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着沈怀霜,一颗心都要从胸膛里面跳出来,全然不敢想别的。 那一次,沈怀霜把他从永绥背出来,他是不是也是这样焦灼? 不想让他永远冲在前面。 不想让他再受伤了。 如果他不回来会怎么样? 如果他有事……那一刻,钟煜孽障顿生。 他冲出阵法顶端,低头看了眼,落了道封印,封锁住那一道阵法。 光华流转的金弓背负在他身上,光芒越见纯粹,修士灵力修为越高,那样的光芒在崐仑人眼前一闪而过,他像踏在空中,背着沈怀霜,跃向了医宗的高山上。 他越过宗门口的灵石,每踏一步,足下便落一个血色的脚印。 医宗门口有宽且厚的木门,钟煜再不顾其他,撞开了那道门,木屑铺面,一地狼藉。 “砰”地一声。 宋仁心一步抢了上来。 钟煜不松手,执拗地放着沈怀霜在榻上。 弟子来来回回诊脉,他始终不离,坐在床头,足足盯了沈怀霜有半刻。 从天昏暗坐到烛光亮起,再到熄烛。 钟煜不挪开望着沈怀霜的目光,一室恢复安静后,他累得眼皮几乎都要打架,可他死命不想合上,低头反握住沈怀霜的手。 榻上,沈怀霜手腕微缩了缩,睁开双眼,醒来,他似乎仍在混沌的状态,没意识到自己在何处,他抱紧了身上的被褥,似乎很冷。 钟煜猛然起身,附身道:“先生,你冷么?” 窸窣一声,钟煜掀被上了榻。 他脱下自己外袍,贴近沈怀霜,把他整个人都抱在怀里。 钟煜里衣贴着沈怀霜,胸膛滚烫,热意源源不绝地递过去。他低眉看着沈怀霜,下巴贴着沈怀霜的额头。 沈怀霜的呼吸近在他脖颈边。 这人分明让他朝思暮想,此刻他真的搂在怀里了,只想帮他分担,想让他不那么疼。 钟煜握过他的手腕,递送着灵力,能把他所给的全给了出去。 他觉得自己怀里像揣着一抔冬雪,再这样抱下去,眼前人好像随时就要消失不见。 素心端着药盏:“师弟,师叔的药好了。” 她对上钟煜的视线,她似乎有些犹豫,垂眸递上药。 钟煜端着药盏自己端在嘴边喝了一口,入口温度正好,不算太烫,只是这药涩得他皱紧了眉头,满嘴满是令人犯昏的苦味。 沈怀霜躺在床上,喂他药要洒开,更不能挪他。 “师姐。”钟煜抬头,看了素心一眼,道,“还请你回避。” “……”素心朝后避去,关门时,又提了口气,收了朝内看去的目光。 钟煜含药入嘴中,又低下头。 唇齿打开的瞬间,他的头脑内麻了一瞬,近乎全然空了。他定了定神,把那口药渡了下去。 所有的事情全然一气呵成。 钟煜不想做这件事太多回,那一碗药他分了五口,一次次喂下,每一次低头,他都能感觉到对面渡药的变化。 如他所想。 他吻上的唇是温冷如玉,又软柔,像是那天他给他采摘下的玉簪花。 唇与唇触碰,本该旖旎。 但做这件事太过纯粹,就好像所有设想的事情,总会往另一个轨道偏移。 明明他和他的吻,应该在交心之后,在某一个万物复苏的春日里,他们可以站在抽丝的柳树下,探索另一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身躯。 第一次做这样的尝试。 第一次怀揣这样的好奇。 他们偏能打破人和人之间本该有的边界,只为对方开设如此特例。 沈怀霜一开始是抗拒的。 到最后一口,他像向在钟煜索求水源,如同上了岸渴透的鱼,他们吻过了彼此的唇畔,忘了嘴里还含着什么。 再后来,他好像渴了,开始想要喝到更多的水,每喝下一口清水,他与钟煜交接的时间越长,呼吸开始变慢,像是交换了一个满是药香味的吻。 起身时,钟煜唇上落着水光,气息也乱得一塌糊涂。他觉得头脑内像炸开了无数道烟花,身体都在发抖。 血液在倒流,哪里都烫得不行。 又是那么不合时宜。 清水饮用毕,盈盈水光落在沈怀霜唇上,沈怀霜依靠着木床睡了过去,不省人事,不知道要睡上多久。 钟煜想到之前宋仁心说的:“这一碗下去,立竿见影,让他睡过去也比胡乱折腾好。” 如果他就这样睡上个一天一夜。 那他不必和他道别,是不是也算不得不好?
