是萧玥正在整兵。 宁镜打开门,迎面的冷风吹来,似乎瞬间便将那一身的暖意吹散,宁镜看着远处昏暗的天空,正是破晓前最冷的时刻。 阿梦就是在这里,生活了两年。 宁镜扶着门的手指蜷缩起来,心中涌起一阵熟悉而强烈的痛苦。 自来漠北起,他们便在无休止的战争中消耗,临到要离开了,他竟然还没有好好看过这片阿梦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宁镜迎着冷风,一步步地走向城墙,越到高处,便感觉风越大,越冷,直到爬完最后一阶台阶,他抬头,便看到一个身着铁甲的威武身影,正扶着城墙,看着下面点兵的萧玥。 “国公爷。” 萧国公回头,看到是宁镜,神情微微一松:“宁公子。” 宁镜慢慢地走过去,他的目光往城墙下看去,萧玥一身红衣,身着暗金盔甲,正立于众将士之前,面色严肃地看着下面黄金在点兵。 少年经过战场的洗礼,身形已经褪去了稚嫩和冲动,只留下沉稳和冷肃。 宁镜看了许久,忍不住说道:“国公爷,有一事,宁镜一直想问您。” 萧国公的目光依旧在萧玥身上,说道:“宁公子直说就好。” “国公爷……您不恨吗?”宁镜看向萧国公,这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曾经经历的种种,可他却从未见萧国公冲动过。 萧家两位将军,是大渊多少少年心中的英雄,亦是多少人的向往。 自小文韬武略,又深得萧国公真传,继承了萧国公的英勇,为大渊立下无数的战功。 若无意外,他们会戍守边关,娶妻生子,会同萧国公一般,走完不算安定却是幸福的,名垂青史的一生。 可在一年之内,却以这样的方式,丧失在了宣离的手里。 他们是无数人心中的少年英雄,却也是萧国公从小带在身边的儿子。 至亲的血脉。 萧国公看着他,少年修长而纤细的身体哪怕裹在厚厚的狐毛披风中仍然显得单薄,他沉吟片刻,天口说道:“你听说过先帝在漠北之事吗?” 宁镜点了点头,此事人尽皆知,萧国公也是因为当时救驾有功,才能从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兵,入了先帝的眼,后来一路升至护国公。 “当时,其实是先帝救了我。” 宁镜惊讶地看向萧国公,这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萧国公心中的遗憾和怀念更重,从未向外人道起的一切,此时却在他面前开了口。 他生于漠北,长于漠北,祖上三代都在漠北与鞑靼抗争,他十六岁上战场,直到二十一岁遇见先帝时,仍然只是一个小兵,哪怕战场之上立下再大的功,请赏的名字里头也从未有过他,他厌恶朝廷的这些无知却贪婪的官,却也只能在兵营里,才有用武之地。 直到先帝来到漠北。 大渊和鞑靼斗了百余年,漠北永远是不平之地,但他在先帝身上看到了驱逐鞑虏的希望。 那一战,他冲锋在前,前锋营被鞑靼包围,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他亦杀红了眼。可双拳难抵四手,就在他在尸山中力竭,以为自己就要死在弯刀之下的时候,一只羽箭从身后而来,射杀了朝他冲过来的鞑子。 那一战,先帝亦受了伤,可回营后,他却告诉众人,是他救了他。 后来的事便如众人所看到一般,他一路从无名小卒到如今的护国公,先帝就算死前,也仍然嘱咐当今皇帝,倚仗萧家,方可得漠北百年安定。 先帝之于他,乃是千里马终于伯乐,伯牙终于子期。 他们秉烛夜谈,定漠北军事,亲画图纸,建立三关,战场之上,他是挥剑的王,他便是最勇猛的将军。 只可惜这一切都未能长久。 萧国公负在身后手紧紧握成拳,半晌,他才哑声说道:“如果桓王只是宣离,不管他在王府还是王宫,不管他有八百护卫还是八万兵马,我都会毫不犹豫地闯进去复仇,会亲手杀了他。” 可漠北还有四十万百姓,城防外还有虎视眈眈的鞑靼十六部。 他知道皇帝的疑心和不公,知道宣离想逼他反。 但他不能因一已私仇而放任这些不顾。 将他与先帝好不容易建立和守护的一切弃之不顾。 “平川和立靖的仇,只能你们来报。”萧国公眉宇间的沟壑越来越深,而两鬓早已生出华发,灰白的头发从头盔中露了出来,让这位征战沙场四十余年的国之护柱,亦生出沧桑和衰老来。 雪已停了,但风中夹杂着的寒意却更加冻人,吹得宁镜本就苍白脸更加如雪般的透明,一双丹凤眼漆黑如点墨,透出一股无人可化解的幽暗。 