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泊烟的嘴角抽动,情绪在白时闻滔滔不绝的吹牛中逐渐失控,大约因为气极了,怒极反笑:“刚才听到你在医院?” 宋央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江泊烟忽略他探究的视线,顾自冷笑着往下说:“很好,做为多年的朋友,我会和宋央一起来医院探望你。” 谢迟送路饮出门时告诉他谈墨今晚要和他吃饭,等路饮回到公司处理完后续工作回到家时,谈墨依旧还没回来。 他洗完澡躺在床上,注意到手背处被那壶茶水波及的烫伤,因为几乎无法感觉疼痛而被他忽略。 临睡前路饮往谈墨的手机发了几条讯息,之后关灯睡觉,房门被他虚掩,有风从过道徐徐吹来,将门吹开一道微小缝隙。 不知道谈墨什么时候会回来。 半睡半醒间,他似乎听到有人推门进了房间,紧接着,手电筒的光源打在他薄薄的眼皮,他受伤的左手被宽大的掌心包围,翻来覆去看,大概在上药,他听清了塑料包装被撕开的声音。 萦绕在鼻腔间那股清爽的气息,让他喊出熟悉的名字。 “谈墨。”路饮终于猛地睁眼。 手电筒的光并不足以照亮路饮这间宽敞的卧室,他的眼睛在几秒后适应从四面涌来的黑暗,终于看清了半跪在床边那具压迫感十足的高大身体。 谈墨。 谈墨正在给他处理手背的烫伤,在模模糊糊的黑暗中,他有宽阔的肩膀,工装背心下的身体高大性感。 路饮的手摸到床头柜的灯,将它打开。 他作势要起床,谈墨立即往他腰下塞了只抱枕。 路饮倚靠床背,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眸微眯,看到他脸上那些还未消散的怒气,听他语气阴沉地说:“白时闻,他找你麻烦。” “我给了他一点教训。”路饮想将手从他掌心抽出,但被谈墨握得很牢,最后任由他这样做,“你不要生气。” 谈墨半跪在床边,语气认真:“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路饮的困意在这一刻彻底消散,静静看了他半晌,突然说:“一点都没变。” “一点都没变。”他说。 谈墨:“什么?” 路饮眉间的情绪缱绻:“和以前一样甜言蜜语。” 谈墨眯起眼,在回忆中寻找过去的事,他不知道路饮说的是哪件,也不记得自己曾经这样甜言蜜语过。可惜路饮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不再解释。 一件很小的小事在此刻突然浮上路饮心头。 其实是件很小的、微不足道的事情了,午后的阳光洒进教室后排的座位,四岁的路饮正紧绷着一张严肃的小脸,坐在座位上一笔一画地给旁边那个趴着睡觉的谈墨写作业。 那时候他们刚上幼儿园,说是家庭作业,其实只是一张天马行空的儿童绘画。但谈墨依旧不爱安静做这些,相比画画,他更喜欢和同龄男生一起去室外的小型足球场上踢足球,他天生运动细胞发达,长得也比路饮要高些。 当路饮为这份给谈墨代写的作业画完最后一笔颜色,盖上画笔的盖子时,谈墨还在呼呼大睡。 不同于路饮那张一看就乖巧漂亮的脸蛋,谈墨的长相已经初见坏男孩雏形,他生着一对英俊的剑眉,鼻梁高挺,脸上虽然还带着一点婴儿肥,但轮廓立体,是个十足的小帅哥。 “谈墨,你快点儿起来。”路饮忧心忡忡去推他,谈墨个头敦实,他有一点推不动,于是转而去捏他的脸蛋。 这学期开学才七天,但他已经给谈墨写了六天的作业。 相比于同时完成两份任务带来的辛劳,他其实更担心谈墨学坏。这样的谈墨和电视里的那些坏学生毫无差别。 谈墨被他吵醒,揉着眼爬起来。他浓密的黑发睡得凌乱,身上那件带着小领带的白色衬衣也轻微发皱,路饮看不下去了,身为哥哥,只能一边鼓着腮帮,一边替他整理。 谈墨听话坐着,路饮让他抬手,他就抬起一边的手臂,等路饮说“好了”,他就笑眯眯地凑上去,口齿有点儿不清晰,不知道模仿着哪里听来的语调:“谢谢宝贝。” 不是什么好词儿,路饮不高兴:“我不是你的宝贝。” “哦哦。”谈墨亲了他一口,亲在路饮的侧脸,啪唧响亮的一声,他又随即大声道,“你是我的宝贝路饮!” 路饮试图纠正他:“叫哥哥。” “宝贝哥哥!” 谈墨对他甜蜜蜜地笑,他的乳牙生得十分整齐,那两颗在日后对称和尖锐的虎牙已经初见雏形。 路饮重重捏他脸蛋,表情严肃:“再换一个词。” 然后谈墨就学着他爸谈斯理那样用拖长的口吻说:“Honey。” 他从小就接受精英教育,虽然才四岁,但已经能流畅地说不少英语。因为学的是英式发音,字正腔圆地念出这个词时让人简直不舍得拒绝。 路饮:“再换。” 谈墨即将词穷,最后委委屈屈地称呼他:“Sweetie。”
