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交流多是流于书面,不似父子,倒似合作。 许郁离甚至不知道儿子豁出全派性命针对司慎言,到底为何。 他方才引偶人围攻狄家别院,本意是制造混乱,起码让许小楼脱逃掉。 事发才知,许小楼已经丧心病狂到把自己也制成了偶人。 看着许小楼的背影,许郁离灼心成灰: 回想父亲许铮一生忠于越国,最终成了夺嫡的祭品; 自己年轻时青云之志郁郁难舒,最终落得苟活于边陲小国,阴晦算计半辈子; 生得个儿子,不得教养,最终对面而立都不知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这一刹那,他只觉得没意思。 没落之后,心底骤然而生一股暴躁气。 正如许小楼说的——恶事已然做尽,就该不问缘由,痛快就是了。 既然恶人不配天理公道,退而求其次也可。 想到这,许郁离一跃而起,全不顾架在脖子上的钢刀顷刻就将颈侧划了个大口子。 暴起无预兆,押着他的官军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他已经直奔竞咸帝。 官军大喝:“护驾!” 无奈太乱了。 喊声湮没在嘈杂中,跟没喊一样。 这会儿,金瑞和满月都没在皇上咫尺范围。竞咸帝身边是御前侍卫,两名近身侍卫眼看一道黑影好似滚雷奔袭,双双出刀。 下一刻,利刃穿透了许郁离的身子。 却被他避开要害,并不致命。 许郁离豁出去了,刀与血都不能阻止他的攻势。 他徒手而攻,变指为抓,一招就将距离最近的侍卫一双眼珠抠出来,甩到一边。 那人惨呼着退开去,钢刀脱手时还扎在许郁离身上,被许郁离顺势反握住刀柄。 他低喝一声,将兵刃从胸前抽/出来,横刀顺手抹了另外一人的脖子。 一切发生得太快,许郁离暴起至逼到竞咸帝身前,不过呼吸之间。 没有侍卫预判出他行止如此癫狂,那狠绝的两招更是极具震撼。 众人讷骇,被许郁离强占了先机。 竞咸帝急向后退,他会武,甚至算不得庸手,但与许郁离相比,三脚猫都不如。对方虎落平阳身负重伤,杀气依旧让人窒息。 只是事到如今,皇上只得赶鸭子上架,抽腰间佩剑,去格挡对方的钢刀。 许郁离嘴角挂起抹蔑笑,刀剑相触,火星迸开,摧出一声亮响。 竞咸帝被震得虎口发麻,一股暴虐的内息顺着兵刃传导过来,让他从手臂麻到胸口,长剑霎时要脱手。 许郁离那双鹰一样的眼睛,与竞咸帝对上,他阴恻恻地道:“当年你是如何为了皇位,毒害我父的?” 是摄心术。 竞咸帝是帝王心魄,但他此时心乱,思绪还是被扰得犹如风卷孤舟,没着没落,眼看就要顺着对方的话脱口回答当年旧事的因由。 钢刀尖端已经顶至竞咸帝心口,刺痛传入皮肤,又让他瞬间醒了神,暗道:完了。 星火之间,竞咸帝手腕一沉。胸前没有刺痛传来,反而他腕子被人钳住,很稳。 来人同时在皇上腰间带过,让陛下的身形微妙地偏出个角度。 许郁离一刀刺空。刀尖的寒意,透过陛下繁冗的朝服,刺透皮肉,传导至心脏。 竞咸帝出了满后背的白毛汗。 救他性命那人,沉声道:“父皇莫慌。” 是纪满月。 他持着皇上的手,劲力灵巧地转了个角度,长剑陡然翻花横掠。 割肉断筋的触感经剑身传导,攀到竞咸帝的掌心。热血飞溅了他一脸。 许郁离豁出去孤注一掷,不成功,便只能成仁。他脖子被满月横向狠狠豁开,下意识撇下钢刀,捂住颈上的伤口,嘴角勾出笑意,眼睛却如恶鬼一般定定地瞪着竞咸帝,嘶声道:“纪琨……九泉之下,我等你来向许家赔罪。你必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气息断续,直挺挺地向后摔过去。 倒下的瞬间恍如很长,许郁离先是眼见金瑞冷眼看着他。他至今想不通这人为何要夜探天牢,给他制造越狱的机会。 而后,他重重摔在地上,生前最后所见,正是孟飘忱站在院墙头的背影。这让他眼底敛掉了戾气,变得柔和——丫头,为恶虽无近刑,我的罚也自我作恶那一刻起,便与我形影不离。 曾经壮志满怀的少年人,终归是抹去了凌云雄心。 热血渐寒,初心难寻。 许郁离被纪满月一剑杀了,许小楼自然是看见了的。 但他对这个生身父亲的感情很淡,对满月倒也没涌起什么恨意。 他对满月,从初见色心起,到后来越是得不到便越加骚而难平,直至最终纪满月对他痛下杀手,让他的情意扭曲得爆炸。 满月那一剑,把许小楼的狠斩出来了。他对自己种下蛊虫时在想,鬼门关走一遭,才知人生苦短,在彻底变成神志不清的偶人之前,他还有些许时间,他要得偿所愿——杀了司慎言,抓住纪满月,将他关在暗无天日的囚牢里,白日拿他试药炼蛊,夜里欺辱折磨,让这如山巅冷月的人,坠入深渊。最后,在对方身上种下情蛊。 然后,他会死,留下满月日日痛心彻肺。 可谁知,他终归是低估了《恶无刑咒》中的邪术,他伤得太重了,虚弱的身体不足以抵御蛊虫对神智的侵袭。 长时间与司慎言的械斗,让他越发神志不清。 开弓已无法回头,抛开对纪满月的情,他起码要杀了司慎言。 