萧国公拍了拍宁镜的肩,手指指向前方:“看。” 宁镜抬头,远方天光渐明,但大地皆被白雪覆盖,一片银装此时看起来亦有些昏暗。 看什么? “看到了什么?” 宁镜怔了一下,说道:“雪。” “再往远处看,有什么?” “天。” “更远呢?” 宁镜不知道萧国公让他看什么,除了被雪覆盖的茫茫天地,他什么也没看到。 “看到永安了吗?” 宁镜转头,看向萧国公。 萧国公继续问道:“看到王宫了吗?” 朝阳升起,晨光洒落到层云堆雪之上,一瞬间天地都亮得刺人眼,而这光芒之中,皆是天地之色,浩渺云霞之中,哪怕是近在咫尺的宏伟城池,都显得如此渺小,更何况千里之外。 而漠北与永安之间更是隔着万里,他怎么可能看得到呢?宁镜张了张口,心中陡然一片震动,突然间便明白了萧国公的意思。 “木生于四方之院,便只可成一个困字,人若困于四方之院,便永远只能是囚。”萧国公拍了拍宁镜的肩膀:“仇,要报,可永远不要将自己困住,做仇恨的囚徒。” 城墙下的点兵之声在此时停下了,也让萧国公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入宁镜的耳朵。 宁镜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朝他看过来,他垂眼,便看到底下的萧玥正抬头望着他。 萧平川,川乃山河之意。 萧立靖,靖乃镇守四方。 萧怀煜,煜乃心怀光明。 平定山河,镇守四方,心怀光明。 “怀煜,以后就拜托你了。” ----
第九十二章 宁镜心头一惊,转回头,却见萧国公面色平静,目光中有一丝忧虑,却更多是柔软,而他说话时,是如此坦然。 萧国公看着他,目光沉稳而平静:“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了,便将他托付给宁公子了。” 若是其它人,宁镜并不在乎,可萧国公是萧玥的父亲,是他最尊敬的人,他不由地想开口:“我和萧玥……” 停了一停,在萧国公了然而难得温和的目光中,最终也只说道:“会好好的。” 萧国公极轻以点了点头,目光落到宁镜身后,目光一瞬间便严肃起来:“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宁镜回头,就看到萧玥正朝这边过来。 萧玥走到宁镜身边,先是看了看宁镜,才说道:“即刻便可出发。” 萧国公负着手,晨光斜斜地照了过来,将他沧桑的脸上沟壑勾勒地更加深刻,那双曾让鞑靼十六部都为之惧怕的眼看了萧玥好一会儿,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最后也只沉声说道:“记得我说的话,最多,一年。” 萧玥面容亦是严肃的:“我知道,爹。” 萧国公朝着宁镜点了点头,便转身下了城楼。 “在聊什么?我看你在上面好一会儿了,不冷吗?”萧玥的手伸进斗篷里,捏了捏宁镜的手,眼中瞬间便有愠怒:“手都凉成什么样了。” 宁镜任他将手抓进手心捂着,说道:“国公爷知道我们的事了。” 萧玥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便又恢复如常了:“嗯,那正好,不用我多说。” 若说之前他们还有所收敛,宁镜受伤之事后,他们也太明显了些,就连那日在场的士兵们,也在私下里说着,宁公子和将军到底是什么关系。 虽说好男风一事在大渊并不稀奇,特别是永安,许多勋贵也会在家中私自豢养男宠,但那些也只是玩意儿,他曾经想过,既然两相情好,便珍惜当下时光,但从未想过真的有一天,此事会让萧国公知道。 而萧国公也接受得如此坦然。 这反倒让他生也一些愧疚来。 萧玥看向他的眼,突然抽出手捧住了他的脸便亲了下来。 温热的吻遇上他冰冷的唇,一瞬间便将面上的寒气驱散。 萧国公来时遣退了士兵,此时此地,就他们两人。 “我告诉你,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萧玥捧着他的脸,眼中光芒炙热如朝阳:“现在也算是见了父母,此事就算定下了,容不得反悔了。” 宁镜刚张开口,又一个吻便落下了来,直接将他所有话都吞入了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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