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开搭在段延亭手腕的手,视线又落在了段延亭领口隐隐显露出的血痕,严肃的目光落在了燕炽身上:“延亭伤的地方是灵根所在之处?那时你可在他身边?” 燕炽闻言抿紧嘴唇,行礼之际头埋得更低,语气低落,自责道:“师弟那时是与弟子一起的,更是当着弟子的面受了这样的伤。都怪弟子无能,才害得师弟受这样的伤。” 山主看向段延亭,见他脸上并无怨恨之色,只得摇头叹了口气:“当年你师兄不慎入魔,被迫尝了一遍生剖金丹的苦楚,我当时就想着不要让以后的弟子也受这样的罪。只是不曾想连你也被魔气侵蚀,情况甚至比那时更加棘手……” “师尊可有治疗的法子?”燕炽殷切地望着山主,希望能求得除了剜去灵根以外的方法。 “这魔气无法驱散,唯有引导和压制两种方法。”山主也无法给出确切的法子,指着段延亭的伤口道:“若这魔气只是在经脉间游离,一切都好办,只是它现在盘踞在灵根处,事情就变得复杂许多了。” 若是压制,灵根上的魔气得不到处理,段延亭不仅在压制魔气期间不能使用法术,而且迟早也会因为灵根被魔气侵蚀而入魔;若是引导,协助引导魔气的人也可能被魔气侵染,无论怎么做都是极为麻烦的情况。 一时间几人皆是默然,段延亭和燕炽在信任的师尊面前都很难掩饰住脸上的失落,引得山主抬眸望着他们,突然喉间逸出无奈的笑声,起身摸了摸两人的头:“好了,你们既然都已经找到师尊了,师尊又怎么可能让你们失望呢?” 宽厚温暖的大手落在两人头顶的时候,两人皆是错愕地看向山主。燕炽别扭地红了耳尖,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小声抱怨道:“师尊,你摸小师弟的头也就罢了,摸我做什么,我都已经是所有人的大师兄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而段延亭则是怔愣在原地,心口涌起无限温暖,默不作声地任由山主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只应着燕炽所言,低声说了句:“师尊,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你们皆已不是孩子了。”山主回忆着这些时日他们经历的种种事情,不由心生感慨:“我总是忙于许多事情,却不知你们早已可以独当一面了。” 山主摇了摇头,将心头难得升起的那点惆怅和感慨掩去,招呼段延亭来到自己身边,又看向了燕炽道:“那我便做主采用第二种法子了,你们可有什么别的想法?” “没有。” 山主得了答案后,便示意段延亭盘腿而坐,面对着自己,撩起衣袖准备运转灵力。 “师尊!”燕炽显然想到了山主灵力滞涩一事,万一引导灵力的过程山主的灵力中断,无论是对段延亭还是对山主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当即劝阻道:“师尊不如将方法教给我,我来为师弟引导魔气。” 山主提醒道:“这样有染上魔气的风险,你当真愿意如此?” “愿意。”燕炽眼神坚定地看着段延亭:“我与他迟早是道侣,无论他怎么样我都不会放弃的。” “也罢。” 山主沉吟片刻,便让开了位置,示意燕炽坐到他所在的位置,让两人面对面坐在一处,掌心相对,在一旁指导燕炽应当如何运转灵力引导魔气。 山主让燕炽引灵力为饵,让他探入段延亭的经脉中。但任由他人灵力探入自己经脉中本身就是一件不太舒服的事,更别说燕炽的灵力还要深入到灵根处,这令段延亭自然不自在地皱起了眉头,下意识想要将手抽离。 “放松。” 山主伸手压住他的肩头,让段延亭无法将手抽走,又在他肩头施加了几分力道:“想象你和你师兄平时相处的状态,接纳他的灵力。” 段延亭呼吸乱了几分,但还是按照山主说的那样去做,不是强迫自己将灵力逼到一旁,为燕炽的灵力腾出空间,而是顺势与他的灵力凑到一处,顺着他灵力的方向游走。 感受到段延亭灵力顺着他游走时,燕炽耳尖不知何时已经红得快要滴血了。山主看在眼里,恨铁不成钢地抬手敲了敲燕炽的头,重重咳了声道:“燕炽,静心!” 燕炽:“……” 段延亭没睁开眼,嘴角却已经泄露了一丝笑意。 ………… 有段延亭的灵力混入其中,极大地掩饰住了燕炽灵力的气息,那魔气果然被引了出来。燕炽松了口气,小心地引导着魔气往段延亭手臂的方向前进。 可魔气刚到段延亭手臂的位置时,灵气对他的吸引力似乎没那么大了,甚至有了要回头的趋势。燕炽有些急了,刚想加大灵力的输入,就听见山主摇头叹道:“千万不要关心则乱。” 言罢,山主走到段延亭身后,抬手往他身体内注入一道灵力,堵在了那道魔气通往灵根的道路处,便收手站在两人中间继续观察情况,防止意外发生。 这一回魔气总算又跟着燕炽的灵力一点点退到了段延亭的掌心处,眼看着就要退到段延亭的指尖了,那魔气居然突然加快速度,一口吞掉燕炽用于引导的灵气,扭头就要往段延亭的灵根处跑。 “糟了!”山主也没想到这魔气这般狡猾,立即抬手输入灵力,堪堪挡住了魔气折返回灵根的道路。 燕炽猛地睁开双眼,脑海里想到了当初瞿家主借用陆秋漪的血引导段轩时体内祟气的法子。当机立断,用逐厄剑割破两人掌心,让伤口处的鲜血交融,以此诱导魔气放弃回到段延亭灵根的打算。 可这个方法无疑是让魔气能够轻而易举地侵染到燕炽的身上,可以说是燕炽打算一换一,用自己染上魔气换段延亭无恙! 