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点刺挠感令他一怔,猝不及防地对苏南禅的难受感同身受起来。 钟雨仙沉吟半晌,就着手臂被他抱住的姿势换了个坐姿,半倚床头,手臂一揽,让他靠入自己臂弯。 袖摆轻软冰凉,夹杂浅浅的香味,如同在闷热的被褥间铺了一层桃花雪,都不用他挪,苏南禅自己便蠕动着蹭了过去,用脸压住,转身,整个埋进他的怀抱,裹着被子蜷成圆鼓鼓的一团。 这是他表明心迹以来,苏南禅第一次主动亲近他,放在平时,他应该会很高兴,也很乐意嘴上占占便宜。然而此刻他只觉得忧虑伤怀,比起这些没紧要的亲昵接触,他更希望苏南禅舒展眉头,像平日那样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地折腾蹦跶。 钟雨仙叹了口气,掌心落在苏南禅发间轻轻摩挲,用他平生最软弱的语气道:“快些好起来吧……”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钟雨仙作为玄空那一世的少年时期,曾在抄诵经书之余看过几本杂书,其中就有这句谶言警句。 那时他不以为意,觉得自己入了佛门,从此与这种麻烦又没好处的感情绝缘。 可巧,钟雨仙曾经也是这样想的,然后就在名为“苏南禅”的这个大坑里绊了个心甘情愿头破血流。 他曾经是被明天澜幻影身四分五裂了也能若无其事,可以一边笑着糊弄敌人一边找机会报复回去的猛男,自以为罩着坚不可摧的金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直到此刻,苏南禅用一场风寒便让他丢盔卸甲。
第35章 番外二 苏南禅痊愈那天,孟非常托纸灵青鸟送来的重阳酒到了,正好在九九重阳这日,应景得让人忍不住猜测他是不是故意卡的这个时间。 彼时,他坐在小木屋外的青石上,钟雨仙在厨房里忙活。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老神仙为爱走进红尘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了做饭。 虽然手艺比不上苏南禅,只能算是差强人意。但考虑到他只学了几天,有这个成果已经值得赞赏。 反正苏南禅是不挑。 “孟兄送东西来了?”钟雨仙端着鱼片粥踱至石下,拈着他一缕发丝绕在指尖轻扯,见他低身回头,才笑吟吟看向他手中的酒,“这酒是用菊花和鲜果酿的,牵强附会套了个重阳之名,特意选在此时送到,还真像他的性子。” “这酒易醉吗?”苏南禅眼巴巴地问。 他才不在意酒是用什么酿的,只想知道自己这个一杯倒能不能尝、可以坚持几杯。 被他明亮的凤眼盯着,钟雨仙沉吟半晌,笑眯眯地摇头:“不醉人。今日重阳,你可以多饮几杯。” 说着,他在地上化出一张石桌,桌脚高低不平,桌面如山峦起伏,夹角间长出□□红菊紫菊,仿佛随手造了一方相映成趣的小景。 桌上几个凹陷处放着酒杯,他将重阳酒倾斜嵌进其中一个,屈指轻弹瓷瓶,瓶身发出清亮的脆响,响声里,两泓清流泻出瓶口,斟入杯中。 苏南禅看着他的举动“啧”一声,战术后仰。 什么叫风雅? 什么叫格调? 什么叫装逼? 不愧是活了两百年的老神仙,花样就是多。 苏南禅一边在心里调侃一边跳下青石,和钟雨仙一起坐上石桌旁同样被菊花参差环绕的矮凳,举杯共饮第一樽。 由于空腹喝酒易醉,所以喝完这杯,苏南禅先把鱼片粥吃了。