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度穿过狭窄的书架过道,在他面前站定,手中的刀锋在灯下闪着寒光。 “作为一个刚刚经历过枪战的普通人,你看起来还挺冷静。”梁度开口道。 “是已经被吓过头了。”乔楚辛劫后余生般叹了口气:“再说,不冷静又能怎样呢?你们又是枪又是刀的,神仙打架,我一个安分守己的小市民,除了躲进小窝关紧房门,还能做什么。” “这个……”梁度扫视周围,“废纸堆是你的窝?” “什么叫废纸堆!”乔楚辛有些惴惴地瞥了一眼刀锋,把语气中的不满咽了回去,“我这是书店。虽然旧了点、小了点,但也收藏了不少绝版图书,还有些是旧世纪的古董书,在城市博物馆都不一定能见到。” 梁度很有风度地笑了笑:“抱歉,是我失言了,旧书店的小老板先生。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个装登陆环的提箱为什么会在你手上了吗?” 要不是被对方开膛破腹过,乔楚辛真要把面前这位看着斯斯文文、连衬衫最后一粒扣子都扣到喉结下的英俊男人,当成文明社会的体面人了。 这时,谢廖沙已经将伪人残骸拖进飞行器放好。他不想和这么个怵人的玩意儿待在一起,于是关上舱门,押着矩阵公司销售员走进旧书店。 销售员一看见乔楚辛,就发出了试图转移矛盾焦点的控诉:“就是他!打电话冒充优质客户,一通鬼扯说要订购最贵的度假账号,要求送货到外面的修车行。我们组长以为是个大单子,催我快点送到别让客人久等,我一路着急忙慌地才不小心撞了你们的飞行器。 “我换乘出租车到达指定地点后,发现他是个骗子,他就拿榴莲砸我——对,就是桌上塑料袋里的这个榴莲——然后把手提箱抢走了。 “因为出租车司机缠着我要车费,耽误了追人的时间,差点被他带着箱子跑掉。之后的事……你们也都看到了。”销售员愁眉苦脸地恳求,“登陆环是公司的贵重产品,丢了的话我三年不吃不喝都赔不起。感谢二位先生见义勇为,可以把追回的公司财物还我吗?” 谢廖沙插话:“还你?你知道你拿走的是什么账号?没把你当商业间谍给收拾了,算你小子今晚运气好。” 销售员吓一跳:“什么账号,度假账号啊……怎么我拿的不是自己的箱子吗?” 梁度从裤袋里摸出登陆环,在他面前一晃。 虽然大小与形态差不多,但这个登陆环的颜色与外观设计明显不同于矩阵公司的产品,销售员脸色煞白:“那我的箱子哪儿去了?!” 谢廖沙拿出从飞行器上带过来的金属提箱,当场打开。完好的密封瓶底座,投射出矩阵公司的LOGO,销售员狠狠松了口气,尴尬地说:“看来是撞机后,拾取物品时不小心拿错了,对不起了二位……那现在我能、能把箱子带走了吗,耽搁久了我们组长要骂人。” 梁度微微点头,于是谢廖沙把金属提箱还了回去。 销售员抱着失而复得的箱子,朝乔楚辛威胁道:“等我报警,告你个抢劫未遂吧!” “那么,‘安分守己的小市民’先生,你又为什么要设局抢劫矩阵公司的登陆环?是背后有人指使吗?”梁度微笑着逼问。 熟悉的危险笑意,让乔楚辛头皮刺啦一下发麻。他知道自己的危机尚未完全解除,撇清了与“伪人乔楚辛”的关联点,接着就是要继续撇清商业间谍的嫌疑。 抢夺登陆环的事实是撇不清了,只能从动机上做文章。 乔楚辛缓缓叹了口气,神情透出六分羞愧三分苦涩还有一分听天由命的淡然:“我没想抢走矩阵公司的产品,只是想在临死之前,看一眼传闻中的‘拟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广告里说,那是个完美的世界,可以开启一段崭新的人生。其实我从未奢望过什么完美的人生。就这样住在贫民区,守着一家小小的书店,接待那些怀念着实体书与老古董的顾客,晴天时把书们搬出来晒晒,修复破损,雨雪天就关门谢客,翻看自己喜欢的书籍,每天努力生活、打理三餐,泰然接受命运给予的礼物,哪怕是不那么好的礼物——”他敲了敲自己垂在床沿的右腿,“譬如骨瘤。这样的人生,我觉得也不算太糟糕。” “可是……可是,小池塘里的水快要被抽干的时候,即将窒息的鱼儿偶尔也会想抬头看看天际云彩的颜色。未必要飞上天空,就这么远远地看几眼,知道世界还有这么绚丽的一面就够了。”乔楚辛扶着床沿站起身,朝着销售员很正式地鞠了个躬,“我很抱歉。从小到大,我从未拿过不属于自己的任何东西,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身姿清俊,眉目澄明,头发被雨水打湿后,发梢翘起秀气的微卷,漉漉地往下滴着水珠,看人的时候一双深棕色眼睛专注而沉静,像在冷泉水里浸着古老的琥珀。 销售员神情复杂,最后耸耸肩说:“算了,今天真是糟糕的一天。”然后抱紧手提箱,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愿神明保佑你,先生。” 矩阵公司的销售员离开了,没有报警。 猎刀不知何时已经归鞘,梁度用刀鞘轻拍了一下乔楚辛的右腿侧面,眼中微露玩味之色:“什么瘤?哪个阶段?” 乔楚辛面不改色地扯谎:“细胞骨髓瘤,Ⅲ期。” “没去医院治疗?” 乔楚辛朝他无奈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持续性的九级疼痛,你还挺能忍的,对吧。”梁度说,“考虑过截肢保命么?这个没什么技术含量,你可以自己操刀,参考一下中世纪的理发师是怎么干的,就是死亡率有点高。” 