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自己好像怎么样都不太能适应山下的热闹。 沈怀霜独身立在人群里。 天地间,好像只有他不属于任何地方。人流涌动时,他静静立在那里,纵然气质出挑,却好像和周围人群格格不入。 钟煜回首,抬头就看到了这一幕,面色却是凝在脸上,他对摊子前的张永望道:“张师兄,我去请邹师兄来找你。” 张永望回首看去:“啊?” 他手里那块梅干菜馅饼忘记付了钱,抱着那机关小人离开摊头,急得老板在身后高喊。 “你去做什么?”张永望道。 “我去陪我先生。” 钟煜穿梭过人群,娴熟地拨开身前人,立在站在集市口的沈怀霜身侧。 “刚才先生在集市口看什么?” 沈怀霜听到身后人唤了他一声,哑然一笑:“我?” 回头时,他后知后觉撞上了少年的臂膀。坚实的胸膛贴上了他的后背。沈怀霜顿了一下,又道:“我也不记得在瞧什么了。这地方热闹又不聒噪,好久没在这样的地方停留过。” “可我怎么记得,先生像是在看货架上的东西。” 钟煜说着,朝左侧望去,看向了货架上的布艺老虎。 沈怀霜见少年回首,神色认真,真的从领口里摸出钱袋,朝货架走去。 “用不着。”沈怀霜旋即阻止道,“买了也是我放听山居,再说,这东西……” 钟煜反拉住他的手:“你留着给那只狼也行,它平时牙齿利得很,总爱咬东西,这东西留着给它正好。” 他臂膀微微用力,拉了沈怀霜过去。 “……” 那杂货郎看到两人,满脸喜色,痛痛快快把架子上的布艺老虎塞到沈怀霜手里。 沈怀霜修长的指节攀住小老虎五彩斑斓的身躯,他颦眉望了会儿,神色无奈。 那身天青色衣袍怎么看怎么和这只老虎不搭。 他捧着那只老虎走了会儿,最后还是把它收在了自己的乾坤袖中,想着,这老虎要留着给小狼。 沈怀霜走两步,本来以为这事就这样算了,哪想每走一段路,钟煜就买一些东西塞在他怀里,那些东西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是什么。 有些东西,他也就不过多看了两眼,钟煜总能精准地捕捉到。 于是回去路上,沈怀霜乾坤袖都快放不下了。 原本那袖子里放的几乎全是灵器法宝,如今陡然被这花灯、布老虎、小陶人占了地方,他不得不在乾坤袖里重新开了个芥子空间,专门用来塞这些东西。 “够了,不用再买了。” 沈怀霜话才说完,钟煜又朝他递去一包冰糖山楂。东西新鲜出炉,落在手上,温度正好,道:“甜的东西,要快点吃,天热把糖衣化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钟煜知道沈怀霜饮食偏清淡。 他平时很少吃东西。 修为到了一定境界,自然能辟谷。 可偶尔出现些新鲜有趣的东西,他却是能尝鲜的。 “尝尝?”钟煜往嘴里塞了枚山楂,嚼了嚼。很快他被那山楂的酸味酸皱了眉,“别吃”二字还未从嘴里脱口。 沈怀霜指尖捏过一枚。 咔地一声,深红山楂在齿间裂开,舌尖满是糖壳的甜,接着,他却是被浓郁的酸味刺激到。 沈怀霜颦紧了眉头,忍了会儿。 裹住的糖壳甜意入心,山楂的味道就更加酸。 而这糖山楂的酸甜味,和山楂糕的截然不同。 这酸是酸,甜是甜。 其实不是很好吃。 但这一口,虽然味道不大好,却是极新鲜的口味,像唤醒了沉睡许久的味蕾。沈怀霜指节上仍留了些许糖衣,琥珀的碎糖落在眼前,他望了会儿,不经意又含住了指节。 换做从前,沈怀霜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 他从前不曾吃过糖山楂,等年长了,就根找不到理由去试。 大概是和钟煜呆在一起久了。他想再试试,那是什么味道。 沈怀霜低下头,像吃过别的什么东西。 修长的指节入口,甜意化去了那股子酸味。 他松开颦紧的眉头问:“糖山楂都是那么酸的吗?” 钟煜头脑放空了一瞬。当然不是。 哪怕他隐约知道自己对沈怀霜有旁的心思在,头一回面对涌起的念头,他茫然无措起来。 分明只是吃东西而已。 少年人情窦初开,本以为情愫只是如同生长在石头缝里的草,他悉心照料,呵护好这个随时可能夭折的植被,谁想,这花只要浇灌了些水,它竟能破开石层,生长成一棵参天的树。 钟煜拼命把脑海里的一幕赶出,他拉过沈怀霜的手,执拗用锦帕在他指节上擦拭,擦一遍不够,又擦起了第二回:“不喜欢这个味道,我再去给你买一袋。” 一包糖炒栗子又递到了沈怀霜手里。 “……”
