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林渡舟认识很久了?”我问。 “小时候住在同一条街道,算不上认识,只是邻里街坊而已。”徐冉冉回答。 我问起林渡舟的家庭,徐冉冉不愿意开口,说这是林渡舟的隐私。 “那些你知道,别人也知道的事情,不算是隐私,”手里的咖啡冷了一些,外面刮起了风,吹得树枝颤动,“难道你要我亲口去问林沉岩吗?他看起来会杀人。” 徐冉冉难得地笑了,抿着嘴角,眼睛弯成柳叶儿,“听上去很可怕……我倒是从来没有和他接触过。” 易诗毕竟也是她体内的一部分,易诗看见过的人,说到底也是徐冉冉亲自看见的。而在他们这里,所有的人格都被分割,只有在最后的融合之后,似乎才拥有了其他人格的生命和记忆。 “我们两家来往并不多,但他的父亲很和蔼,总是很悠闲的样子,爱和小孩玩笑,我小时候他还邀请我去他家看电视,”徐冉冉回忆起来,似乎记得并不真切,“很久的事情了,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我们读小学的时候,他父亲就去世了,当时他们连葬礼都没有办,就离开了街道,直到上了中学,我和林渡舟又成了同学。” 依照先前白深的推测,蒋黄豆出现的时间很早,可能也是在林渡舟儿时,8岁上下的时间,作为他的同龄人出现。 是不是因为承受不了父亲离世的打击,所以才才分裂出了小黄豆人格? 到了晚上,河边的木头栈道就亮起了灯,河风吹拂到脸上,清清凉凉,没有了柔和的温度。 我坐在湖边,借着昏暗夜色中暖黄的灯光,看见水上漂浮的鱼鳞纹,一层叠着一层,堆起一大片褶皱。 沉溺进冰凉的水里是什么感受?现在的林渡舟还不知道,可是如果我不抓紧时间做些什么,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风应当吹得人头脑清醒才对,但我又想到了看过的新闻,想到林渡舟阴惨的手臂,掌心被泡得发白的伤口,那张漠然而决绝的白布。 也许是秋天一到,人就偏爱伤感,哀叹落叶飘零万物萧寂的时节,每一片落叶,都是一声无可奈何而被迫接受的叹息。 肩上忽地一沉,思绪骤然打断,我回眸,看见光影里的人。
第29章 【34天】每一次约会。 我松了口气,“死孩子,吓我一跳。” “师哥怎么回事,舞团聚餐也没来,”小庄探头,在我身边坐下,“怎么一个人跑了,不会在愁我们的合作舞台吧?” 我转回头去,望着水波摇荡的湖面,笑道:“是啊,我在想怎么发挥小祖宗的魅力。” “我听说有的组请了外援呢,台长的情人请了一个敲大鼓的老师,”庄临意看向我,试探道,“师哥,要不咱们也请一个?你跟林医生好像很熟,问问他能不能来拉琴呢?” 我一愣,避重就轻,“什么情不情人的,人家跳舞的,有名字。” “好好好,”庄临意软磨硬泡,“就让他来拉小提琴,咱们合乐而舞,肯定会很惊艳的。” 说罢,庄临意鬼鬼祟祟地凑过来,在我耳畔轻言细语,“师哥,昨天中午你是不是欺负林医生了,我回来的时候正好遇见,看到他眼眶很红。” 小黄豆落下眼泪的画面又浮现在我眼前,我起身准备走了,拍拍庄临意的肩,莞尔道:“他一直很爱慕我,对我示爱被拒绝,很伤心就这样了。” “……啊?”庄临意呆住,“我去,这比台长的情人劲爆。” 我见他这样乐得开怀,有一种逗乐曾经的林渡舟的快感。走了没两步,庄临意追上来,“师哥,那你为什么拒绝他?林医生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诶。” 我瞪大眼睛,缓缓转头看他。 “人帅又多金,身材还好,工作稳定,还有知名度。”庄临意解释道。 原来是这个厉害,我出入社会摸爬滚打十余年,心真的脏了。 夜风吹得人骨头都冷飕飕,裹着皮肤,像晚凉结下的霜花。眼前点缀着暖黄灯光的木桥通向远处,光影在水面上一直延伸,好像看到了多年前我和林渡舟携手同游的光景。 身边又是朝气蓬勃的少年,举手投足意气风发,庄临意在我身边的许多瞬间,都让我联想起十年前的林渡舟,高大俊俏,却细腻温柔,好似巍峨险山之中甘洌而温和的泉流。 虽说还没老到什么样的年纪,但用十来年青春,总算懂得了世人喟叹的“欲买桂花同载酒”,失去爱人的那一刻,我早也远离了少年游。 我没忍住提起,与其说感慨,倒更像不满的牢骚,“人人都能装得深情,可人生路途遥远,谁知道给你承诺的人还会不会在。” “如果要说三五十年才能检验真情的话,师哥也太严格了,”庄临意懵懵懂懂的,“我觉得三五年就看得出了。只要开场,林医生每个周末都看师哥的舞剧,是咱们剧院的常客,总是坐在二楼靠右的包厢里,从上一任负责人就是这样,名册到了我这儿,还是一样,这还不算深情吗?” 我顿了下脚步,想起昨天中午,他被林渡舟打断的半截话。 “所以昨天你以为他要订这周的票?”我问。 庄临意点点头,“对,因为林医生都是每周开票的时间订票。