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金德海面目拧动了几分,如一块儿晒干了的抹布在发出难闻的气味,一时之间臭气熏天也不自觉,只声音嘶哑道:“你若不识好歹,别怪我没把好话说尽!” 梁挽无奈道:“金先生,你们所听闻的江湖传闻不过是有心人放出的流言,聂云珂和薛兰动早就脱离了聂家,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武库什么秘籍……” 话音未落,金德海却轻咳一声,几个人立刻听声会意地举起了弓箭,我当即扑飞而入,本以为梁挽会慢一步,可没想到他却把手中的人当做武器似的,捉了对方的脚尖,就开始甩起来! 把一个尖叫着的大活人就这么甩着甩着,他如得了个护身盾牌似的,如一道剪子似的蛮横地插进了队伍里! 靠着手中的人质当武器,他把人打得上下翻飞,四处横踢,靠着双足扑朔而出,又把一群人踢得往左往右不分东西,踢得弓飞箭走不识武器。 而我的剑则更不落后,只如一道致命的银梭似的穿插在几个人中间,把要逃走找援兵的人给刺了一剑在腰侧,顺势在腰上踩了一脚,同时刺入了另外一个人的腰后,接着拔出,然后剑往后一个大仰,点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肩头,顺着一滑,直接滑动到了旁边一人的耳边! 如此左穿右支,全是意想不到的动作,全是不可思议的折动,全是无法想象的速度,几个人更快地丧了胆气,失了勇决,逃离剑尖就如同逃离一个翻飞的恶魔似的,还有的人似乎记起了什么昔日的情状,又提起了那个我不愿意再听到的名字和称号。 “是剑绝!是聂楚凌!” “是剑诡,他怎么是聂小棠?” “快走!这厮杀人不留情面,断人手足更是寻常!” 可毕竟是七八十个手持远程武器的人,眼看着近战讨不到好,有许多人干脆撤开距离,从远处的树上、灌木旁、河流边开始连发数箭,而我虽然能听风声而辩其位,也开始渐渐觉得吃力了起来。 倒在我足下的人越来越多,被刺伤的腰杆越来越密,可我身上的擦伤却不断多了起来。 梁挽手上的武器也换了几轮,可却因为不愿意拿人去挡箭,而终究落了几处触目惊心的红。 我们都没有后退的力气,只是血肉淋漓的拼斗之间彼此交换了眼神。 我想的是,我要开始大开杀戒了。 他看的是,他愿不愿意下死手呢? 使得战况更加激烈的是,一部分人开始与屋内的人缠斗了气力,而远处也窸窸窣窣地涌出了阵阵不安的响声,难道还有更多的人?还有多少人在等着我们!? 难道经历了这么多,却要死在这些所谓正道的围攻与连剿之下么!? 不多时,忽然一阵石破天惊的声音响彻了天空。 “谁再敢动他们,就是与我为敌!” 所有人闻言一愣,这一声下来,兵器交加之声,弓弩碰撞之音,连一众伤者痛苦的呻}吟之声儿也打了个折扣,像沸腾的火遇上了锅盖那样被彻底压了下来。 这话在金德海耳边,可能是晴空一道霹雳砸下来,在被当做武器使用的顾花白耳朵里,可能是有人在他的耳里放了个炸|药,放在我的耳朵里,却好像是陡然之间听到了一声正义凛然的怒吼。 同样一声,放在谁耳里却是迥然不同的神效。 但力度却是一样的。 因为这个人我是知道的。 唐约。 唐大侠! 他从林中走了出来,细细扫了周围的人一眼,明媚的面孔此刻却充满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可怕压迫感,仿佛是出于愤怒,也似乎是因为坚毅,他的一举一动都有着难以定格的力量。 而他之后,竟然还跟着仇炼争、高悠悠、郭暖律、阿渡、冯璧书等一众熟悉的面孔,再过一会儿,竟然还有小错出场,身后还领着丹霞客栈的一群骨干。 这小小的林子,何时这样热闹过!? 我有些目瞪口呆,看着梁挽不知道说什么,梁挽却着实松了口气,却忽然瞥见我的肩膀伤口有些汩汩流血,便担心地撕扯下了衣衫,与我包扎起来。而小错看见我身上的几个口子,脸上登时怒意满满,马上冲过来与我站在了一起,并且递上了各色大大小小的伤药,好像在和梁挽比什么不必要的胜负。 而唐约见了金德海,只沉声道:“金先生,我曾经在三年前帮过贵帮查出过失踪帮主的下落,你欠我一份情,你说过日后若有请求,必不推辞,是不是?” 金德海无奈:“是。” 唐约冷声道:“那么我一个月前曾经特意麻烦过你,别,动,聂,小,棠,这句话你是哪个字听不懂?需要我再重复一遍么?”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威严有力的模样,只觉得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而他说完这话之后,那金德海居然像个被恩情压得喘不过气的人似的,一动不动,无奈发声道:“好……我这次不出手就是,只是这次过后,就当还清你的恩情了!” 唐约继续冷声道:“你非但不能对他出手,更不能对薛兰动和她的孩子出手……你动他们就是动聂小棠,她们早已脱离聂家,你去动她们,更是违背了江湖道义!” 他说得对方老脸通红,几乎抬不起头来,见此情状,金德海身边的一个人几乎就要不服气地站起来辩驳,那唐约又冷静道:“江心晓江兄弟,你们海川帮昔日也曾受过动明帮的恩惠,我虽不能代表动明帮,但我还是可以和许亮明许帮主说上几句话的……你是想看我说话,还是想看我动手?” 