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是第一次,医尘雪亲眼看见这人用了灵力。 以往数次,总是他还没察觉,这人就已经动了手,即便是当着他的面出手,也总是将他挡在身后。 他一直未有机会亲眼看见这人施展灵力。 如今他站在这人身后,却因为阵仗太大,得以窥见。 这人灵力之强盛,在东芜怕是也没有几人能与之抗衡。那句“我不厉害”,果真是骗他的。 真是奇怪。 医尘雪看着司故渊的侧脸,实在不解。 这世间人人贪图名利,谁不想得个天纵奇才的名号?这么藏着掖着的,可并不多见。 若是因为自谦藏拙,却也没有这般藏得小心翼翼、死不承认的道理。 且既是要隐藏实力,现在这又是做什么?这个大个屏障,等会儿再怎么狡辩都说不清楚了。 医尘雪拍了拍司故渊:“道长,这次不装了?” 司故渊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去:“这次不怕了?” 礼尚往来了一回,医尘雪反而笑了:“怕呢,我怕死了。” 他说着真拉着司故渊的衣袖,往前靠了一点距离,看起来就像是因为害怕躲在了司故渊身后。 “道长,这闷雷太响了,阵势太大,我从来没见过,吓得我……快要魂飞天外了。” 他眼角余光悄悄地觑着司故渊,说着还捂住心口,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模样。 再配着他满身病气,苍白的脸。院门口进来个人都会以为他要被吓死了。 不过院门口来的不是人,是只鬼。 那鬼魂煞气冲天,才远远地飘在院门口,医尘雪也感知到了这不寻常的气息。 他如今没什么灵力,那鬼魂隐在一片黑雾里,完全看不清模样,也难以探知是不是他要见的那只。 “道长,你认得出来么?”医尘雪手里还拽着衣袖,顺势扯了下,“那日见他,他身上没有这么重的怨煞之气。” 椿都边界那次,那只鬼魂与别的鬼魂并无二致,稍有异常的也只是盯着医尘雪多看了一会儿。若是眼前这只鬼魂是他,那么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他身上缠了这般浓重的黑雾? “认不出来,要把怨煞清干净。” 那气息由远及近,到了屏障面前来,呛得司故渊皱了下鼻尖。 他微侧过脸来:“你别踏出屏障。” 其实就算他不说,医尘雪也不会妄动,但他既然说了,医尘雪便觉得自己理应说点什么,于是他“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可司故渊并没有转回去,眼缝的余光还是落在身后。 “嗯?”医尘雪歪了头,“还有什么吗?” 司故渊垂眼依然在看他:“说话。” “我说了。”医尘雪更奇怪了,两个人挨得那么近,他刚才应那一声,这人不可能没听见。 确实听见了。 但司故渊轻闭了下眼,嗓音是冷的:“那不算。你亲口说,说你听见了,不会离开此处,不会乱来。” 医尘雪这才意识到,这人还在为了那张灵符的事生着气。 先前那句叮嘱,这人说完了便走了,这次就要亲耳听见他承诺。 若是往日,依医尘雪的性子,断不会任人摆布,让说什么就说什么。 但眼前人的颈线绷得笔直,下颔线透着股冷厉,眸光落在他身上,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思。 “我听见了……”反驳的话没说出口,医尘雪在司故渊的盯视下重复了一遍,“不会离开此处,不会乱来。” 他说完了这话,司故渊脸上锋利的冷感才消了一些,转了过去。 不多时,却又转回来看着医尘雪。医尘雪宛如惊鸟,即刻便道:“我说的和你一字不差。” 司故渊一怔,眸光里的冷冽又退了几分。 他默了一瞬,“嗯”了一声,将手举了起来。 医尘雪的手被带着往上移了一段距离,他刚想问“拉我做什么”,就见司故渊视线偏下,没在看他。 医尘雪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拽着人家衣袖,本该松手,但他眸光投过去时,瞥见了司故渊露出来的半截手腕。 那腕间筋骨匀长,实在眼熟。 “不要发愣。” 这声音几乎就贴着耳边落下来,医尘雪恍了下神,松了手。 司故渊没带剑,只是一瞬就到了屏障外,那鬼魂身上的黑雾涌过来,将他也罩了进去。 明知他不会有事,医尘雪贴着炉壁的手指还是下意识收紧了一瞬。 他想往近处去,企图看清黑雾里的情形,却在抬脚时愣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又退了回来。 一张灵符都把人给惹生气了,他要是再食言,还不知道那人会气成什么样。 医尘雪想,他一个修卜术的,心性自然要开阔些,不该与小气的人计较。 于是他站在原地,愣是一下都没挪动。 司故渊被迎面扑来的黑雾挡了视野,他闭了眼,曲着手指抵在了鼻下。 这其实挡不住什么,怨气煞气本就没有味道,闻不到也尝不出来,只会直接侵袭人的灵识,占据精神海,让人丧失理智和意识。司故渊挡那一下,只是下意识的举动,那些黑雾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他捏了张灵符,不知张唇念了一句什么,那灵符便烧起来,符文的虚影横盖过去,顷刻便强行将那黑雾推散开,在他和鬼魂之间撕开了一道口子。 