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听声音跟没醒似的。 但司故渊前脚刚走,医尘雪后脚就套了外袍起来,去了另一边的坐榻,伏在窗沿上看院内的两个人。 这个距离听不见他们说的什么,倒是他自己被冻得直咳嗽。 如今的时节也算是个早冬了,只是椿都的雪要比别的地方落得晚一些。他往外抬了手,似是想接住什么。 收回手时,司故渊回头在看他,手指往自己肩上点了点。 医尘雪疑惑地看了看自己肩上,并没见上面落了什么。他歪了头,看着司故渊。 司故渊转回去,不知同玄鹤说了什么,便转身往他这边走过来。 医尘雪依然懒懒地趴在窗台上,一只手还垂落在窗外,直到阴影罩上来,他才仰起头,一脸不解。 “披上狐裘。” 冷生生的四个字砸下来,医尘雪张到一半的唇又合上了。 他不大喜欢被人管着,尤其是这种略微强制的口吻,但默了一会儿,他还是下榻取了狐裘,当着司故渊的面披上了。 远处的玄鹤看见这一幕,笑着朝他点了下头。 医尘雪其实想不明白,为何每次看见他们,那位玄鹤先生总是这般欣慰地笑着。 那感觉十分奇怪。 有些像他看着自己养在院内的那一片白梅开花时,所露出来的神情。 他其实也知道,自己与玄鹤千年前应是相识,只是许多事他还没能想起来,便无法知晓到底是什么样的渊源。 玄鹤一句“看来时机未到,想不起来便罢了”已是表明了立场,不愿多解释什么。 当事人如此,他若是去问司故渊,司故渊多半也不会说。 缘之一字,不可强求,他身为命仙,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那多少有些不公平,因为他总觉得,玄鹤已经看着他和司故渊很久很久了…… *** 裴时丰不知是被吓狠了还是受怨煞影响太深,一连昏睡了两日。裴清晏也是两日没有回来,因了玄鹤那句叮嘱,每日都会有弟子回来报信,算是报个平安。 等到了第三日,玄鹤让回去的弟子传话给裴清晏,说要远行一段时日。 在这个节骨眼上远行,怎么看都不是件寻常事。不过那弟子也不好多问,咽下心里的疑问,行礼退下了。 医尘雪和司故渊站在边上,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全。 那弟子不好多问是顾忌着玄鹤是裴家的客卿,医尘雪却因为有司故渊这层关系在,一点也不避讳。 “你要去哪儿?” 玄鹤笑着,也不隐瞒:“未名城。” 医尘雪微蹙了下眉心,听玄鹤又补了一句:“你们那日看见过,应是叫花槐城。” 这么一说医尘雪便有些明白了,鬼魂过境,那座孤城多半会再次生出邪祟来,若是放任不管,要不了多久必然会生出事端。 不过…… 那日这人并不在阵中,不该知晓花槐城这个名字。 “你与他说过此事了?”医尘雪转头看向司故渊。 司故渊倚着门墙,抬了眼道:“没有。” 医尘雪于是转头去看玄鹤。玄鹤仍然是笑着的:“我与那个地方有些渊源。” 至于渊源是什么,他似是不打算多说。 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医尘雪捡了个别的问:“为什么会叫未名城,不是有名字么?” “那是后来的名字。”停了一瞬,他又道,“不过,花槐城这个名字更好听吧。” 不知为何,他虽然笑着,但医尘雪总觉得他其实并不高兴,因为那笑意并不至眼底,反衬得他像是很难过似的。 尤其是身为命仙,医尘雪的这种感知就更为明显。 因为他自己也有过那样的时候,站在某一处,看着某一个人,或是某一个地方。 那时,他眼里的东西与玄鹤现在一样。 世人俗称,悲悯。 医尘雪微微正了神色:“城灭的时候,你看见了么?” 玄鹤唇边的笑意更深:“算是吧,只是晚了一些。” “……” 这个“晚了一些”是什么意思,医尘雪和司故渊都知道。 是没赶上的意思。 因为刚好晚了一些,所以没能救下那一城人,也因为刚好晚了一些,所以能借着命仙的身份窥见一些那座城的过往。 比如,花槐城灭那一日。 万虫噬心的感觉又袭上来一瞬,医尘雪捏着手指,垂着眼不说话了。 他什么也不想问了。
第63章 下回 裴时丰醒的当日, 守在他旁边的是阿久。 纸傀可以不吃不喝,不知疲累,阿久记着主子的嘱咐, 日夜都守着裴时丰。 然而,这位裴小公子一睁眼,便翻了身将自己蒙在被子里, 一句话也不说。 阿久不知道他怎么了,只以为他是不舒服,强行把人给捞出来,结果裴时丰双手捂着脸,指缝间湿了一片。 纸傀面对这种情形不会慌得手足无措,阿久只是愣了一瞬, 便冷静地把人扶坐起来,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除了一些细微的小伤,没发现有什么别的伤口。 他只能问:“哪里疼?” 裴时丰其实少有会哭会喊疼的时候, 大多时候哪怕受了委屈也只会憋着, 躲起来一个人掉眼泪。 这与裴清晏也有些关系。 两兄弟幼年丧母,裴清晏还好一些, 裴时丰那时甚至还没到记事的年纪,只能靠留下来的画像,想象母亲的样子。 而身为父亲的裴塬也常是外出, 清缴妖物邪魔,也没抱过小时候的裴时丰几次,算起来,更像是裴清晏这个做哥哥的带大了裴清晏。 