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楚泽鹤身后响起。 “这位施主。” 他转身,发现身后竟然是怀尘大师。 此处是青龙阁背后,偏僻幽静,除他们二人外无人经过。 怀尘大师道了声佛号,“老衲观施主龙章凤姿,必非为常人。只是施主气血浮躁,精神不足,想来是有些郁气意结。” 自那蛊虫引动了前世记忆后,楚泽鹤的确常常心绪有些郁郁。 只是被怀尘戳破,楚泽鹤负手转身,有些不悦:“不愧是慈悲剑,武功已至如此境界,竟然得空到来探听旁人心音。” 怀尘几年前便已是红楼名剑榜第三,说一声剑仙也不为过,能分辨楚泽鹤内力精气自然不在话下。 怀尘告罪,“贫僧冒犯,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贫僧看施主虽然身具杀气,却无甚杀意,想来是为往事烦忧,多有得罪,还望施主海涵。” 楚泽鹤嗤笑一声,心想莫非怀尘大师以为自己是什么放下屠刀回头是岸的大好人吗? 若不是那红毛步步紧逼,自己早就带楚执退隐江湖了,哪里还会费心周旋这档子事? 怀尘好意来劝楚泽鹤,楚泽鹤反而心性恶劣,想敲打敲打这位大师。 站得近了,楚泽鹤才发现怀尘大师比自己还高些。他在寻常男子中身量已算高了,没想到怀尘还比他高上几分。 怀尘微俯身,整个人显得谦和有礼。他用左手从怀中抽出一支木签子,伸着单臂递给楚泽鹤。 “贫僧为施主求了一签,望能助施主一二。”
第30章 楚泽鹤看了看那支签子,背着手没接。 “怀尘大师可知我是何人?” “有缘人。” 楚泽鹤微勾嘴角,“不,我是负心人。” 怀尘大师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出家人讲慈悲为怀,可我不是出家人,我不慈悲。我自私自利,工于心计。说白了,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楚泽鹤理了理袖袍,淡淡道,“属于我的,我就不会放手,纵使我不喜欢。而我喜欢的,就更不会放手了。” 前一个指的是冥教,后一个指的是楚执。 怀尘摇摇头,“小友不似这般拿得起放不下之人。” 楚泽鹤笑了,“是,我应当是更洒脱,更孤独一些的。可若你的佛希望我永世孤独……”楚泽鹤看向他身后青龙阁墙上新挂的大佛画像,凤眸冰冷,“那他就该更努力一些。” 把我砸得更碎一些,说不定楚执也拼不好我了。 怀尘抬手道了声佛号,“小友心中有执念,于修行无益。” “若没有他,我修行何用。”想起前世楚执去世后那几年,他整日如行尸走肉,似梦似醒,酩酊大醉,“我已经放下那一切了,但这一次,我决不能放下他。” 在叱龙庄事件中,在见到楚执那一刻,在用出“剑荡平生”的一剑,他就已经放下了自己过去的一切。 上一世怎样都罢。这一世他又怎么能放手?怀尘怎么敢劝他放手? 他就算机关算尽,也要让楚执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最好爱上自己,非自己不可。 楚泽鹤冷笑:“我不似怀尘大师,面对重要之人亦恪守清规戒律。” 他指的自然是剑仙对决的起因,那被灵蛇剑生生拖死的住持。 怀尘抬头望天,苍老的面庞宁静安详。 他无声道了句佛号,缓缓道:“吕施主父亲是个恶徒,父亲去世,吕施主来寻寺庙超度。主持不愿,因此结仇。后来之事,皆为定数。” 楚泽鹤才知,原来还有这层因果。 佛门中人,本该一视同仁,主持拒了吕蟒父亲的法事,的确有错。可那吕蟒父亲,穷凶极恶,害人无数,住持看了多少百姓苦难,又怎么能为他超度? 谁是谁非,又如何说得清楚?正如怀尘大师所说,“皆为定数”。 楚泽鹤听了,问:“你有能力入局,却无所作为,难道不会后悔。” 怀尘说了句:“悔,却也不悔。” 这话含了精妙佛法,楚泽鹤听了,顿觉有所领悟。 是了,悔,却也不悔。 有多后悔曾经所作之事,就有多不悔如今所求之人。 怀尘亦是,用自己一臂,换了这场因果恩怨的终结,悔,却也不悔。 抓住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楚泽鹤沉默着,最终接过怀尘递来的那根签。 上书:大凶。得偿所愿复失去。避重蹈覆辙,可逢凶化吉。 楚泽鹤沉下脸来,内力一吐,那根木签化为齑粉。 虽然不屑于鬼神之说,他心里却不可避免慌乱起来,突然觉得楚执是不是去的太久了,怎么现在还不见人影。 正这样想时,法事又要开始了。 怀尘念了佛号,与他道别。楚泽鹤心下着急,挥手招来影卫,就见跟在楚执身边的一个影卫出现,和他禀告影十二已回,只中途遇到了些事情。 楚泽鹤一听,急忙动身回了青龙阁,将一众影卫远远甩在身后,没给那影卫说下去的机会。 说是遇到事情,其实并不危险。 两柱香前,楚执跑玄武阁厨房做绿豆糕。 玄武阁与青龙阁呈对角,在四方形的琅风派内本来离得就比较远,楚执做完绿豆糕就已经过去许多时间了。 他端着绿豆糕,刚转过玄武廊,突然发现立在廊下那个迷你版红楼榜上,有一榜出现了熟悉的名字。 萧碣,出现在红楼杀手榜第二十名。 “冥教影卫,内力浑厚。轻功卓绝,如鹰长啸。” 楚执静静看着那些小字。 他知道萧大人为主上影首,绝不可能止步于此。他想起之前见到萧碣月下练刀,想起萧碣挡在众人面前接了沈青澜一剑,又想起主上对萧碣寄予厚望…… 再反观自己,楚执一时不知如何做想。 