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堂主看向莫肃然,急道:“莫大夫,您怎么不拦着呢?” 莫肃然笑得无奈又和蔼:“医之上者,医伤医心,尊主的伤势固然要紧,但重伤之下,若让他心意执拗,郁而成结,便适得其反了。” 他说罢,紧跟着司慎言,出了山门。 三堂主丈二和尚,呆立原地,皱着眉头暗道,这不就是矫情么——因果瞎疙瘩一团还得日日费心寻思,可不得郁而成结么? 三堂主身旁一人看他片刻,笑着拍了拍他肩头,道:“三哥,咱们出去看看吧,只怕,要变天呢。” 沧澜山,已经被夕阳的余晖染上了暖黄。 时隔数月,恍如隔世,纪满月孤立山门前,山风撩拨着他的衣摆、发丝。 他面带笑意,看向骑在高头骏马上的国尉大人。 国尉杜泽成也居高临下的与他对视,片刻才道:“司阁主呢?又让你孤身挡在这里,自己却做个缩头乌龟?” 纪满月无奈,他并非是像旁人以为的,只身跑来阻挡强敌。 全是因为新伤旧疾导致胸闷异常,春雨初霁,空气清新,他是出来透气的。 这都能恰好撞上杜泽成,实属倒霉催的。 “你是与本官回去听候发落,还是自裁当下?” 自裁当下是不可能的,但回去,也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纪满月暗自思量对策,未开口,便听见身后脚步声响。 熟悉中,带着些许沉浮不定。 司慎言中气空虚,语调却坚定:“杜大人,司某身上有伤,才出来迟了。” 他说着话,挡在纪满月身前,隔开身后的人与国尉杜泽成。 杜泽成看他——司慎言如今这副模样,只怕在自己手下走不过五十招。 他笑道:“司阁主不怕本官趁人之危吗?” “杜大人倒确实是会做这样事情的人。” “你……” 纪满月莫名想笑,心道,好啊,天儿就是这么聊死的。 一时间,无人说话,尴尬划过。 司慎言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不过,朝廷大约是舍不得司某去见阎王吧?” 国尉打了个哈哈,眼珠一转:“可是本官如今将在外。”他话音还飘在半空中,身法却比声音还快。 不及眨眼的功夫,人已经到了司慎言身前咫尺,提掌便向司慎言胸前推来,掌风凛得司慎言的披风飞荡起来。 眼看这一掌拍在伤口上,司慎言说不定便要当场毙命。 作者有话说: 司慎言:满月啊,你诨号又多一个。 纪满月:嗯? 司慎言:纪夜叉。 纪满月:黑人问号.jpg 【悬星图】
第4章 鞭骨之刑 千钧之际,司慎言嘴唇微动了两下,是传音入密的技法。 声音只送到国尉大人耳朵里。 除他之外,没人听见司阁主说了什么。 杜泽成的手几乎是贴着司慎言的衣襟停住。 饶是这般,司慎言依旧被对方的掌风推得胸前伤口剧痛,暗抽了一口冷气。 看来,这人是真的要下杀手。 “你说什么?”杜泽成脸色沉下来。 司慎言面色淡淡的,道:“司某说得很清楚,杜大人耳朵好使,没听错。” 这之后,便是二人剑拔弩张的对视。 天上云在飘,日头在下沉,就连风都在动,唯有二人,入定一般的静。 终于还是杜泽成打了个哈哈,开口道:“若司阁主所言非虚,倒真是合则两利,”他沉吟片刻,“这样吧,本官给你两条路走。” 司慎言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抬手示意他继续。 杜泽成道:“南泽地区有一处矿源,被悍匪霸占,让将军大人头疼烦忧,若是司阁主能为朝廷解忧,纪满月与阁下合谋欺骗朝堂的事情,便翻篇了,而且,阁下在江湖上闹出的乱事,朝廷愿意在其中做个和事老,否则……” 他狞笑不语,看着司慎言。 言外之意,是让司慎言抉择,是帮朝廷解决南泽地区的乱事,还是依旧做个江湖闲散门派,担了合谋欺瞒朝堂的罪名,等着日后的麻烦。 纪满月站在司慎言身后,冷眼旁观,他知道,杜泽成这一手,拿捏得司慎言很难受。 本来,朝堂见点沧阁在江湖上亦正亦邪的声名渐起,便欲招安,无奈司慎言性子恣意,朝堂派来修和的官员,被他打发走了好几拨。 点沧阁更是一直没做什么为祸百姓的事情,强行兵剿,又说不过去。 朝廷这才安插了纪满月在司慎言身侧,观其动向,伺机而动,妄图将他收入麾下。 近日,闹了这出大戏之后,机会终于来了。 司慎言若是去帮朝堂治压匪患,那么在江湖上,点沧阁便几乎坐实了投靠朝廷之实。 司慎言尚没说话,他身后,三堂主突然朗声道:“尊主,咱们如何能受这般挟制,要打便打,兄弟们跟着尊主!” 话音落,另有一人却慢悠悠的道:“三堂主这话说得不对。” 司慎言回眸,见驳斥三堂主那人,是点沧阁年纪最轻的堂主。 名叫钟岳仙。 三堂主满面疑惑,道:“何来不对?” 自刚才起,钟岳仙说点沧阁要变天,便很奇怪。 “三哥知不知道,尊主是伤于纪公子的贯月剑下,”说着,钟岳仙向国尉杜泽成抱拳行礼,“杜大人,此事并非尊主与纪公子勾结,欺瞒朝廷,而是那纪满月向尊主报复!” 