第三十八章 在谈家,谈斯理私下会喊他的妻子沈湛英宝贝,被谈墨听到后询问“宝贝”是什么意思,谈斯理告诉他,那些你喜欢的人都是你的宝贝。 谈墨有样学样,也学会了这些花里胡哨的称呼。 在最爱模仿的年龄阶段,他会用谈斯理那种故意拖长的尾音亲亲热热地喊路饮“亲亲老婆”,被长辈发现后大声纠正,才不情不愿改变了称呼。 这种甜言蜜语的能力,谈墨仿佛与生俱来,路饮也是在糖衣炮弹下给他代写了很多天作业,后来因为相同字迹,违规行径才被禁止。 虽然过去很多年,这段他和谈墨幼时惬意的光阴早被淹没在时间长河,路饮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还是不期然地想到了过往。 直到谈墨的手机微震。 谈墨低头查看消息,神色认真,和路饮聊到今晚的正事:“我托朋友查了白时闻,他在长河国际读高三,在学校出名,性格非常高调。周围同学都知道他是盛驰未来继承人,所以对他很讨好。” “父亲白毅展经营一家规模中等的汽车零配件加工公司,背靠盛驰,树大好乘凉,听说公司盈利能力不错。” 路饮冷笑一声:“他还真是好命。” 谈墨说:“今晚和谢叔见面的时候我提到想给白时闻一个教训,问他是否会阻止,谢叔的原话是:我不会插手你们小辈的任何争端。他看上去并不喜欢白时闻。” 路饮回忆起前世的剧情,直到他车祸离世那一年,盛驰依旧被谢迟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白时闻徒有谢家继承人的称号,屡次创业失败,并未有任何水花。 谈墨往前翻:“白时闻在学校里被人称作校霸,私下里风评很差。他霸凌过不少同学,最严重的一次是将不小心弄脏他球鞋的人逼至退学。” 路饮接过他的手机翻看,关于他霸凌他人的事迹,有几张照片佐证,但这件事只在学校内部偷偷流传,并未发酵。 “看来有人把消息压了下去。”路饮皱眉看完照片,劣迹斑斑的过去没能给白时闻造成实质影响,只能说他被家里人宠爱得过分。 谈墨:“我问过谢叔,他不清楚这些事。” 屏幕莹莹的幽光照出路饮冰冷的神情,他把手机还给谈墨:“白时闻必须得到教训,垃圾应该被所有人唾弃。” 此刻,被他称作垃圾的人正狼狈趴在医院VIP病房的大床上,被谢迟用皮带抽出的伤大多在背部,疼痛让他无法使用正常的睡姿,对此怨恨不已。 听到开门动静,白时闻忍着疼痛抬头。 片刻后视线平行处出现四五双男人的腿,还没等他努力看清那些人长相,头顶响起阴阳怪气的声音。 “废物看谁呢。” 闻言,白时闻的脸拉了下去。 “宋央?” 他恼怒地喊他名字,埋怨为什么要让大波人涌来他病房,围观他难以启齿的丢脸时刻。 宋央忙要上前解释,被江泊烟打断:“想看你热闹。” 白时闻有气无力,强撑着:“关你屁事。” 视野中的那双运动鞋靠得更近,倒映在白时闻的视网膜上,是双十分高调的联名限量款球鞋,一如江泊烟嚣张的性格。 江泊烟冷冷盯着他的背:“你揍了谁?” 白时闻一愣,随即故作轻松地笑,试图挽回脸面:“我去找路饮,和他打了一架。你知道的,像他那样的身板,怎么可能比得过我,我是把他狠狠揍了一顿。” 他不可能承认自己被路饮戏弄成这样,这比杀了他还难受,所以添油加醋地描述。他说得激动,讲起细节滔滔不绝,全然没注意江泊阴云密布的脸。 江泊烟像看死人那样注视他片刻,白时闻浑然未知,说得口干舌燥时想喝水,下一秒整个人突然被大力掀翻,背部的伤口蹭到床面,疼得大声怪叫。 “什,什么?”白时闻茫然。 江泊烟上前一步,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下,一把抓住白时闻病服,将他整个人拽离床面。他比白时闻要高,更要壮,力道蛮横,眼眸冰冷。 白时闻大叫:“你疯了吧?” 宋央从震惊中回神,立即拨开几人冲到他们面前,他试图劝架,拉住江泊烟手臂,着急想要说点什么,却被江泊烟轻易踹翻在地上。 他像乌龟那样摔得四脚朝天,后脑撞上地面,头晕目眩,半天都无法起来。 江泊烟一拳拳砸在白时闻后背,戾气十足地一字一句问他:“你刚才,揍、了、谁?回答我的话!” 那简直是从小娇生惯养的白时闻从未有过的经历。 巨大的拳头像雨点那样密集落在他身上,他被江泊烟拎着打,脸上、腹部,还有背部那些被谢迟抽打出的旧伤,都遭到了降维式打击。 他疼得吸气,浑身就像散了架,被彻底打懵,几秒后后知后觉,大叫一声后转身和江泊烟扭打在一起,但这种反抗不过只是徒劳,白时闻很快落败,捂住肚子蜷缩在床上,满脑子被荒谬充斥。 疯了吧,这家伙是得了失心疯了吗! 为什么要揍他! 白时闻疼得快晕过去,直到宋央和江泊烟带来的那帮大脑宕机的朋友大梦初醒,七手八脚将他们分开。 “医生!”白时闻爬起来,疯狂去按床头的呼叫铃,“我要验伤,我要告诉我外婆,你会付出代价!江泊烟,你这个疯子!” 江泊烟被朋友按着,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宋央试图安抚他,但他讨厌这样的接触,所以一脚将他踢开。 宋央接连被他踹了两次,颜面尽失不说,半边身体都疼得麻木,从有记忆起就再也没有受过这种痛,但江泊烟压根不看他。 江泊烟只低头,难以置信地反复翻看自己双手,当暴力行为被强行制止,他此刻充血的大脑,终于找回一丝清醒。 他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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