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心肺间火烧般的痛生生将萧玥在昏迷中疼醒,意识被扯回来了几分,他睁开布满血丝的眼,却是恍惚间看了一张如玉般温润清秀的脸。 萧玥头脑晕眩着,眼也因高热有些花,他不确定,定了神细看,才发现他此时正靠在宁镜的腿上,而宁镜正望着他。 “宁……”萧玥心下大骇,可刚出口便是一阵激烈的咳嗽,嗓子里却如同堵着一团火,烧得他声音都发不出来:“……你……在这……” 宁镜镇定如常,将身边的温水端了过来,想要他再喝一些水,可萧玥却是犟着,偏头便躲了开,他手脚已经酸软到动不了,也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拿那双血红的眼瞪着宁镜。 宁镜手里端着水,此时眸中一片平静,他扶着萧玥的头,将水再次送到他的唇边:“我已经进来了,你现在再想赶我出去也没用。” 萧玥气得又要说话,可张口便又是一阵激烈的咳呛之声,最后咳到连咳嗽都已经发不出来了,只能如同一条被扔上案板的鱼,张着口躺在宁镜的腿上喘息。 看着少年消瘦而滚烫的脸,宁镜紧紧地抓着手中的帕子。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萧玥如此狼狈。 宁镜心中狠狠地一痛,像是有一只手一直紧紧抓着他的心脏,随时都可以让他窒息,而此时猛地用了力,那指甲直接便扎入其中,疼得人生生抽搐。 宁镜伸手在他胸口替他顺着气,将萧玥被汗打湿后,贴在额头上的乱发拂开,再次将水送到萧玥的嘴边:“喝一点吧,此时不是和我呕气的时候。” 萧玥因着刚才那阵咳嗽几乎把胸肺间的空气都咳得干净,此时浑身似火在烧,又似被千斤压过,连骨头缝里都磨着疼,只能是就着宁镜的手喝了一口温水,可才喝下,便感觉胃里一阵翻涌,才入喉的水便又被吐了出来。 宁镜扶着他,拍着他的背,任由萧玥吐到了他的衣角也没有去管:“喝不了那我们先不喝,先不喝。” 萧玥只感觉耳中嗡鸣着,天旋地转,什么也来不急说,恍惚中只看到宁镜瞬间慌乱起来的眼,黑暗便再次侵袭而来,要将他拖入其中。 “不要睡,萧玥!不要睡!” 身体太痛了,太累了,可再痛,嗓子已经哑了,他连叫喊也叫喊不出来,这具身体好像已经不是他的是,他控制不住地晕眩,抽搐,连一只手指都无法抬起来。 “萧玥!萧怀煜!” 那声音里带着极度的惊恐和不安,根本不像是宁镜会有的情绪。 他想回应他,想安慰他,他想开口,可他动不了,说不出来。 宁镜喊着他,他听到了,昏沉纷乱的脑子里却是有一个念头一直盘旋着。 宁镜,他进来了,他会染上疫病的。 出去!快出去! 他想让他出去,可是他说不出口,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有人抱住他了,怀里没有苦涩的药味和辛辣的烈酒,清新中带着一缕熟悉而异样的芬芳,那一丝芬芳吊着他最后一丝精神和意志,让他在黑暗与光明之间拉扯着。 不让他彻底坠下去。 ---- 按时双更,感觉自己特别棒!
第六十五章 萧玥昏沉着,如同濒死之人在最后的时刻回忆往昔,许多事杂乱地朝着脑海里涌了进来。 有漠北的孤烟落日,有城墙外绿波如荡的草场,有策马扬鞭的少年拉着心爱的弓,射向天上的大雁,有人在下面喊着: 一箭双雕!一箭双雕! 接着,城门大开,浴血归来的少年将军,执着那杆已经被血染透的红缨枪,缓缓从城门处进城而来,周围的人群拥挤着,抛着花欢呼迎接着。 胜了!将军又胜了! 是了,这里是漠北,是他出生的地方! 那里一年四季有风,三季有雪,夏日里烈阳如炙,冬日里大雪及腰,却同样有着一望无际的跑马场,无人伺养的尖牙利爪的野兽,还有着,他的父亲,兄长们忠守的城墙。 雪又下起来了,满天飞舞中萧玥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披着一件银灰色的斗篷,提花缎织金料子,镶了一圈洁白的狐毛,衬那人如霜似雪地清贵。 那是宁镜。 萧玥皱眉,他身上那件斗篷不是当时宣离送过来的那一件吗? 他怎么会穿宣离给他的衣服? “宁镜。”萧玥忍不住喊道。 宁镜转过身来,仍是那张如玉的脸,可面上却无一丝表情,那双光华流转的眼里空洞而麻目,看着他却又像没有看到他。 萧玥正想要过去,就见宁镜身后走来一个人,那人素衣清濯,看上去温文尔雅,但双眼中的笑意却冷如寒冰。 宣离。 他站在在宁镜身后,朝着萧玥看过来,轻轻一笑,伸手便缓缓地抚上了宁镜的脸,然后手指下移,捏住了宁镜的下颌。 如同在把玩一件玩物。 萧玥愤怒地要上前,却发现自己脚动不了,身体也动不了,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他挣动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宣离把玩着宁镜的脸,手指缓缓地按上了宁镜的唇。 “宁镜!过来!”萧玥动弹不得,只能朝着宁镜喊道。 宁镜却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那只手指在他的唇上反复地蹂躏,然后叩开了他的齿门,就要探入其中。 他眼中终于是出现了痛苦之色,他睁着眼,茫然而又无措,似乎极想反抗却又不敢。 “放开他!你放开他!”