话说完,他片刻不停歇,向司慎言单膝跪下,“尊主不该包庇,更不该为他,受人裹挟!” 坏事儿全都归于纪满月,把司慎言摘了个干净。 此话一出,点沧阁众人一片哗然。 三堂主喝止道:“分明是公子救尊主回山上的!” 钟岳仙没理他,看向司慎言,目光半点不退让:“恳请尊主莫因私废公,令点沧阁受挟制。” 司慎言看他片刻,不愠不喜,目光直接挪开了,对杜泽成道:“司某应了杜大人的差遣,但也请杜大人向将军请命,若事成,满月便不再受朝廷差遣。” 杜泽成露出三分喜色,道:“这事儿本官便能做主,两月为限,若是不成,二位蒙骗朝堂的罪责,终要有人承担。” 他说罢,颇有深意的看了纪满月一眼,调转马头,带着小队骑军,下山去了。 “回吧。”司慎言面色如常。 一众人随他回到点沧阁大殿。司慎言往殿椅上一歪,他知道,杜泽成虽然走了,但刚才在山门前那一出没完。 “十日后,待本座伤势渐缓,便亲去南泽,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了。”司慎言道。 钟岳仙立刻阻止道:“尊主三思!” 三堂主刚才见他在外人面前突然炸刺儿,心里就有气,此时见他没完没了了,怒道:“五堂主到底怎么回事?外敌当前,你为何胳膊肘往外拐?” 钟岳仙倒是自刚才起便沉稳极了,淡然道:“尊主的伤是贯月剑造成的,不信可以请莫大夫验伤。纪满月出身本就有问题,说不定这次乱子从头到尾都是他和朝廷里应外合的算计。” 这番推断,在外人看来,因果逻辑全都说得通。殿内几位堂主、长老,顿时齐刷刷的看向司慎言。 而司慎言,只是半倚在宽敞的座椅上,淡淡地看着钟岳仙。 众人的目光,便又转向莫肃然和纪满月二人。 莫肃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全不想与众人有目光接触,他当然是自看到司慎言伤口时起,便知道是纪满月的手笔。但他更明白,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事儿,司慎言从没想过要追究。 纪满月见钟岳仙彻底揪住自己不放,索性因势利导,道:“满月自入点沧阁,从来未得封职,全赖诸位看得起,称一声公子,而今,想来是与诸位缘分尽了,在下自请鞭骨之刑,离开点沧阁。” 他这话说完,司慎言眼神瞬间变了,一下坐直了身子,力道用得猛了,扯动伤口,“嘶”声倒抽一口冷气,道:“不行!” 莫肃然也道:“公子如今的身子受不得那鞭骨之刑,莫要义气。” 说起鞭骨之刑,是点沧阁最让人生畏的刑罚。 意不在诛,而在罚。 点沧阁内,同门相残、背叛或脱离门派,便要受此刑罚。顾名思义,“鞭骨”打得是骨头,而不是皮肉。 偏又得找准膝盖、脚踝、肘骨、甚至是椎骨这样的关键地方以钢鞭击打。 刑罚由三鞭至三十六鞭,罪名轻重有别,施刑轻重不同。 受此刑者,轻则骨骼断裂,修养数月,重则后半辈子变成个废人,再难行走站立,比废去武功更加生不如死。 此间利害,纪满月自然明白。 但他越发看不明白司慎言的初衷,先杀他,而后又突然这般黏糊。 还有那个奇怪的系统音…… 穿游戏这件事情,本就很诡异,如今越发失控了。 纪满月深知越是这时候,便越不能被牵着鼻子走,哪怕是乱拳打死老师傅,也好过每一步都踩在不知是何人为他安排好的脚印上。 索性快刀乱麻的闯一把。 依照门规,他犯的事儿,应该是十八鞭,只要一口真气不散乱。 最不济,便是修罗殿内走一遭,养好了,他便自由了。 更何况,只怕有人不会眼睁睁看他受刑…… 他正想着,眼前人影一晃,司慎言从椅子上站起来了,慢悠悠的路过钟岳仙,在纪满月面前站定。 这二人如今的身体状况半斤八两,战损CP,惨着脸色两相对望,多少有些狼狈。 “非要如此?”司慎言问道。 纪满月抱拳躬身,道:“请尊主成全。” 司慎言点头,抬手拍拍纪满月肩头,转向殿内众人,朗声道:“若帮主有心免除门人受罚,便要代为受过,纪公子自入我点沧阁以来,虽未得授职,却多次救本座于危难,助我门派壮大,更因此落下旧疾,本座不能眼见他受鞭骨之刑,愿代受刑罚,放他离开。” 他话音落,不及众人反应,腰间短刃已经出鞘,一刀刺在自己右侧胸前。 这下,就连纪满月都吓了一跳。 他预想到司慎言可能会拦,却没想到他能这么拦。他是来真的,全不是“刘备摔孩子”刁买人心的假把式。 众人惊呼着围拢过来,司慎言一抬手,止住众人步伐。 他微打了个晃,纪满月下意识扶住他。 司慎言看向满月,脸上极难得蕴出一层极淡的笑容来,他提真气顶住心间一丝清明,朗声道:“第一刀,免他山门前误伤本座之失,”说着,他左手轻轻拨开纪满月扶着他的手,自行站稳身子。 匕首拔出来。 鲜血也被带得洒落在地。 下一刻,第二刀重新刺回右侧胸前的伤口,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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