第68章 王孙归不归 钟煜伸出手,替沈怀霜掖好了被角。见他睡了过去,心底莫名踏实了些。 他再推门出去的时候,素心还在门口。 屋外霜月高挂,漆黑一片。 素心抱紧了自己的臂膀,却不急着拿药盏,她朝钟煜定定望去:“师弟,我有话想同你说。” 钟煜手中碗盏一动。 叮当一声,钟煜指节发力,重新握了握。 素心道:“师弟,你既为大赵皇室之后,难保有一天要回去,你有想过你和你师叔怎么样么?” 青年马尾后的发带,随风飘去,拍向后背。 凉意透骨,钟煜清醒了几分,答:“先生是本崐仑人,来大赵寻了我,做他弟子已是我不可多求的机遇。” “如今大赵国事如此,我回去是分内事,却不想带先生去淌这一趟浑水。让他留在崐仑,像从前那样云游四方也好,与阁主议事也好,哪里都比大赵好。” 素心:“那你想过之后么?修道一事用尽退废,两年足以变化许多。往后,大赵那处不可能再轻易放你出来。” 钟煜答:“修道一事,我固然不会退废。大赵水患堪忧,天子病重,但何时朝堂局势安稳,我便何时回来。” 素心叹了口气,低头拨了两下勺,道:“但愿你能回来吧。” 门口,独留钟煜一人。 屋檐下风过,却无铃音,地上铺了一地的细碎月光。 钟煜抬头望向崐仑山外,他坐在门前,就像五年前沈怀霜等他醒来。 明月出了薄雾,草木味铺面而来。 崐仑一夜之间被魔门侵袭,他看到了从来不露愁容的宋掌门讷讷地抱着徐坷了无生息的身躯,隐隐传来痛哭声。那张面庞几乎发红,到了他这知天命的年纪,看淡再多事,也不可能做到无心。 除了门内最早打的那一场架,钟煜对这个总是坐着轮椅,深入浅出的少年并不了解。他只隐约知道,那个故人,对掌门来说很重要。掌门收了故人之子在身侧,多年悉心管教,却最终只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门内几乎忙成了一团,钟煜心底有个声音,在一遍遍反问,他能给沈怀霜什么? 当想法只压在心间时,他察觉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力,未来就像在他面前开了一条宽阔的大道,这大道上迷雾重重,岔路有很多,前路有猛兽潜伏出没。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一条路走到黑。 月色渐移,暮色渐浓。 草虫叫了的时候,钟煜从自己衣襟口摸出了一块青色的玉。玉穗飘荡,玉石剔透,几乎是纯色,青得像瑶池碧水。 这些年,钟煜在崐仑做弟子、捉妖、外出去旁的门派,攒下了不少灵石。 早在两年之前,他在珍品迷阁里,看到了这块玉佩。 这玉佩大有防身之效,唤剑时便召来,虽然修士都有召剑之能,这玉佩灵气充沛浑厚,却能抵御下化神修为的一击。 钟煜偶然进入那间铺子,目光便被这块玉石所吸引。 天下珍宝他见过无数,能入他眼的不多,能入他眼又迫切想要得到的只有这一件。 青玉造价甚高,没有弟子舍得花这么多灵石会去买这样的配饰。 何况剑本身就是用来进攻的兵器,没有再给它配防身玉佩的道理。 可他买了下来。 只因为这样的东西才配得上沈怀霜。 灰色蟋蟀缓缓爬过地面,振动薄翅。 这虫子的生命从春夏开始,到秋冬寿终正寝,仅仅只有四个月的时长。这只蟋蟀好像生下得额外早,在立秋时,步履已见蹒跚。 它卖力攀爬着,振翅后,却几乎掀翻身躯。 钟煜伸出手,引它走入了茂密的林中。 春时而来,秋时而归。 蟋蟀如此,他也如此。 钟煜收了玉佩,又起身,去房里取了笔墨。 他从崐仑的药宗出去,第一件事,收拾行囊。第二件事,他对张德林传了信。信上只说,陆路若是慢,就走水路,务必用最快速直接赶到豫州。 明日天亮就启程。 写到这里,钟煜发觉自己的手腕竟在发抖,心口接着抽痛起来,紧紧扭成一团。 那一瞬的抽痛,他差点缓不过气来,半晌起身,腰背就像折断一样。 他站起来了,又折下,臂膀紧紧靠在书桌上才勉强借上几分力。 原来,原来,分离竟是如此难受。 眼中所见,都是模糊的。字迹模糊,陈设模糊。 这回,他要多久不见沈怀霜? 之前在画境时,他最盼望的是每个月月中。 有时候沈怀霜不会从洞府中出来,有时候沈怀霜会突然出现在他身边,陪他写一会儿字,对一晚上的剑招,次日清晨,他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多个晚上,钟煜都快分不清楚,他见到沈怀霜是在做梦,还是他真的见到了他。 那几个月他都思之如狂。 如果真的到了分离的时候,他会怎么样。 …… 次日,清晨。 日光尚隐在林中,天色只有朦胧的亮。 众人送至山门前,乌泱泱一一行人。 张永望站在素心身边,呜地一声,哭了出来,抽抽搭搭。邹然骂了一声,又掐住张永望臂膀,死活不让他再说话了。 钟煜给所有人都留了东西。 喜欢符箓的,他送了自己做满札记的书。 喜欢民间宝物的,他从山下挑了顶好的送过去。 送别的话说了又说,钟煜一一作揖回首谢过,他背着背上的行囊,如同一个远行的剑客,来时如何,去时又如何。 一声声道别仿佛说不完。 钟煜平静地应下每一声郑重,每应一声,他喉头酸涩一分,又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终于有了离家般不舍的感觉。 邹然长吐一口气,昂了昂下巴,答:“回去路上记得给我们写信。早点回来,你真登基做了皇帝,我可就不认你了。” 钟煜低头,收了神情,点了点头,忍住哑音道:“早日结丹。” 张永望从开始就是哭肿了眼的,他抬袖擦了擦,只憋出一句话:“师弟,以后你走了,早上谁叫我一起晨练,谁陪我一起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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