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封家书,是他的亲弟弟,也是这世上他唯一的一个亲人写给他的。 家变之后从他决定入宫的那一刻起,他便和弟弟划清了界限,不准他提及自己,只当他死了,纵使是他得势以后也很少联系,只是在扬州给他置办了宅子,让他安心读书。 而那小子也从未让他失望,去年秋闱得中举人,今年春天就要来京中参加会试了。 信上都字迹龙飞凤舞,透着欢脱之色,可见写信之人当时的心情很好,整整五页纸的信,信里都是些家常之语,写的最多的就是关切他的话和他要进京了。 宋离的眼底沁出了两分宠溺和笑意,五页纸,读了整整一刻钟,反反复复的看,看完还将信给了老管家。 宋才急切地看了一遍,也是喜上眉梢: “您看小少爷多惦记您啊,这一页纸都在嘱咐您别太累,要注意休息,我们循哥儿真是争气啊,才刚及弱冠就高中举人,这一次我看我们循哥儿定能高中进士。” 老管家眼角的皱纹都笑的深了些,宋离笑骂一句: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举人易得,进士可不可同日而语,那小子哪能次次都那么走运。” 话虽然是这么说,不过那眼底的满意之色却遮掩不住,就好似那明明很满意却又故作谦虚的家长一样。 宋才知他心里是开心的: “您又小看我们循哥儿了,就是走运我也信循哥儿这一次一样能走运,不仅能高中进士没准还能得中头甲呢。 这信是启程前一天写的,算起来循哥儿此刻也该在路上了,要不到十天应该就能进京了。” 宋才的言语里不乏想念,当年周家家变循哥儿不过才六岁,才十三岁的二少爷周墨黎改名宋离铤而走险去了京城,将弟弟周书循易名许安送去了扬州。 开始的几年两兄弟还能偷偷见上一面,许安年纪小,次次分别都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但是自从宋离进了直廷司,手上的人命越来越多,他便再也不肯见许安。 宋才知道他惦记弟弟,曾叫人画了许安的画像偷偷送来京城,不过宋离看后却大怒,严令再不许这么做。 那一天宋离一个人带着画像在书房里待了很久,看着前几年还是个小孩儿模样的弟弟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青白指尖轻轻触及纸面,看了一下午,最后还是将这副可能泄露身份的画像付之一炬。 直到现在宋离的脑海中还是只有那幅画上弟弟还是少年的模样,他微微一叹: “真快,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还那么爱哭。” 宋才试探地问了一句: “督主,小少爷信里不敢问,不过想来他很想见您,您看?” 宋离抬眼,眼底的温润之色褪去了不少: “我不能见他,他到京城不得与直廷司,宋府有任何的接触,宋叔你若是真心为他好,便要和他断的干净。” 许安身边的人家事都清清白白,这么多年都未和宋离的人有过什么接触,他只是一个外地来赶考的外地举子,和位高权重,恶名昭彰的内相宋离没有任何关系,这就是宋离要的结果。 宋才也知晓轻重,只能叹了一口气,不过还是安慰宋离: “虽然不能私下见面,但若是我们循哥儿高中,总还是有机会在宴上相见的。” 宋离闻言也勾了一下唇角,手指捏紧了被子,他也希望循哥儿可以高中,他希望亲眼看到他榜上有名。 春闱三年一次,若是这一次循哥儿并未高中,他恐怕再看不到他金榜题名了,他低头掩住唇角咳了几声,声音沙哑却也带着期许: “希望他能高中吧。” 宋才出去为宋离看药,外面有小厮进来回禀宫内传来的消息,宋离撑起些身子: “禀督主,陛下流放了邹虎,命两位阁老不等京查结束,选任新的内阁大臣,之后没有和几位大人叙话两句便让告退了。 随后户部侍郎韩维觐见,韩维为陛下讲了一些国库存银的情况,最后,最后...” 那小厮微微抬头瞧着宋离的脸色言语有些迟疑: “最后怎么了?” “最后韩维弹劾云贵总督张朝理虚报兵卒吃空饷,致使朝廷一年多损失饷银三十万两。 同时弹劾督主收受张朝理的孝敬,指使云贵值守太监吕芳和张朝理沆瀣一气,隐瞒不报,贪污饷银。” 小厮禀报后便将头死死埋在地上,他可不敢这个时候去触宋离的眉头,宋离面上喜怒不辨,微垂眉眼看着蜷缩在地上的人: “韩维不是个无的放矢之人,他可呈给陛下什么东西?” “韩维确实给了陛下一个折子,那折子很厚,张总管离得远也没能看到里面写了什么,得知消息张总管便立刻差人过来给督主送信了。” 下午的时候张冲也捏了一把子的汗,韩维和很多朝臣一样,自诩功名出身,乃清流之人,骨子里便看不上宋离这些宦官,更是极度反对宦官干政,监军。 只是他不似有些人在朝中和宋离等人打口水仗,他平日里不出声,但凡开口弹劾必定有根有据。 这一次若不是真的抓住了张朝理和吕芳勾结的首尾他定然缄口不言,吕芳出自宋离的门下,这朝野皆知,所以他得知了这消息才赶紧打发身边的人去宋离府上送信。 宋离的手摩擦着被角,声音不咸不淡: “回禀张公公,本座记着他的情分,吕芳此人贪得无厌,和张朝理贪污粮饷,本座定不会姑息。” 小厮诚惶诚恐地退下。 此时的华清宫中依旧灯火通明,李崇从下午开始便一直坐在桌案后面,桌子上铺散了很多账本,不少都是韩维呈上来的。 