被黑雾缠裹的鬼魂气息终于流了出来。 寻常鬼魂没有人脸,只有犹如黑洞一般的眼睛,罩在青衫之下,分辨不出是谁的前身。 可黑雾散开之时,那青衫下的五官却渐渐显露出来,清晰好认。 那是一张极为温润的脸,光是看着便能想象得到他与别人谈笑时的模样,定然是唇边带笑,神色柔和。 但此时此刻,那双眼里只是一片茫然。 司故渊眸光微动,眼底终于有了一抹惊讶:“裴塬?” 在听到这个名字时,那鬼魂眼里的茫然似乎消失了一瞬,但很快又再次覆上来,遮了满眼。 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的,可双唇开开合合,连个单音都没能发出来。 司故渊视线落在他下颔处,那里并没有脖颈,往下也不见脚足。他依然是没有实体的。 “你身上这些怨煞是怎么来的?”司故渊又问他,语调并没有冷得骇人,只像是同旧友攀谈。 鬼魂却只是睁着眼睛看他,毫无反应。 散开的黑雾又开始聚拢,缠绕在鬼魂身上,先是口鼻,再是眼睛,整张脸都被浓稠的黑雾挡在了后面。 迟迟等不到回答,司故渊蹙了眉,眉眼间才消下去的冷感又加重了些,他似是有些不耐烦了。 指间同时捏了三张灵符,火光攒动,符文骤亮,略微刺眼的光芒穿透黑雾,像是活生生撕开了千百道口子,灵力四溅,黑雾随之泯灭。 原先被裹在黑雾里的一人一鬼终于露了面,医尘雪瞧见那个背影安然无恙时,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知道,以司故渊的实力,那些怨煞之气奈何不了他。 可不知为何,那黑雾明明被阻隔在流金屏障外,却好似是压在他心上,让他哪怕只是看着,也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正因如此,他才担心黑雾里的人会出事,才在见到那人时松了紧按在炉壁上的力道。 “咳咳……” 医尘雪咳嗽时总习惯低头垂眸,手指弯抵在唇上。 他抬眼时,司故渊正转身看过来。 而那鬼魂也因为身位让开,让医尘雪瞧清了他的模样。 医尘雪眼里的惊讶比司故渊更甚:“裴塬?”
第44章 不是 那张脸医尘雪的记忆里有, 上一次寒气侵体时在梦中也见过,再熟悉不过。 但他依然不解,裴塬五年前就已身殒, 为何残魂到了如今才游荡到椿都? 医尘雪忽然想起来,在椿都边界时那只鬼魂一直盯着他看的事。 如若那只鬼魂确实是眼前的裴塬,那么就合理了。鬼魂能识皮相下的魂灵, 或许早在那时,裴塬就认出他来了。 另一个念头随之出现,医尘雪微蹙了眉。 也许,裴塬不是现在才重游生前旧地,而是一直逗留在此,等他这个仇人的到来。 传闻里, 是他借生人做傀,害死了裴塬,犯下了有违天道之事, 才会被众仙门诛于烬原。 他原以为, 是他生了好奇之心,跟着鬼魂来了裴家。现在看来, 该是裴塬的鬼魂追着他入了椿都才对。 想清楚了这些,医尘雪便抬了眸子。 他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他想问明白一些事。 不过他脚还没迈出去, 就感觉一道带着警告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 医尘雪终究没有往前半步,他有些无奈:“道长,怨煞已经没有了。你看,云都散了。” 如他所说, 罩在裴家府宅上空的黑云已散了大半, 也不见闷雷再劈下来。怨煞清了, 这些不祥之兆自然也消了。 但司故渊依然冷着脸:“如若你记性不好,便问问你身旁的纸傀,你自己说过什么。” 医尘雪无话可说。 流苏更不会直接遂司故渊的愿,将医尘雪说过的话再说一遍,于是也一声不吭。 这下,司故渊完完全全占了上风。 “道长,我要问他一些事。”医尘雪语气更加无奈。 他声音又轻又温,听来甚至有了一丝央求的意思。 道长很轻地眯了下眸子,下一刻,他便主动召回了那柄寒剑,屏障也随之退去。 得了允许,医尘雪走了过去。 裴塬的鬼魂飘在那里,因为没有脚足的缘故,就像只有一个头颅被罩在青衫下,显得诡怪可怖。 但鬼魂不比邪祟妖物,医尘雪见过更恐怖的也有。 因而他直直地盯着那张脸,问了最想问的:“你是在等我么?” 面前的鬼魂张了唇,同先前一样,开合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但他定然是想说些什么的,他们都看得出来,只是不知为何,他说不出来。 医尘雪不解,正思忖着原因,想着裴塬的鬼魂或许只是有了脸,其他的仍然还是与别的鬼魂一样,无法吐露人言。 就听一旁的人忽然说了一句:“不是。” 医尘雪疑了一声,看向他:“道长,你是在答我的话么?” 司故渊“嗯”了一声。 医尘雪本来紧绷着,因为这个回答松了不少,还能笑出来:“道长,可我问的是他。你怎么就笃定他不是在等我?” “他说了不是。”司故渊目不斜视。 医尘雪更想笑了:“道长,我可没听见他说话。” 他往后偏了下脸:“流苏,你听见了么?” 难得有反驳坏嘴巴的时候,流苏果断摇头。 医尘雪微耸了肩:“道长,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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