萧玥愤怒不已,但却始终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宁镜眼中的绝望的泪水滚落,却无能为力。 “宁镜!” “宁镜!” “宁镜!”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① 这时,一阵悠扬的唱声起,声音有些嘶哑,可唱腔婉转清晰,细拢慢捻,婉转清越,可见年少之功底。 在这唱词之中,对面两人的身影渐渐地就开始淡去了,萧玥想伸手去抓,却仍然动弹不得。 “宁镜……” 宁镜抓住萧玥的手,他的手上仍是滚烫的,在抓到他的手之后立刻便立刻紧紧握住,似乎生怕被抽离。 萧玥病得没有力气,此时哪怕是十成十的力道,也不及之前的一分,他滚烫的手心里尽是汗,抓着宁镜的手潮湿而滑腻。 宁镜唱了一晚的声音此时已经完全沙哑,他反握住他的手,只觉得浑身的冷意和恐惧都在此时被那只灼热地,紧紧的抓着他手驱散了。 “宁镜……”萧玥猛睁开眼,剧烈地喘息着,昏花的眼神终于定下来,便看到宁镜通红的眼。 他一直将他抱在怀里,用着他年少时仅得到过的一些温暖,将他从黑暗中拉了回来。 宁镜声音也已完全嘶哑了,可还是忍不住开口:“萧玥,不要睡。” 萧玥紧紧抓着他的手,艰难地点了点头,张口却仍然无法说话,只能无声地发出一个字。 好。 萧玥的高热还在继续着,他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每次他要昏迷过去时,宁镜就会喊他。有时候是“萧玥”,有时候则喊“萧怀煜,”有时甚至喊出“萧珍珠”。 “练功的时候是苦的,疼,可是再疼,师傅也从不让我们懈怠。”宁镜不是多话的人,此时却是抱着萧玥,絮絮地说着,将自己心底里那些难得地,两世都未与人透露过的温暖拿出来,一点点摊开在萧玥面前:“师傅爱戏,是个戏迷,戏痴,可惜生不逢时,家中又贫穷,可他还是一个个地把我们从死人堆里,乞丐窝里抱了回来,他总说,只要有口饭吃,饿不死,总有一天会有出路的。” 可惜他没等到那一天。 萧玥迷迷糊糊地听着,耳中嗡鸣,时而听得清时而听不清,但他一直紧紧抓着宁镜的手,生怕松开半分,便抓不住了。 “萧玥。”宁镜感觉到抓着自己的手力道松了下来,连忙唤道:“萧怀煜。” 萧玥的神志再次被他拉了回来,只能勉强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嗯”来回应。 宁镜低头,尖尖的下巴贴上了萧玥的额头,那里仍然热得吓人,宁镜看着萧玥昏沉的样子,手中紧紧地抓着他,忍着心里的恐惧,突然带上了笑音:“你说,你这么下去会不会病傻了。” 萧玥的眼皮又挑起几分,他说不出话,想瞪宁镜,但虚弱到快连宁镜的手都握不住,眼神自然也没了往日的杀伤力。 宁镜笑了一下,唇上有些干裂,扯得他有些痛,但此时他也没有心思去在意:“你若是傻了,就不能替我报仇了,我是不是要去投靠别人。” 萧玥瞬间眼前便划过梦中之景,竟然开始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只是他身上无力,这种挣扎最终也只能是头在他怀里拱了拱。 宁镜轻而易举地便压制住了他,安慰似的摸着他的头发:“不想我走?” 萧玥又拱了拱,像是一只受了重伤的小狼狗,已经自顾不瑕了,可还要死死将食物护在身下,生怕被人抢走,分外可怜。 宁镜抱着他的手更紧了几分:“那你得快点好起来。” 萧玥脑子里终于是有几分清明,他撑着几乎就要垮下的眼皮,用尽力气张口:“我……” 才说了一个字,喉咙便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萧玥咬着牙,烧着身体的那把火比却不上心里涌上来的灼热。 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 宁镜低头,看向怀里虚弱到说不出话,连水都喝不进去的少年,只因他要离开的这一句话,便激地要爬起来。 他有些好笑,却更多的是心疼。 “你要快点好起来。”宁镜抱紧了萧玥,低下头,脸颊贴上萧玥滚烫的额头,心中万般滋味萦绕,皆是少年肆意张扬的脸,让他一时间什么也不想再去想,去顾及。 他闭上眼,失了视觉,两人相贴之处的温度便越发明显,烧着他。 也烫着了他。 “只要你好起来,我便什么都答应你。” 萧玥在宁镜的怀里,听着他沙哑的声音又缓缓地唱起了那一出唱了多次的贵妃醉酒。 盛世长宁,繁花似锦,雕栏玉彻,珠落玉盘,佳酿芬芳。 一切的美好似乎都在少年沙哑的嗓音里缓缓呈现,萧玥就在这唱腔里吊着最后那一抹精神,从幽暗黑夜到天光渐明,从寒风肆虐到暖日初生,从灼热滚烫的痛楚里被拉回了温柔相拥的怀抱。 走回人间。 天光乍亮时,萧玥再次昏睡了过去,只是这次,高热已经退了下来,太医覆着口鼻进来替他把脉时,皆露兴奋之色。 “太好了,太好了,高热开始退下去了。” “不愧是萧国公之子啊,还是抗过来了。” 汤药一碗碗地送进来,萧玥抓着宁镜的手却是一直不愿意松开,宁镜任他抓着,低声在他耳边轻声唤道:“萧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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