他目光移到了自己手中小兔子形状的绿豆糕上,才惊觉主上还等着自己,于是急忙离开。才走几步,还没看清琅风潭就后退一步转了回来。 楚执:…… 他紧贴在墙边听了一会儿,确定自己看见的两人没发现自己,又看了看手上的绿豆糕,把那只胖乎乎的小兔子捏起来,用油纸包好了,盘子随便一扔,转身隐于暗处。 他悄无声息转过玄武廊,暗中打量琅风潭旁边站着的那两人。 其中一人正是那琅风派大师姐顾朱雀,另一女子他不认识,但看穿着打扮像个丫鬟。两人正在低声争执些什么,丫鬟苦苦哀求,顾朱雀竟然抽出剑来握在手中,雪白的剑尖指着地面。 楚执离得远,只听到“林白泽”、“叱龙”和什么“成亲”。 他仔细观察,一动不动,脸上又浮现出楚泽鹤最熟悉的认真、严肃的神情,如同那日观察叱龙庄有无埋伏一般。 两人又压低声音说了一会儿,楚执距离远,听到的都是些没什么用的词句。正在想是否自己感觉错了——他分明察觉到一丝杀意。 突然顾朱雀将剑收回剑鞘,扭头便走。那丫鬟本来双手抓着她胳膊,此时被她挣脱了,呆呆的站在原地。 顾朱雀才走出几步,此时异变突生,那丫鬟打扮的女子竟从袖口抽出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刃,冷着脸朝顾朱雀后心刺去! 楚执静静看着,毫无动静。 顾朱雀躲闪不及,被洞穿后心。她似是不可置信,欲转头去看,那丫鬟却十分利落的抽出匕首,将她推入湖中。 顾朱雀慢慢沉入湖底,琅风潭水面上涌起血色水花。 声响渐歇,那丫鬟将手中那把剑刃歪歪扭扭的奇特匕首也扔进琅风潭,转身便走。 楚执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那丫鬟回来了。她走到潭边,尖叫一声,大喊:“救命呀!杀人啦!顾师姐掉进潭里啦!” 楚执仍没有动。 此时众人都集中在青龙廊那边的青龙阁,玄武廊与之隔了整个琅风派,哪里有人能听到她的声音? 果然喊了几句,哭了一会儿,那丫鬟就面无表情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土,又看了看周围,离开了。 楚执又等了一会儿,确认周围再也没人,才闪身到潭边。 他不似穆意能窥一斑而知全豹,在他眼中,这只是一起再普通不过的谋杀。但他清楚,此事定然与林白泽有关,于是他从怀里掏出那只绿豆糕小兔子放在潭边,自己纵身一跃,跳入潭中。 后面之事,便是用内力烘干衣物,匆匆赶回楚泽鹤身边。 这头,楚泽鹤也急忙赶到青龙阁内,看楚执正乖乖坐在蓝烟音后边的位置上,在他一进来后就抬起眼看他,楚泽鹤便松了一口气。 他们深入琅风派本来就是羊入虎口,如果那红毛小子真对楚执下手可怎么办? 若是楚执有什么三长两短——楚泽鹤胡思乱想,走过去坐到楚执身边,正打算说什么之际,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只黄绿色的小兔子。 他定睛一看,那小兔子极其可爱,眼睛是红豆沙,浑身散发着绿豆糕的清香。它趴在油纸上,屁股浑圆,身后还有小小一团尾巴。 楚泽鹤心中一动,转头去看捧着兔子的那人。那人面容冷峻,眼神有些严肃,但是动作小心翼翼地,好像生怕他不喜欢就要把东西立刻收回去一样。 楚泽鹤才不给他机会,赶紧伸手把小兔子捞进袖子里。倾身靠向那人问:“怎么现在才回来?”一近身,楚泽鹤闻到他身上血腥味,表情一变,搂过他腰,低声问:“你受伤了?” 楚执摇摇头,只说:“玄武廊。” 听到他没受伤,楚泽鹤便不在意了。他掏出小兔子,左看看又看看,捧在手里,感觉心都要化了。 忍了又忍,楚泽鹤没忍住,啃掉了小兔子的一只耳朵。 等法事又结束,众人回厢房中,楚执将所见所闻统统告诉楚泽鹤。 沈青澜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回来,听完后眯起了狐狸眼。蓝烟音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惊讶,似是不相信那英气果决的顾朱雀就这么死了,还是被一个丫鬟杀死的。 “属下刚才看了一遍青龙阁内,见到那行凶者了。”楚执严肃说。 众人一惊。 “何人?”楚泽鹤问。 “连夫人身边丫鬟。” 居然就是那一直扶着连夫人,给她端茶递水的丫鬟! 莫非要顾朱雀命的幕后真凶是连夫人? 从未有人注意过那丫鬟,连楚执在琅风潭边见到她都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可见此人隐藏多么巧妙,若不是有心寻找,怕是就要遗漏了。 说着,楚执居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造型奇怪的匕首,正是杀死顾朱雀的那把。 楚执潜入水中,正是为了拿到这把凶器。 蓝烟音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你怎么把这个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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