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让我觉得不好意思的,一路上的吃喝拉撒全靠他。 小错当然也会出现照顾我,而且他比梁挽照顾我的愿望更为强烈,但是在梁挽近乎偏执严格的要求之下,我还是由他来照顾,同时为了提高效率,小错也会与我们分开,去别的地方找更多的丹星棠。 然后在这过程中,我就像个婴儿似的被梁挽照顾着,吃最柔软的流食米粥,喝最干净的露水雨水和药水,晚上洗漱睡觉,帮我揉脚、按摩肌肉,针刺穴位,然后准备药澡,把我脱得光柔柔的,抱到药水桶里,一遍遍地擦拭身躯。 一开始是有点不好意思。 后来就是非常不好意思。 有些事情,就算是情人我也不愿意去做的,因为繁琐重复,没有任何反馈,一天天下来毫无乐趣可言,像我这样的人,打打杀杀没问题,伺候人是真的没什么耐心。 可他居然都耐心地做得下来,且会根据我的身体反应调整喂食和按摩的方式,一日日地越发细致起来,都完全可以胜任专业护理了。 在这么枯燥的过程之中,他始终在我面前保持着乐观和开朗,他绝不愿在我面前说任何颓唐之语,哪怕我没有任何回应,他也不肯滥用我的沉默,不在我面前抱怨,只在我耳边鼓励。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对我保持了足够的尊重。 他仿佛一直觉得我是有意识的,是能听到他说话的,所以每次要对我每次做一些让人害臊的事情,他都会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然后去揉揉我的头发。 “抱歉,小棠。” “要是你还醒着,还能听到我说话的话,肯定也会害羞和尴尬的,但……你就把自己当成一个漂亮富贵的大少爷,把我当一个伺候人的小厮嘛,别害羞哦。” 想了想,他又坏笑了一声儿,俏皮地在我的耳边咬了一句。 “要是实在非常害羞的话……那你就争取早点醒过来嘛。” 我也想啊。 这整整一年,我的身体都在调养康复之中,可就是没能真正地调养到能动弹能说话的那一个阶段。 要不是因为我并非一直清醒,要不是我经常被拉到那个意识空间里和阿九唠嗑,要不是挽挽每天不间断地给我甜甜的鼓励,兴致昂扬地和我说他路上的见闻,我根本受不了。 可是想一想,我这啥都不干的人都受不了,梁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和我这个说不了话,动不了的人黏在一块儿,还得做全套的护理复建,护士和教练的活儿他都干了,他还得不沮丧不颓然,还笑着鼓励我,他不是更辛苦嘛? 这一年来,阿九也每隔一两个月就来意识空间里问我——能不能离开? 我就问他——离开以后,我现在这具身体会怎样?以后还能再回来么? 阿九一边捣鼓那座从未打开的电视机,一边随意地科普道——人的身体本就靠灵魂支撑着,我要是走了,这躯壳肯定就死了。就算以后再回来,也必须等到很多年后了,到时候物是人非,有何必要呢? 我更加坚定地认为——我不能就这么离开。 我从前觉得挽挽是一个外柔内刚的人,是锦缎裹着刀子,是水包着锐利的冰块,看似温柔如水,实则性情坚毅,少年时的灭门惨案没能让他黑化,爱人和义父的接连遭难也没能让他下定杀心。 所以我那时认为,即便我死了,他愧疚痛苦个几年,慢慢地也能在朋友的支持之下走出来。 可是如今……如今我却不十分确定了。 我这么一走了之,倒是方便坦荡,可躯壳这么一死,挽挽真的能顺利走出来么?万一他走不出来怎么办?万一他真就此崩溃,或者从此以后拒绝发展任何情缘,宁愿孤独终老怎么办? 于是我不得不问阿九:“你觉得我到底有没有希望醒过来?” 阿九想了想,道:“说实话,我也不是很确定,这得看他们的努力。” 他们?不止得看梁挽一个人? 可这渺茫而未知的未来却给了我许多的焦虑,想想挽挽,他这样大好的年华灿烂的前途,难道真要一辈子耗在我这不生不死的植物人身上么? 一年两年就算了,三年五年稍微长了,可如果八年十年?如果我这就一直不能醒过来,岂非是误了他一生? 虽说他这些日子是苦中作乐,可也不能真让人一辈子就这么硬把苦当乐吃下去啊。 换句话说,得考虑考虑离开的选项。 我知道这个选择,对挽挽来说是很沉重也很难捱的打击。 他花了这么多的力气去救我,他发誓永不放弃地照顾我。 他也许已经做好了一辈子这么做的准备。 可再冷酷的选择也是选择,也有其好处。 已经狠过一回了,是不是再下一点狠心? 阿九忍不住道:“你打算等多久下决定啊?已经一年了啊。” 我只瞪他:“你就不能想办法帮我醒过来?你好歹也是一个阴间公务员啊!” 阿九无奈地摊手:“我只是个搭载系统的鬼员工,又不是个神仙,你身体反正都这样了,努力也努力过了,不如索性扔了吧?” 我嗤笑道:“我看你就是想让我帮你去别的世界打工,我偏不去,我偏要再等等。” 