钟雨仙则回厨房捣鼓下酒菜,在苏南禅的强烈要求下炒了两盘茴香豆和一碟卤菜。 下酒菜上桌时,苏南禅看着茴香豆笑了一会儿,把聪明绝顶的钟神仙也笑得云里雾里。 “这个,”他敲敲盘沿,“有什么典故或是讲究?” 苏南禅抿嘴笑了一会儿,又觉得惆怅:“没什么典故,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一个极具悲剧性和讽刺性的故事,现在讲有些不合时宜,以后再说吧。 想着,苏南禅拈了两颗茴香豆扔进嘴里,嚼得嘎嘣嘎嘣响。 他不说,钟雨仙便不追问,默默地为他添了一杯酒。 三杯两盏下肚,苏南禅的酒量也快见底了,看什么都带着重影不说,瞧着钟雨仙还自带柔光滤镜。 他抱住酒壶脑袋靠上去,晕乎乎地竖起两根手指问钟雨仙:“老神仙,这是几?” 钟雨仙轻笑:“是二。” “不对!”苏南禅晃了晃食指,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这是手。哈哈,上当了吧!” 这句话就很有醉鬼风范了,钟雨仙笑着按下他的手:“对,你说的都对。” 不要试图跟醉鬼讲道理,他说什么都顺着他就是了。 更何况,看着苏南禅此刻面泛桃花,眼波迷蒙的模样,他也想不出道理可讲。 “钟雨仙。”被按下的手突然蹿起揪住钟雨仙的衣袖,苏南禅意识迷糊,某个问题倒是如水落石出一般渐渐清晰,“有件事想问你很久了……” “你问。” 钟雨仙腾出一只手拿酒壶,苏南禅挣扎了一把,没抵过他的力气,倒是头重脚轻地栽到他掌心,半张脸都窝了进去。 他脸上热辣辣的,正好借钟雨仙冰凉的手降温,口齿略显含糊:“那个……孟非常,跟明天澜认识的孟十分……有什么关系吗?” 他好奇这个问题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孟非常与孟十分长得一模一样,性格也颇相似,都是那种靠谱中透着不靠谱的人,转世都没有这么像的,毕竟明天澜转生的每一世都跟他并不相像。 可如果不是转世,又会是什么呢?巧合吗? 钟雨仙脸上笑意一淡,垂眸将自己的酒杯斟满:“孟十分是不存在的人。” 苏南禅瞪大眼:“不存在的人?可他明明……” “你只在明天澜的梦里见过他,不是吗?他自称明天澜奶妈的儿子,和明天澜算是朋友,可明天澜……没有朋友,他的奶妈在他满周岁后,就跟其他皇子的一起被赐死了。” 钟雨仙说得轻描淡写,实际上一提起明天澜,那些自以为被遗忘的岁月就会汹涌而来,如同被风吹开的书页,一幕幕残酷冰冷还淌着血。 可是苏南禅好奇,他便继续道:“明天澜人生中唯一一场美梦是你给他的,所以梦中许多人和事都与你有关。虽然你和孟兄不算熟识,但你似乎很喜……咳,很欣赏他的性子,所以无意识中捏造了一个‘孟十分’,让他当了那个孤零零的皇子的朋友,还给了他一个不得不存在的理由。” 所以孟十分是不存在的人,他也劝不了拦不住梦里差点儿发疯的明天澜。 “原来如此……”苏南禅喃喃道,“难怪他叫孟十分。除了与孟非常的名字对应之外,还……” 暗合了“梦醒时分”的谐音。 这是潜意识的提醒吧?肯定是吧? 嗯,是他苏南禅的潜意识干得出来的事。 苏南禅叹了口气,不禁为明天澜生出一丁点儿的心疼,正抬头想跟钟雨仙感叹一句明皇真不容易,就见他一杯接一杯喝酒,面上虽然不显,周身低落的气场却把“我不高兴”四个字刻在了脸上。 他不高兴了? 是因为想起了明天澜的经历吗? 苏南禅醉得有些迷糊,把本性给醉出来了,捉着钟雨仙的手摸摸索索走到他身边,一张手臂,圈住了他的肩膀,额头撞在他颈侧。 “哎哟!” 钟雨仙猝不及防地被从凳子上撞了下去,罪魁祸首还有脸惊呼,嘟囔他身上怎么硬邦邦的。 一时间钟老神仙什么伤感都没了,哭笑不得地在地上坐了片刻,才揽着他坐直,屈起右腿,任他折腾。 苏南禅蛄蛹着从他肩上滑下,歪头枕在他膝盖上,把他手臂拉过来当被子盖着,湿漉漉的睫毛扬起,傻乎乎地一笑。 “今日是重阳,好日子啊!所以不要为过去的事不高兴了!”他语气夸张,一面说一面还伸手去摸钟雨仙的下巴,“来,笑一个。” 他的手指晃晃悠悠,在钟雨仙下巴处蹭了一下,呲溜滑到人家唇上,按了按,丰盈柔软。 苏南禅缓慢地眨眨眼,眼前已经是一片重影,便咕哝道:“什么东西软软的……唔!” 话音未落,那片柔软的触感自他指尖抽离,而后随着一道阴影落下,覆上了他的唇瓣。 “嗯,我很高兴。” 馥郁的酒香与花香涌入苏南禅口鼻,他努力睁大眼,却只看见了一双近在咫尺的长睫毛,痒痒的扫过他的肌肤。 再之后,温暖的手掌覆上他眼睛,他便什么也看不到,只闻得到一袖芬芳了。 …… 那天酒醒后,苏南禅蹲在河边揪草,发誓要戒一辈子酒。 …… 入冬之后,萍乡连下十几天雪,北面的林子里开了一树一树的梅花,红梅白雪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苏南禅被舅舅舅妈裹成白粽子后终于得到了出门许可,迈着笨拙的步伐刚转过路口,钟雨仙已经提着灯笼打着伞在那儿等他了。 马上入夜,雪仍然下着,灰蓝的夜幕将满地白雪也染上柔和的蓝色,被钟雨仙暖黄的灯笼一照,颇有玄异志怪话本里神秘幽寂的氛围。 苏南禅艰难地挪过去,才到近前,钟雨仙把他上下一扫,笑了。 “笑什么笑!”苏南禅从毛绒绒的披风领子里探出半个脑袋,束发的带子上下晃动,狠狠瞪他一眼,“这是我舅舅舅妈的爱,虽然沉重了点,但是……不许笑!” 钟雨仙轻轻笑了几声,把灯笼递给他,扫去他身上的雪,大半个伞面倾斜到他那边,牵着他慢慢朝林子方向走。 他问:“南禅,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苏南禅知道他又要调侃自己,瘪瘪嘴:“不想知道。” 钟雨仙却无视他的抗拒,伸手一指路边——那里蹲着几只白日孩子们堆的雪兔,最大那只足有半人高,胖墩墩圆乎乎,垂着长耳朵,黑石子做的眼睛反射灯笼的光,看着竟有点无辜和憨态可掬。 苏南禅绷着脸,抬脚,狠狠碾过他的脚背。 钟雨仙又开始笑,笑得伞面一颤一颤的,扑簌簌抖落上面的雪。 苏南禅斜眼睨他,随即摇摇头。 这人大抵是疯了。 等钟雨仙好不容易止住笑意,树林已经近在眼前。 红梅如火在夜色下静静燃烧,半轮月亮从远处冰雪覆盖的苍山下升起,月华似霜,清冷冷映照漫天飞雪。 钟雨仙揽着苏南禅,垂头贴近他耳边问:“怎么突然想到晚上来赏梅?虽然今夜有满月清辉,可到底不如白天看得真切。” 苏南禅靠在他身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这个想法,只是觉得满月、飞雪、梅花三样景色齐备十分不易,所以特别想亲眼看看。” “那……”他眼底泛起波澜,如月光照进银光粼粼的湖面,“为何是约我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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