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看不见我?”沈怀霜如常挥动无量剑,白光乍现,拨开一层厚厚的风沙。 钟煜收了手里的弓:“刚才太危险了,我只知道风沙外有妖物,看到你影子才从幻境中脱身出来。可如果我没有——” “你不会伤我。”沈怀霜抬眸望着他,眸色定定,笃定答了话。 钟煜握弓的手顿了下。 张永望跨过几个断桩,跑到沈怀霜面前,脚下踉跄几步,其余弟子也都朝沈怀霜围去,如同劫后余生,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师叔,我们遇到鬼打墙了。” “我们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完成了任务,本来毒虫、怨灵该猎杀的也猎杀过了,可后来,有师弟说累,我们在永绥的寺庙内歇过脚,再随地图出去时,怎么都是在原地兜转。” 钟煜掌心正握着崐仑的指引玉扣,细绳垂在半空荡漾,早没了指引的光芒。 钟煜:“传音镜中也没了消息,寺庙那段路我们走了有十回,次次都是兜转到这里。” “师叔,我们还能活着出去么?” 许遥声音抖抖索索,他与钟煜不对付,当下却躲在钟煜身后,怯怯道,“都怪那师弟非要休息!” “听说,在永绥这地方招惹了那堙灭的地方神,就只有被对面追杀的份了。”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张永望斥道。 “你明知道这地方招惹地方神太容易有去无回,还埋怨旁人做什么!” 他记得弟子中有这一号嘴碎的人,总爱拿人来议论。 钟煜入门比他晚,已到了金丹期。 这人早在钟煜炼气时,尤其喜欢在弟子中流传沈怀霜偏心,私下对这弟子授予颇多。可他修为自从筑基修为遇到瓶颈,就再也没有进益过了,也就自作罢休。 有时候人与人比较就是如此,差距太近,容易遭人妒恨。 差距若如天堑鸿沟,这妒恨也就烂在肚子里。 与这种人也是多说无益。 沈怀霜既然来了,众人心头一定,又问起鬼打墙的事。 “师叔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沈怀霜指引无量剑开道,与钟煜走在最前,低头思量了会儿。 刚才他听众人描述,心中有了结论——他们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而不是鬼打墙。 他能进来,也无非是因为那东西笃定他进来之后,也不能轻易出去。 沈怀霜只道:“迷惑人的手段很多种,并未只有鬼魂会用。我来时看见了崐仑的照明光,所以才能找到你们。” 能将这么多人同时困在这里蛊惑多回,又靠风沙蒙蔽人视点——那东西绝对不是刚才那个小打小闹的沙怪。 可弟子应变尚有不足,真话说出来,只会徒增恐慌。 说完,弟子们松了口气,加快步伐追在沈怀霜身后,像一群幼兽,叽叽喳喳道:“那便与师叔同行。有师叔在,都不怕。” “师叔师叔,我们还有多久出去。” 许遥也没那么紧张了,道:“是!那一定是有什么东西阴魂不散,用沙尘蛊惑人!” 话音刚落,沙风飘过,如手一般,抚在许遥脸上。 许遥被摸得汗毛竖起,那沙尘忽然“啪”地一下,狠狠甩在他脸上。他跌坐在地面,愣怔住了,狼狈爬起,叫道:“它来了!它来了!” 张永望捂耳:“你别叫了。” 沙尘弥漫,跟着罗盘与图纸的方向走,正是通过了一处神庙前。 惨败的木架前,巨大的神像雕刻在半塌的木头旁,面容姣好,头上梳着环髻,臂上缭绕飞天之态的绸缎。那神像依旧是神像,神殿之内,神仙庄严肃穆,附近器件多用银铃、银瓶装饰。 供奉的银器半掩在沙土下,只隐约可见当年残光。 沈怀霜盯着看了一会儿。 钟煜面色肃然,眼尾痣垂于眼角,沉沉道:“这就是刚才我们绕不出去的地方。” 众人当下不作声朝两人看去。 风沙集聚在神女像的面上,成团的黄沙扑簌簌往下落去,犹如泪滴滑落。 “之前听师姐说起过永绥的事。永绥从前信奉这女神,也曾兴建了许多供奉她的庙宇。”钟煜解释道。 “只是后来,永绥遭了殃灾。” “至于这秧灾,有说是沙妖肆虐,与守护神拼杀吞食,致使一地毁灭。也有说是这守护神堕了神格,一朝覆灭永绥。” 许遥驳斥道:“这话你可轻易不能在这里说。” “她是旧神,我又不信教,我言语又无不敬之意,为何不能在这里说?”钟煜回首,眸光冷冷,“倘若她真是神明,遇迷途之人,即使不指路,又何必无故侵害。” 众人听罢沉默,绕过神殿,又进入集市之中。 这一条长街规模极大,支撑屋子的木杆断裂,帆布沉地,蒙上又厚又灰的沙泥。无边无际的黑夜衬得此地愈发了无生气,看遗骸的模样,大有酒肆、旅店、驿站。 日光如月光,淡淡照下,笼罩了一片寂寥。 王朝兴衰如被撕裂,淋漓尽致地呈现在眼前。 沈怀霜走在这条长街之中,入目一片颓败之色,心中隐感不安。永绥这地方毒虫怨灵不足为患,可当地守护神的残魂盯上他们,却不一定都能全身而退。 