得等一个好时机。 要么等我的躯壳出现更多的活性。 要么等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等着梁挽已经能接受这一切,等着他交上更多的知心好友,能把他从昔日的困局阴影里带出来。 然后再做决定? 忽然有这么一天,梁挽给我换了新鲜柔软的丝绸衣裳,是他自己根据我的尺量而细细缝合的,穿在身上好像融在其中那样舒适。 我还在想梁挽这次想干什么呢,结果他雇了一辆豪华马车,骑着一高头大马,载着我去了当地最好的一家客栈,把我背入了一个最豪奢的房间,放在了一张最柔软的大床上。 我就在想——他这次是要搞什么大活啊? 结果梁挽居然又结结实实地亲了我一口,“啵”地一声儿就撤了下去,笑意盈盈道:“今天是你二十四岁的生日啊,小棠。” 啊?我生日? 哦对,我这一会儿出来在壳子里听他说话,一会儿钻回意识空间,在里面翻一些从前的记忆酿成的影像和书籍,我都对时间失去概念了,这才想起来。 已经快要过去一年了。 确实是我的生日了。 梁挽动作无比温柔地捏了捏我的脸蛋,亲昵地一笑,那笑意和他的气息就像是温暖的海潮一样扑在了我的脸颊,痒痒的,酥酥的,让我这颗空落落的心里头好像一下子长出了无数根小芽。 “你猜猜今天谁来看你了啊?” 谁啊? 问题马上就有了答案。 寇子今为了赴我的生日宴,穿着一件儿最时髦的衣服来了,说是时髦,是因为衣服上缝了许许多多的铃铛玉饰,走起路来来叮当作响,听得耳朵里像长了个迪斯科舞厅。 小错风尘仆仆地,背着一箩筐新鲜的丹星棠过来了,同时也带来了我昔日最喜欢吃的几样甜奶酸乳。 陈风恬特意从隔壁州县过来,还捎了明山镇的几个伙计,卫妩带着打造好的宝簪,池乔则带着最新的酒酿,梁挽的几个熟眼的朋友,秋碎荷、吴漾、连大嗓门的祝渊也都来了,一个个都带了凸显特色的礼物,好像是早有准备,就等着这一日了。 听到一年未曾听到的熟悉声音,我心中的暖意已肆意汪洋了整个房间,这小而低调的生日宴一开始,每个人都先开开心心地奉上礼物,就和我还醒着的时候那样,和我介绍礼物如何来的,怎么使用,接着挨个和我说什么私己话。 “小棠,老子这一年可挣大钱了,等你醒来,得去我的新宅邸看看!你可不能说我光靠着我爹的人脉了!还有还有,我给你打造了一副金床!金床你知道吗?你去躺躺看啊!” “聂哥……我一直希望单独照顾你,让梁挽去找药,可是梁挽这厮就是不肯,你说他是故意霸着你,还是怕我把你藏起来,不让你见他?过去可是我在照顾你的,你要是醒了,能不能帮我骂他?” “聂兄,我看梁兄确实挺会照顾人的,他这一年来可把你养护得雪白滋润的,可惜你长期不走动,好像又瘦了点,我看你要是再不醒的话,腰要变得和几个妹妹一样细了哦,到时我会笑你的哦。” “老板,明山镇的百姓们可都盼着你再回到棠花酒肆呢,那几个老主顾每天都来店里吃一杯酒,就是盼着你什么时候能再回去看看他们。我和小池也很想你啊,我们还帮你信找了两个伙计,你什么时候能回来训训他们啊?” 这一声声一句句充满着各色俏皮的祝福和委婉的希望,听得我心里热乎乎的。而且大家悄悄和我说完私心话,还按照梁挽的嘱咐,给我的身上别一朵儿新鲜开出的海棠花,没过一会儿就别满了,我的胸膛就成了一片小花海了,我闻着花香,心里是更乐呵了。 慰问、拥抱、热情真挚的祝福之后,梁挽也用一种充满希望的口气下了一个结论。 “他一定能醒过来的,我觉得他一直在变好。” 是吗? 你们都这么说。 可只有陈风恬委婉地告诉了我真相。 我面色更苍白,身材更瘦削了,这一年过去了,我的肌肉萎缩多少了?经脉还有活性么?我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了啊? 小寇只拍掌道:“那是当然,我们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说完,他又随口吐槽道:“我们都来了,郭暖律这厮怎么还不来?当年小棠中毒濒死那一阵,他也没来营救。” 对哦,我也有点奇怪呢。 这都一年过去了,小郭怎么从未来看我一眼?老吴也没来?他俩再如何忙也不至于这样吧。 小寇似乎是越想越恼,就有些沉不住气。 “这家伙消失了接近一年,不出声儿也没来个信,是看不起我们吗?还是他根本就不太讲义气啊?” 你别瞎说啊,他一向是不善于表达情绪的主儿,肯定是有事情绊住了。 梁挽听了这话,却是声音一沉,不轻不重地警告道:“小寇,背后别说小棠朋友的坏话,要是小棠如今能说话的话,他肯定会骂你瞪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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