他越是看越是心里发凉,这不算不知道,大梁的国库竟然只有这么点儿银子了? 如今的存银满打满算只够京官半年的俸禄,别说是赈灾了,锅都要揭不开了,他实在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他看向了韩维递上来的那本弹劾张朝理,吕芳和宋离的折子,这折子他下午的时候看了很久。 韩维不愧是掌管户部实务这么多年,懂得用数据说话,这上面有历年的饷银支出,兵丁数量,还有每年定额召编的兵丁,还有每一次张朝理和吕芳上奏的战损兵丁数额。 其实他都不用算,这些他草草扫一眼,这粮饷数便对不上,吃空饷每个朝代都有,只是敢吃五万士兵的空饷,这已经可以用胆大包天来形容了,宋离身任内相多年,他绝不相信他对此事不知情。 他的眼前再一次浮现出了宋离今日脚步虚缓走出华清宫时的背影,手捏紧了折子,三十万的粮饷,三十万啊,甘,川,宁三省赋税加一起也只有三十万,这三十万中他又拿了多少才愿意将此事掩盖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猜到督主的毒是怎么来的了吗? 慢慢虐,有的虐呢。 安利一下隔壁预收《废帝》,下一本感情戏份相对多,总结起来大概就是废帝和他养大的狼狗继承人,狼狗以为废帝背叛,后又求而不得发疯囚。禁,然后各种你们懂得
第18章 咳血送信 李崇靠在椅背上,就盯着这一本奏折,吃空饷不是个多难查的事儿,但是牵扯到的人却不是封疆大吏就是权倾一时的内相。 宋离,他在心底念着这个名字,这么多天以来他对宋离的印象其实并不算差。 虽然他行事有些跋扈,不曾将他放在眼里,但或许是有些雏鸟情节,对于这个他来到此处接触最多的人,他总不希望他真的站在他的对立面。 但是这么多天的了解,他发现宋离对朝局的洞察,对百官的了解都在他估计之上,这说明直廷司的情报无孔不入,所以眼前空饷一事宋离不知情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历史上无数的教训都在昭示着宦官干政弊大于利,不提宋离本身,他个人对太监监军,甚至设立镇守太监把持一方军政大事的做法持反对态度。 他隐约觉得如今的直廷司和明朝那不受监督的宦官机构大同小异,看似是个疥癣之疾,实则已经扎到了骨头里。 总之,眼前的这个大梁,宦官干政,朝□□败,国库空虚,实在是个十足十的烂摊子。 此刻宋府内,宋离刚服了药,直廷司提司徐顺立在床前,听说宫内的事儿他的心立刻提了起来,毕竟张朝理的孝敬他也收了。 “督主,韩维那个老匹夫像个茅坑里的石头一样,一个事儿若是让他给咬住了,打烂嘴他都不松口,督主也是他能弹劾的?就怕内阁借机生事,陛下年幼,听了他们的蛊惑。” 宋离侧着身子靠在身后的迎枕上,轻垂着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轻咳不断,只是那双眼依旧寒凉犀利: “怕了?你收了张朝理多少银子?” 到了这个时候徐顺也不敢瞒着宋离,立刻跪下: “督主,是奴才贪财,是奴才贪财。” 宋离撩起眼皮: “多少。” 徐顺的声音带颤: “每,每年两万两。” “督主,三天后王和保就回京了,他必会借着这个事儿弹劾您。” 王和保和宋离一贯不和,这么好的机会王和保怎么会错过?若是宋离倒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宋离嗤笑一声: “这韩维咬定本座侵吞军款,本座倒是不知道这京城官老爷们都这么清正廉洁吗?” 徐顺自然附和,韩维是个木鱼脑袋,以为掌握了张朝理吃空饷的证据就可以对付宋离。 却不知张朝理每年往京中送十几万两银票,这些银子可不光流入了直廷司,吏部,户部,兵部,哪一个少的了? 宋离盯着他,锐利的眸光不容丝毫欺瞒,薄唇轻启,却是句句森寒: “徐顺,本座记得李通任直廷司督主时你便是云贵守备太监,这张朝理在云贵舒服了这么多年,怕是没人比你更清楚了,张朝理留不得,不过这人死要死的有价值,你明白了吗?” 徐顺听明白了宋离的话音,张朝理是活不多久了,他要用张朝理的命威胁在京所有收了他贿赂的官员。 “奴才明白。” “王和保三日后回京,你看着办。” “督主放心。” 徐顺刚下去,宋离便摇了一个响铃,屋内瞬间便多了一个人黑色的人影,那人背持双刀,黑纱覆面,看不清面容。 “我要张朝理死在镇压西南械斗的路上,将他贿赂官员的账本找出来和从前那些放在一处。” 那黑衣人点了一下头,便和来时一样,消失在了房中。 宋离这才任由身子靠进了身后的迎枕上,左手中还是那串沉香木手持,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了李崇那张脸。 这些日子李崇的言谈,行为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那种违和感越来越深,李崇变的不一样就是从那次碰了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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