山主脸色一变,又不能在此时分开他们,只能声音焦急而冰冷地警告道:“燕炽!你剜过一次金丹了,还想把灵根也剜过一遍吗?师门已经有了一个选择入魔的林如钦,你身为祁凛山首席大弟子,难道要成为第二个入魔的人吗?!” 十多年前他闻讯赶来时,看到的是满脸泪痕的年少燕炽,那时的燕炽双目赤红、几乎入魔,即便如此还是因为尊敬他这位师尊,选择主动剜去金丹,不然他为难,含着血泪重头来过。那时他悲痛绝望的眼神与此时已经成熟的燕炽的视线重合,只是那双眼眸中取而代之的是歉意和决绝。 山主想不通啊,当年从破庙中捡来这孩子时,他只是希望燕炽能好好长大,本对他没有什么多大的期盼的。但燕炽成长得很好,成为了所有人尊敬的祁凛山首席弟子,可为什么即便如此,燕炽还是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 段延亭和燕炽两人皆是他的弟子,没有特别偏心哪个的道理,可燕炽选择一换一的做法,无疑是现实对他这个当师尊的莫大嘲讽——你看你,连弟子都保护不好,让他们只能选择这样惨烈的法子。 可他确实没能保护好他们。 山主重重闭上双眼,在摒弃了自己身为掌门的身份和理性后,他想做出自己作为师尊能做的一切——保护好这两个孩子。 山主像燕炽那样割破自己的掌心,抬手顶替了燕炽的位置。 燕炽本已经做好了被魔气侵染的准备,没料到山主居然想把段延亭身体中的魔气一并引到自己的身体中,当即脸色一变,道:“师尊!” 修仙大能的灵力显然更吸引魔气,魔气以极快的速度顺着段延亭的掌心蔓延到了指尖,眼看着就要顺着段延亭的指尖侵染到山主的手心。 就在这时,段延亭原本紧贴着手心的手掌突然撤离,并在两人都未能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用全部灵力试图将魔气逼出。 魔气连同段延亭掌心的血被逼退了一部分,滴在地上的血如同带有腐蚀性一般,发出了“滋”的一声。 “师兄,帮我堵住残余魔气的退路。”段延亭满头冷汗,额间隐见青筋鼓动,他用力咬着牙,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掌:“我的灵力快要撑不住了。” 燕炽立即上前帮助段延亭,见段延亭掌心还有魔气不肯出来,担忧地望向山主:“师尊,还有残留的魔气该怎么办?” 山主走了过来,段延亭半掀起眼皮,以为山主又要将魔气引入体内,当即将手握成拳,一眨不眨地盯着山主看。 山主见段延亭这模样,顿时又心疼又好笑,轻声安抚道:“延亭,你既然不愿意将魔气引出去,那打算如何?” “我…想要……”段延亭缓了口气,努力集中自己的全部精力,声音嘶哑道:“既然它无法完全祛除,那我想把魔气控制在手上。” 这倒也是一个法子。 “原先没人用过这个方法,谁也不知道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山主想给段延亭最后反悔的机会:“这魔气我本已经染上了,让我引导走其实是更稳妥的方法,你真的要冒险吗?” 段延亭只是固执地望着山主,头发因为汗水黏在了额头上,反而显露出他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您……是我们的师尊。” “我不愿意用……”他将剩下的话从齿缝间挤出:“所谓的稳妥的法子…去伤害在乎我的人!” 山主一愣,万般情绪涌上心头,最终化为了摸了摸段延亭头发的举动,他声音微颤,眼中的情绪似是感动与心疼掺半:“能收你们两人为徒是为师之幸。” 言罢,山主集中精神将魔气汇集在了段延亭的双手上,尽可能地减少魔气对他双手的伤害。 ………… 行磊见燕炽扶着段延亭从洞府内出来,连忙走上前道:“小师弟怎么脸色这样苍白?” 说话间,行磊无意间瞥到了段延亭无力垂下来的双手,当即脸色一白,喃喃道:“小师弟,你的手…这么成这样了?” 段延亭原本那双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居然变为了怪异的黑色,那颜色像是从骨子里浸入一般,看起来不像是能洗掉的样子。 燕炽听到行磊这话,没有说话,只是捏着段延亭的手腕紧了几分。行磊心头一紧,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很糟糕的坏事吗?他开始有点后悔自己多嘴了。 可当行磊看向段延亭时,段延亭却一改眼中隐含的担忧,笑容明朗而平静,晃了晃自己的手,倒有几分无担一身轻的自在:“其实算是件好事,我可是用最低的代价避免了最糟糕的情况。” 残余的魔气被封锁在段延亭的双手后,他的手便变成了怪异的黑色。不过段延亭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依然能挥动灵剑,依然能像往常一样施展灵力。只是手难看了些,燕炽和山主不会被染上魔气,他也不必剜去灵根或者是修魔了,怎么不算是件好事呢? 他段延亭虽为山主弟子,虽为燕炽师弟,但亦有保护他们的能力,不必让他们以牺牲自己的方式保护他。 所以哪怕这双手一辈子都是如此丑陋的模样,他也不会有反悔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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