这下连谢廖沙都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凑到梁度身边,小声说:“梁总,差不多行了,只是个不相干的普通人,还是病人。” 梁度抿了抿嘴角。最后一番话还真没什么主观恶意,他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 不知为什么,刚才他仔细端详面前这个无害青年时,竟隐隐生出了一丝诡异的负疚感。 就像把人一刀毙命之后才发现是个误会,但事成定局已无可挽回的那种负疚感……实在是来得莫名其妙。 偏偏负疚的对象还很诚恳地对他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枪战,但我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一定是托了您的福。我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这颗刚买的榴莲,算是给您的谢礼,请务必要收下。” 家徒四壁,还非要把房间里唯一的食材送给他,搞不好这就是对方明天的三餐。梁度皱了皱眉,若隐若现的负疚感变成了轻微的烦躁。 他转身就走。乔楚辛戏演到底,在他身后连声呼唤:“先生!” “我姓梁,梁度。揣度的度。” “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度。”乔楚辛朗声说,“梁先生,请不要嫌弃我的心意。” 敲泥马,杀了我一身肠子的混蛋,乔楚辛无声地说,赶紧把这讨厌的榴莲带走! 梁度头也不回地离开。 谢廖沙朝乔楚辛安抚地笑了笑,连忙跟出去。他发动了飞行器准备起飞时,梁度探头一看,被他踹坏的书店木门已经勉强盖回去了,那个装着榴莲的塑料袋就放在门外的地面上。 看来这小老板还挺固执,说给你的就是给你,你不肯接受,他就算再需要也不会收回。 梁度忽然嗅到了一股榴莲千层的味道,转头问谢廖沙:“你开我保鲜柜了?” 谢廖沙讪讪地再次打开保鲜柜门,那块来自高级餐厅的价格不菲的限量蛋糕,正面目全非地糊在四壁。 这是他答应了安聆要带回去的……梁度紧了紧拳头,朝谢廖沙哂笑:“你的驾驶技术可真不赖。” 谢廖沙立刻手脚并用,挪动着向那具令他毛骨悚然的伪人残骸靠拢。 梁度嗤了一声,跳下舱门,走到旧书店闭拢的门外,俯身把地板上那个装着榴莲的袋子拎走了。
第5章 谁不爱榴莲千层 梁度将谢廖沙卸在市区街道附近,径自开走了飞行器。 虽然谢廖沙不明白梁度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不再打算把伪人残骸第一时间送去公司实验室研究,也没有得到对方决定什么时候登陆“拟世界”执行任务的反馈,但作为联络员,他的跑腿工作已经完成了,今夜一波三折累得他够呛,他得回家蒙头睡一觉才能缓过劲来。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安聆闭目熟睡,感觉有人在触摸他。 熟悉的体温与气息,是梁度的手。 安聆习惯裸睡,陷在真丝被褥里的躯体像水边的阿多尼斯,是造物主最满意的杰作。 那只手从他的发丝、脸颊、肩膀、胸膛……到大腿与双足,动作轻柔缓慢,即使在私密处流连,也意外地不带什么情.欲色彩,倒有些探究性意味。 他为筹备自己在市立美术馆的画展已经熬了几宿,这会儿应该是睡得非常沉的凌晨,不应该在这么轻的抚摸中醒来。 但如果梁度用炽热的欲.望进入他的身体,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被惊醒,在惊喘与呻.吟中再赴一轮巫山云雨。 然而后续的情形并没有发生。手掌的热度从他身上撤去,梁度离开卧室,悄然无声地带上门。 安聆只能继续沉睡。 梁度来到楼下厨房,从印着平价超市LOGO的塑料袋里掏出一颗足球大小的榴莲。 很寻常的品种,不够甜糯,新鲜度也比较差,是平日里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餐桌上的东西。 但他既然已经把它拎回来了,就不会当做垃圾丢掉。 梁度徒手轻松掰开带刺硬壳,看了看几瓣鹅黄色的果肉,开口道:“She-Ra。” “主人,我在。”甜美而知性的女声响起。人工智能终端遍布房子的各个角落,随时回应召唤。 “搜一下……榴莲千层的做法。” “好的,主人。已启动智库搜索引擎。搜索到56133个符合结果,按优化算法进行排序。” “第一个。” 制作过程的图片与文字投影在料理台上空,还有真人操作视频。 交给厨房机器人就能轻易解决的小事,梁度却打算亲力亲为。他用修长的、指节分明的手挽起衬衫袖子,戴上乳白色半透明橡胶手套,开始剥出果肉里的核。 淡牛奶打发成奶油。鸡蛋、白砂糖、细盐、低筋面粉与牛奶搅拌成面糊,过滤后在平底锅里摊成薄饼,小火细细地煎黄。 在蛋糕托上,铺一层薄而软糯的饼皮、一层奶油、一层榴莲果泥,就这么循环往复、层层交叠,像垒起一座高高的回忆之塔。 熹微晨光洒进窗口,照着梁度指间纤长锐利的餐刀,在台面上反射出雪亮光斑。 一双赤裸的手臂从背后伸过来,搂住了梁度的腰身,温热肉体亲密地贴在他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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