其实长期观演的观众是可以整年包揽的,只需要简单登记,上传到观演人系统里就好了,这样会优惠很多,但林医生还是坚持每周自己订票,蛮奇怪的。” 我想起另一件事,“上次你说的那个胡先生,就是胡渊教授,也是几乎每一周都来,是吗?” “对,他们真的很喜欢看诶,”庄临意疑惑,“师哥的舞剧就那十来种,看几百遍不厌倦吗?” 风吹乱了额前的发丝,在眼睫前飞扬,我侧头瞥他一眼。 庄临意浑身过电似的一颤栗,着急忙慌的找补,“不是,师哥,我的意思是舞剧很好看,就像西红柿炒鸡蛋很好吃,但是如果天天看,就像西红柿炒鸡蛋天天吃一样,总也会厌烦……呸,我是说在心理上出现一些倦怠……呃,就像……” “行了,”我打断他,哭笑不得,“我真不吃人。” 我问:“那这些年,他们两个人就没有遇见过吗?” “这个嘛……”小庄挠挠脑袋,“我不知道,胡先生喜欢坐在一楼后排,林医生常常在二楼角落最右边的包厢。” 那间最右边的包厢视野并不算好,我是知道的,有时候舞台右侧的视线会被遮挡。而我和师姐主演的舞剧,大部分的时间我站在左边。 如果按照庄临意的说法,三五年坚持看一个人是深情,胡渊说因为我像他英年早逝的儿子,所以来寻求一份怀念;而林渡舟只能出于无处排解的思念和隐而不能发的偷欢,在林沉岩的压抑之下,我们隔着空气和人群,穿过剧场里震荡的乐声,在聚光灯下以灵魂相拥。 我竟知道得这么晚。 仔细回想,林沉岩昨日的警告还在耳畔,明明是一遍又一遍拒斥的威胁,我却怎么想都像是他热情的邀请,请我盛装出席和他同赴这场与狼共舞的盛宴。 我很乐意。 他咬牙切齿挤出的一句“欢迎光临”,已经让我拿到了参与他们人格之间隐秘之事的入场券。 穿过沉浸在光晕中的栈道,小庄回了家,我看着眼前横竖成行的街道,车水马龙笼罩在路灯的光亮里,转了个弯,拦下一辆出租车。 窗外的风景疾速倒退,冷风灌进来,把发丝吹得狂舞。 令林渡舟束手无策的林沉岩,我倒是很乐意与他碰见。 我给林渡舟打电话,那头接通得慢悠悠,良久传来低哑而迷糊的嗓音,听起来如同暗夜里轻语的大提琴。 “怎么?”林渡舟问。 这声音和昨天的不太相同,不是林沉岩的狠戾,也不是小黄豆的单纯,更远离了小黄豆昨日轻软的示弱,只剩了大片的静谧与安宁。 在某些时候,我也偶尔恨他的冷清。 “这么早就睡了?”我坐在小区外的花台上,周身都湮没在光影里,“我还想邀请你和我共度春宵呢。” 林渡舟似乎是被噎住了,半晌没应声。不多时,电话那头传来布料摩挲的窸窣声响,紧接着是在地板上行走的脚步声。 “你在哪儿?”那头问道。 “果然还是色狼,一说到这个就来劲了,”我继续逗他,任由发丝在晚风中飘扬,遮住了眉眼,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不定,“在你家楼下,快来。” 林渡舟问,“外面冷吗?” “不是冷,”我笑道,“我等不及了。” 晚风中摇荡出了人影,林渡舟穿着睡衣,趿着拖鞋向我走来,头发温驯地落在额前,臂上耷着一件外套,掌心的手机发出白光,上面还停留在通话界面。 我听见他的脚步声从听筒里来到现实的世界,越来越近,脚步声中生长出血肉,组合拔节,成了眼前的身形。 林渡舟停在我身前,难得地说了句好听的人话,“抱歉师哥,久等了。” 我仰头看见他昏沉夜色中的眉眼,路灯从他头顶洒下光辉,边缘的发丝镀上鎏金,而面容隐在黑夜之中,看不清情绪。 昨天中午,安抚好小黄豆之后,他告诉我林渡舟在和林沉岩争吵,非常激烈。 而在林渡舟回来的时刻,当小黄豆的目光黯淡下去,当抬眼之间又是那双沉静的眼眸,一瞬间我分不清来临的是谁,林渡舟倾身向前的靠近让我本能地后退。 我很后悔。 只是轻轻的退后,却能将林渡舟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勇气与试探击溃。 林渡舟将外套递给我,低头挂断了电话,目光不与我相遇,绕过我们的荒原,犹如枯草上盘旋而不肯降落的孤雁。 彼此相安,又若即若离。 我穿上外套,甩了甩过长的衣袖,问道:“怎么睡这么早?九点就上床。明天要起早吗?” 林渡舟沉默片刻,把外套衣袖卷起来,艰难地开口,“没有。没什么事做,就睡了。” 好在隔得近,我总算看见了他说这话的神色,呆呆的。 我了然一笑,抬头指向前路,手揣进兜里,“陪我走走?” 林渡舟眨眨眼,垂眸看了一眼身上的睡衣,似乎有些难堪。 我将手一抽,倒吸一口冷气。林渡舟倏然忘却了睡衣的事情,霎时间紧张起来,飞快地把手伸进外套兜里,皱眉道:“你别动,我来。” 我本来只是想骗他兜里有小倒刺,摸着疼,见他这反应,又觉得这样的玩笑并不有趣。 在温暖的衣兜里,我握住了他宽大的手,从掌心滑进去,十指间错相扣,腕骨贴着冰凉的表盘。 我说:“什么也没有,林渡舟。” 他的手一僵,人也呆愣愣的,看着我,良久才缓过神来,“……不好意思。”
61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