许小楼和司慎言,一个重伤,一个中毒,本来都不是囫囵人,偏偏你来我往闹出个旁人不好插手的搏命之局。 司慎言道:“今日你我必会死一个,还是不肯言明,为何恨司某至此吗?” 许小楼一剑斩向司慎言左肋,凛声道:“你害神剑峰灭门,难道不该亲自去九泉之下,向念中大哥谢罪吗?” 司慎言被这话扯了心思,分神让动作慢了片刻,背后未愈的伤口扯痛。墨染骨立于肋侧,却偏差分毫,肋下即刻被许小楼的剑尖扫了个口子。司慎言浑然不觉似的,墨笛横扫,笛子在许小楼视野盲区掠过,也敲中了对方肋下。 许小楼被打得闷哼一声,向后跳开。 刺痛瞬间爆裂,估计肋骨断了。 “此话何意?”司慎言不忙再攻。 许小楼冷哼道:“当年他醉酒与你吐露醉仙芝的线索,早就有人告诉我了。” “谁同你说的?是不是……”他刚想说是金瞳长老,隧又想起金瞳效忠祁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这般公然喊出来,只怕会引来乱子。 话虽未出口,心里因果渐明,金瞳长老若是暗中挑唆之人,这逻辑便几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闭环—— 祁王向来与丰年面和心不合。丰年想招安点沧阁非一年两年的事儿了,祁王暗中挑唆,发动江湖势力两相争斗,自己坐收渔利。 也难怪,去年冬季,青枫剑派会挑头攻打点沧阁。 这该都是许小楼听信谣言后的暗中筹措。 陈庭在神剑峰秘境中给司慎言的留书提过,他还有个结拜的兄弟,居然是许小楼吗…… “你与念中兄结拜了?” 许小楼哼出个鼻音。 司慎言心底叹惋,事儿转到最后,与朱可镇那误会如出一辙,江湖人听信挑唆,揣着不成立的恨意,惶惶然。满心以为成就得是个“义”气,其实狗屁不通地被人当枪使。 悲意和唏嘘在司慎言心间一闪即逝。 他心思冷静,不会沉溺其中。 更何况,此事若是个拼图,还缺了最重要的一块——陈庭醉酒当日,在窗外偷听到秘密的人不是金瞳。 那会是谁? 或许是祁王哪个武艺高强的暗侍,也或者,都是棋子,还有隐情。 “你恨错人了,”司慎言道,“事情若真是我所为,我不会推诿。” 许小楼那只还能视物的眼睛跳动了一下,一言难尽的情绪深坠眼底。 他长剑在手里反转过来,剑招忽如疾风骤雨,向司慎言一路猛攻。 时至今日,追寻真假还有意义吗? 他没有时间了。 不想寻、不必寻、害怕寻。 司慎言便也觉得再没什么好说,笛子翻花,镗开许小楼一剑。几乎同时,一道黑影贴着他身子掠过,带出股熟悉的香味。 都不用看司慎言就知道是满月腾出手了,要出手相助。 他伸手一抄,正好握住满月手腕,一把将人扯回来。 拽力挺猛,满月后背差点磕在他胸口。纪大人对于司慎言这种恍如胳膊肘往外拐的拖后腿行为十分唾弃,稳住身形白了对方一眼——你闹什么? 司慎言墨笛戳回皮鞘里,从满月手里接过钢刀,笑道:“魍魉之徒,不劳你出手。” 这人对你心怀不轨,近半分,我都怕他那一身邪气呛坏了你。 更甚,敬他对陈庭的一分义气,江湖人,以江湖规矩分个高下。
第134章 燃木刀法 司慎言话音未落, 人已经飘出去了。 这是自神剑峰秘境之后,满月第二次见司慎言用长刀剑类的兵刃。他墨染骨的招式很杂,满月至今不知这人到底精哪一道。 说得好听是涉猎甚广, 不好听便是博而不精。 于是, 满月见他弃了用惯的墨笛, 改用钢刀, 不由得好奇心起。 纪满月是用剑的高手,剑法于腕力要求甚高, 翻腕百般变化,讲求灵活如飞虹,缠戾如烈风, 是巧劲。而那刀术,尤其是官军配的厚脊钢刀, 非是开阔大气,如洪水扑面的硬招, 才能与兵刃本身的特性相辅相成,将威力发挥到极致。 司慎言的功夫路数多变, 但总地看来也是巧多,满月从来不觉得他走得是刚猛路子。 而现在, 也许是武器不再是谪仙临凡一般的笛子, 司慎言的功夫也随着放肆了。真如他曾经向满月说的——我会得还多着呢。 他的刀法, 乍看是少林绝技《燃木刀法》(※),细看又有末节的不同。那燃木刀法以快著称,所谓燃木,是面对木桩一瞬间劈出九九八十一刀, 木桩不会有金石损伤, 却可以被燃着。 以气御刀, 没得五六十年的内功修为做支撑,是做不到的。 司慎言年纪轻轻,再如何武学奇才,也不可能有那么深厚的内力。是以,他使出来的这套刀法,是做了改动的。 改得很心机,以气御刀改为以气覆刀。 出刀时,非但以内劲控制肌肉,还需持续将内力贯于钢刀之上。人与刀通感,借由附着于刀身的内力变化感受环境变化。钢刀能成为执刀人手臂的延长,变得更加自如迅捷。 然而,凡事两面性,这般对内力损耗极大。 司慎言是想速战速决。 果然,他动作大开大阔,三招过,已经将许小楼逼得退出花厅,跃进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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