第41章 他咬过的半枚栗子 沈怀霜无奈看了眼怀里的栗子。他怕一路剥这东西留下一地碎壳,取了那袋子,边走边剥,结果才剥第一下,又手里的袋子又被钟煜拿走。 少年三下两下把栗子剥好,送在沈怀霜手里。 “化去点酸味。” “你尝尝。” 沈怀霜凝神望着手里的栗子,伸手取过,放入嘴边触碰的刹那,甜意在唇间迸发开,一口根本吃不完,他咀嚼了会儿,尝出那烤得浓香的炭火味,捏着栗子道:“好甜。” 沈怀霜想着礼尚往来,不能仗着钟煜年纪小,就由着他做事。 沈怀霜自然而然从钟煜手里取了枚栗子,可手才碰到袋子,肩膀上忽然拦上了少年的胸膛,他被带着朝钟煜靠去,近乎撞在少年怀里。 手里还捏着咬过的半枚栗子,耳边是少年的呼吸声,下一刻,他对上了钟煜的眸子,那双眼睛黑沉,眼型锋利,垂眸时,那眸子却如有了平和的质感。 少年一口咬了过去。 沈怀霜回想刚才那一幕,竟忘了咀嚼,肩上又被那只臂膀揽了揽。过了片刻,沈怀霜才反应过来,他被钟煜揽着往前,他们一起走在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时,沈怀霜头脑内空了一瞬。 钟煜咬走了他吃过一半的栗子…… 嘴里甜味涌了上来。 但他只是觉得吃剩下的给人不好,而不是觉得钟煜冒犯。 钟煜嚼了几下,又顺走沈怀霜手里的栗子,道:“嗯,是好甜。” 他指节交替,早在沈怀霜收手之余,指节用力,咔的一声,又剥出了枚栗子。 掰栗子的声音太过清脆。 沈怀霜偏头望去,收了思绪,问道:“……栗子是这么剥的?” “不然,先生想怎么剥?” 沈怀霜递出手,又从里面取出了一枚,对着板栗的下角,用力摁了下,破开七零八嘴的一角,再从那狭小的破洞中往前掰。 少年轻笑一声。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摁在栗子上,顺走了它,捏着中缝,又利落剥出。 沈怀霜目光落在钟煜手上,想起来,这应该算是他第一次这样吃东西。 栗子这个东西,在玄清门时,他偶尔尝过,却没和别人在街市口走过,一边走一边说。 在他印象里,他不觉得自己喜欢山下人间烟火,也不喜欢旁人对他太过关心。 关系可以亲近、不差,但很难做到毫无保留地依托、信赖。 钟煜耐心摊开手,又把那枚栗子递来:“先生,给你。” 无量剑别在他腰侧,银光在天青色衣袍内闪动,少年走在他身侧,黄衣翻飞,却是与他同一个步调。 他好像早默认了钟煜和自己的关系,甚至于可以和钟煜一起无所事事地在山下走,看他为自己剥一枚栗子。 哪怕是师徒,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和徒弟亲近到这种地步。 沈怀霜后知后觉想到,钟煜这个徒弟,对他来说,应该是不一样的。 - 回去路上,张永望在路上买了包烧鹅,一只小油鸡,怀里揣着蜜饯铺子里买来的冰糖山楂,他回崐仑山道上边吃边走,满手油腻。 鸡骨头歪歪斜斜落在地上,他偏又缺德地召唤出了新做的木头小人。 小人背后落了符咒,跟在他屁股后面,摇头晃脑,起身,低头,捡着地上的骨架。 张永望懒得用灵力,只想在路上吃吃走走。 素心回首:“怎么你今日走得这么慢?” 张永望吐掉小油鸡的骨头:“今日有医宗长老的课,不想费力去听,不如有事翘掉。” “不对!”他面色转而一变,“这事千万别和小师叔说!” “小师叔说他听到了。”邹然回头望了眼。 张永望回首,对上沈怀霜的视线,猛然回首,咗了口鸡骨头。 沈怀霜面色肃然,忽然轻笑了声。 张永望憋红了脸道:“小师叔!你……我!” 沈怀霜拨开山道上的一片草地。 绿草后,清澈的清水在溪石上潺潺流淌,泉水飞溅,在日光下泛出白光,清澈的叮咚声不断撞入四人的耳膜。 “如果换做我从前,想的应该也和你是一样的。都累这几天,不差今日。洗洗吧。” 张永望丢了手里的鸡骨头,飞奔到池水边,他望着水里的倒映,捧起一掬水,洗了洗手,又洗了洗脸。 他大喜地飞扑了过去,鞋袜飞天。 池中,张永望卷着裤腿,给邹然衣袍溅上了水花。 邹然自然受不得张永望总是泼他,驱使一记驱水符箓,暴激一灌灵力,当头朝张永望浇了一缕水。 张永望面庞上浸润了水,抽出佩剑,剑穗和剑鞘相撞,他引导水流,又灌入一记灵气。 水流激猛,竟有气吞山河之势。 哗地灌湿在了岸上人。 邹然脸色沉了下去,水流滴滴答答从他发丝上淌下去,四人衣服都湿透,本来在旁看戏的钟煜和素心脸色也沉了下来。 不管心智成熟还是幼稚,取符箓的取符箓,抽剑的抽剑,互相拼灵力浇了起来。 最初一开始,他们都在吵闹,不要把脚伸到池水里,谁占下游谁吃亏用洗脚水,到后来,这越打闹,场面越大。大片清水当头浇了下来,如平地起了旋风。 张永望做的木头小人终于在捡完鸡骨头后休息片刻,他也学着沈怀霜坐在地上,拍了拍手,左右转转脑袋。 打得再凶点!左边!浇他! 有笑声很轻,远远地从岸上传来。 钟煜清洗之余,目光一直不时朝沈怀霜望去。 草地上,张永望的工具人好像怕沈怀霜一个人在岸上孤单,转动背上齿轮,挪动步子,朝他走去。 沈怀霜低头,伸出手,朝小人递去。 小人欢欣鼓舞地跳了两下,蹦到沈怀霜掌心上,亲昵地蹭了两下。 沈怀霜平日里不算是个爱笑的人,但钟煜每每望去,他都会产生这个人其实也很爱笑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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