无论是哪种我想他都不愿意,于是这人只是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声儿,就沉寂了下去。 唐约发完力,看见剩余的人不认识,仇炼争便开始发了冷言:“唐约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如若想与意气门为敌的,尽可以在此动手。” 还有些不服气的,便遇上了郭暖律的冷眼相对。 “怎么?想和我的师弟动手,是想和我在此刻对剑么?” 还有阿渡那份张狂放肆的笑。 “我倒不介意打架,我们可以再打的,只是别去惹聂小棠,好么?” 居然还有陈风恬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家伙,笑着看了一眼周围的人,晃晃悠悠地站在我身前,却是对着别人说:“诸位还是小心火气,若是打得过分了,还是得去牢狱里喝杯官家的茶的。” 甚至还有许久不见的寇子今,瞪了我一眼,随即瞪了在场的所有人,半瞪半笑,半威严半贿赂道:“在场的人若能化干戈为玉帛,每人都能得一笔抚恤金,若不能,别怪我手下无情!” 最后居然是匆匆赶到的林娩,她的一半面容之上依旧有着昔日烧伤的痕迹,可她似乎毫不在意,随意拿另一半美好的容颜去诱着人的目光,等到诱惑成功,又嫣然一笑,拿着烧伤痕迹的容颜去恐吓别人缩回目光,半诱半吓之下,才说出那句娇盈飒厉的话。 “敢欺负我两个哥哥的人,也是与我‘半边娇’林娩为敌了!” 这些人,要么用恩情,要么用人缘,要么用势力,要么用实力,把一个个有杀心的人给摁下去,把一个个有贪欲的人给震慑下去,居然把原本越来越坏的局势给硬生生地压制了下去。 看得我心中热血沸腾,又感动异常, 非但如此,唐约还力证了谣言的虚假,陈风恬也出言保证了薛兰动的清白,有着武林和官方两个大人物的保证,这些人的手段一下子变得无所施展了起来。 而在最后,我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们为我陈情,为我开辟安全通道,终于看见了唐约处理完人心,才深吸了一口气,向着我走过来。 只有当与我的目光接触时,他才好像退掉了方才那股不真实的威压感,带上了一抹属于年轻人的微笑,显得那样天真明媚,好像有意在我面前伏低显嫩似的。 我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谢谢。” 他却上上下下扫了我一眼,又看了梁挽,有些后怕道:“幸好我没来迟……幸好,你们都好好的。” “我们一直都好好的,只是在想要不要大开杀戒的一刻,你就来了,幸好你来了,不至于让挽挽再杀人。” 我这么说的时候,挽挽却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有些执拗道:“真到了危急关头,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的,不管我做什么都要保证这点,你不用担心我的。” 我却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然后拉着挽挽因为发力过度而有些颤抖的手,冲着唐约笑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和挽挽一起,听听你讲一些自己的故事,顺便认识认识你的师兄。” 唐约奇怪道:“嗯……认识师兄是可以,可你为什么要听故事啊?是梁挽和你说了什么么?” 我只认真地看着他,看着他这个熟悉而陌生的面孔,看着他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走到了我的面前。 然后我开了口。 “你的故事听起来有点古龙风,很熟悉,很好听,和我上辈子听到的武侠故事很像,所以……我想再听一遍。” 唐约一瞬间像被一道惊雷从头劈到了脚趾,整个人震惊无比地看着我,嘴唇几乎张得像是冻结在那儿。 而仇炼争察觉不对,上来查看,梁挽有些疑惑,不明所以地看着,我却微笑着对唐约笑道:“等你想明白了,过来找我吧。” 然后,我越过他,回头摸了摸担心我的小错,看向了远方的薛兰动、聂云珂,以及躲在他们身后的,曾经在我的怀里的——那个小小的诗绮。 我走过去几步,就瞧见薛兰动双眼含泪地看着我身上的伤口,无奈道:“傻弟弟,你刚才不该那么强冲出去的,又受伤了……” 我笑道:“没什么的……” 还未说完,那个小小的孩子就又冲了过来,紧紧地抱了我的腰身,这次没有任何犹豫和怯懦,而是像抱紧了温暖和希望似的,想一直抱下去,甚至抱着抱着,开始颤动如小树,并在劫后余生之后抽噎出了童稚的哭声。 “叔叔……爹爹,不要走,不要死……” 我的心都要被哭化了一半,伸手就抱着她,却又有些不敢,怕手上的血脏了孩子的衣服,梁挽却鼓励似的按着我的手,让我轻轻碰到了孩子的背部,我抬头一看,却见云珂目光殷切地看着我,薛兰动也擦着泪笑了笑:“从此以后,诗绮就有两个爹爹了,还有一个堂叔了……不是很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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