钟煜马尾扬动,偏头扫了眼,一双眼对着一颗痣撞入了沈怀霜的眼。 这双眸漆黑,宛如一块墨玉,又如星辰璀璨。 他步伐沉稳,从背后箭囊里取了箭,青年臂膀展开,紧紧拉起弓弦。 “先生,此地还有我,你不必担心。”这一声口吻严肃,如同回应了某个想法。 沈怀霜与钟煜并肩,余光内尽是钟煜手里这张弓,灵光在长弓内迸发之余,他难得发现自己竟也有人关照。 他护惯了别人。 可这一回,却是有人在他身前护着他。 沈怀霜收神,问道:“这地方,你有没有发现不对的地方。” 钟煜目光流转一圈,沉思后答:“没有半点遗骸,没有难民奔逃的迹象,这处地方像是被瞬间倾覆。” 话落,沈怀霜又道:“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钟煜问:“先生,如果是神力,可否让整座城池覆灭。”
第46章 永绥故国 沈怀霜答:“既是神力,自然可以。” 钟煜望过去:“先生既进来了,今日,到底有几成把握?” “几成不论。”沈怀霜答。 “要出去,必须是十成。” 其实论说要出去,他最大的把握也不过是六七成。那么多人出了任何差错纰漏,都不一定能全须全尾回来。 沈怀霜攥紧了无量剑剑柄。剑眉下,眸中凝着水色,又含着愁。那神情出现了一瞬,他闭上眼,遮盖了过去。 “今日之事,我愿做先生剩下的底气。”钟煜的声音在那一声十成后落下,掷地有声,耳畔长久有回响。 “先生心底有几成,我便是余下的几成。不必你一个人来扛。” 情态紧张,耳畔风声又起。 无量剑剑柄的凉意却被他捂热了,沈怀霜心口像慢了一拍。风沙在眼前聚散,紧张之情却骤然消弭。 人群在身后如长龙,弟子在身后急唤了一声,“师叔。” 沈怀霜回首,弟子闭了眼,直直往地上扎了下去,头磕在地上,声音极响。他走过去,单膝跪在地上,抬起那名弟子的头,探了探鼻息。 幻境久留,易伤及元神。 沈怀霜见人一时半会醒不来,在人混乱前,打断他们,对身边人道:“搭把力。” 沈怀霜半伏身子,有一双手最早朝沈怀霜伸来。 他将那名弟子移到自己身上,自然地握过钟煜的手,小臂一使劲,站了起来:“久入幻境而不醒,元神护体所以如此。子渊,你带头,留神能躲避风沙的地方。如果路上风沙更大,找到能暂避的地方就进去。” 钟煜看了他一眼,却是接过他背上的人,伏在自己身上。 那一幕令沈怀霜觉得似曾相识,背上力道一空,想再去叫钟煜,他已然把人背远。 悬在众人头上的剑暂时落下,他们舒了口气,也朝前走去。 钟煜身上背着一个人。 风沙更见肆虐,发了狂地朝脸上扑来。 弟子捂住脸,风沙进眼,膈得几人双目红肿,泪水四淌。 每隔一段时间,沈怀霜就会拍碎一张清心符,确保众人不会被幻象牵引。 永绥幻象更迭,众人出了集市,一路往城外走,钟煜指着一处沙丘连绵地带,道:“这里也有个出口,虽不是与崐仑对接之地,却是最近的路。” 沈怀霜望去,在尘土漫天中,确实有一个洞口。 走这条路前路难测,可不走,再往前的前路也是迷途。 沈怀霜握着无量剑,俯身进了那黑黢黢的山洞。他手中燃了一朵灵火,又分成四朵,落在洞窟的四个角落。 枯枝哔剥,火光明亮。 洞外沙尘漫天之中,钟煜一言不发地走着,火光镀了一层金光在他面上,映得他瞳孔发亮,双目微红,他扬了扬衣上的沙尘,扑簌簌落了一地。 火光将沈怀霜外衣染成了米黄色。 在暖光下,钟煜偏过头,眼角的余光亮了下,扫了眼沈怀霜。 注意到钟煜那道目光,沈怀霜侧首看了过去,道:“怎么了?” 钟煜眸子漆黑,身前,隐约传来了泉水流动的声音。他没有说话,凝神听了一回儿,开口道:“先生,前面有水声。” 话毕,几道视线落在沈怀霜身上,弟子目光含着期许:“有水源就证明这地方是有活泉口的!我们就能出去!” 他们虽然捏了清洗的符稍微擦了擦脸,却也早已口渴,恨不插翅逃离。 沈怀霜凝神听着,道:“顺着水源的方向走,前路未知,不可操之过急。” 无量剑应声而出,雪光迸发。 弟子霎时起身,握了佩剑,和钟煜并行成了一个三人小队。 山洞里那处,出现了崐仑人的身影。 火光在山洞里摇曳,影子爬上墙头,晃动起来。 看到水流上近乎有十人高的神像,山洞内其他人目光一变,倒吸一口冷气。 长明灯晃动,光亮大涨,如同千万双眼睛盯着他们。 神殿中央,神女像身上爬满青苔,闭目时见悲悯,石痕爬上了神女像的眼角,蜿蜒至面庞,如同长泪滴落。 剩下的人看得背后一凉,原本烤着火的手颤抖起来。 怪不得他们能如此顺利地进入这洞穴。 他们竟是跑入了永绥最大的一处神庙。 神殿四周清水潺潺,水珠飞溅至石壁。 叮——叮—— 神女脖子、足踝都挂着银色的铃铛,风动时,发出清脆声响,却如催命的招魂铃音。 许遥脚步突然不稳,推三阻四,踉跄一步,撑住神殿的墙壁才堪堪站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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