裴塬在落仙台身殒时, 裴时丰也不过七八岁, 还是在春日里荡秋千的年纪。 但是兄弟俩谁也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也是从那一日起, 站在裴时丰身后给他推秋千的人不是裴清晏了。 裴清晏越来越像裴塬,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多,几日不归家已是常事。 “哥哥”也变成了“兄长”。 裴清晏不让裴时丰再叫他哥了。 只有在外人面前时,裴时丰才会“我哥我哥”的挂在嘴边,当着裴清晏的面时,便会规规矩矩的叫“兄长”。 往日里最护着自己的人似乎也生疏了,裴时丰性子便养得又怪又执拗,明明怕裴清晏,又很爱作对,受了罚也犟着不肯认错,倔得很。 别说是裴家的弟子,就连裴清晏这个当哥的,裴时丰也没再跟谁喊过一声疼。 但阿久问完那句话,裴时丰颤抖着肩膀,一声又一声地叫着疼。 “哪里疼?”阿久又问了一遍。 “不知道……”裴时丰声音已经哑了。 又过了很久,他哑声问:“我哥呢……” “主子还没回来,我去找他。” 阿久作势要起身,却被裴时丰一把拉住了。 “不用去了……”他鼻音已经很重了,却死命低着头,小声问着,“是因为落仙台的事吗?” “是,已经有几日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阿久答完他的话,又问了一遍,“你哪里疼,我去找药。” “药可不管用。”窗边站了好久的人终于出了声。 他声音总是很轻,很好辨认。 裴时丰转过脸去,匆忙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躲什么?又不是没哭过。” 那是个矮窗,医尘雪抬腿一跨就进来了,司故渊紧随其后,替他托了一下狐裘。 裴时丰被褥往脸上胡乱一抹,才露了脸看过去:“你们……怎么来了?” 他声音还是哑的,遮不住。 “来道别的,也谢过这几日的照拂。”医尘雪坐了下来,怀里抱了从弟子那里讨来的手炉。司故渊站在他身侧。 他看向屋内唯一不是人的阿久:“你叫什么?” “阿久。” 纸傀对于名字没有那么看重,一般有人问了,他就会答。 医尘雪点点头:“寻你家主子去吧,他也该回来看看了,毕竟是自己养大的,怎么就放着不管了。” 裴时丰急忙拉了人:“不、不用去。” 阿久看他一眼,又看医尘雪一眼,也不知道该去还是不该去了。 无声的对峙之下,医尘雪先开了口问:“他几日没合眼了你知道么?” 裴时丰一怔,这个问题他答不了。 他一直昏睡着,根本不知道距那日落仙台的事过了多久。 医尘雪又道:“好不容易有个理由让他歇下来,你确定还要拦着么?” 裴时丰眼睛还是红的,却有股倔劲,但盯着医尘雪看了片刻,他最终还是松了手。 阿久看了眼医尘雪,从门出去了。 屋内安静下来,裴时丰被人看了哭鼻子的模样,也不想说话,一个劲地垂着头,揉眼睛。 “别揉了,没什么用,只会更红。” 医尘雪看他那样,其实觉得有些奇怪。 裴时丰小时候他见过,不是现在这副别扭模样,但凡身边有个人,这小孩就不会让自己受委屈,更别说会躲起来哭,还要避开自家兄长。 “那日落仙台的事,你看见了?”医尘雪问他。 裴时丰哽咽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医尘雪,又耷下眼去,应道:“看见了,有人灭城。” “我问的是裴塬,你爹。”医尘雪说得很直接,“你在阵里,应当是看见了。” 否则不至于哭成这个鬼模样。 一听见那个名字,裴时丰本来已经憋回去的眼泪一下子又开始掉,他抬手去抹,却发现根本止不住,榻上湿了一片。 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想眼前的人为什么会直呼他爹的名字,只不断地去抹眼泪,不想让人看见他这样子。 五年前他并没有这么哭过。裴清晏没让他看见裴塬的遗体,哪怕他知道自己没了爹,也没像如今这般哭得无法自控。 可那日他亲眼看见了,他爹用佩剑砍下了自己的头颅,以及那些翻飞着,像是在为谁送行的纸人。 一想到那个画面,他就忍不住了。 好像这五年来,他所有难过的情绪都闷在这些眼泪里了。 过了很久,他才听见谁似乎是叹了一声,说了句:“对不住,让你看见那一幕了。” 裴时丰抬头看他,眼里有疑惑。他不明白这话的含义。 一旁的司故渊却很清楚,那句话本来该是“对不住,我没赶上救他”。 司故渊半垂着眼,眸光落在医尘雪身上,没再顾忌着屋内还有别人,他抬手抹了下医尘雪的眼尾。 他又没哭。 医尘雪觉得有些好笑,偏头看了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如同在椿都边界那日一样,两人一个递枯枝,一个接手炉,动作熟稔得不像第一次。 对于他们现在的举动,裴时丰也没觉得有多稀奇,只是看了看就收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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