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世安素日的伶牙俐齿全然失效,他握着道长冰冷的手,以防他真的怕黑,从脑子里搜罗了一筐闯荡江湖的笑话。 薛简默默听着。 一日过去,江世安模糊了对时间的感知。 他不想回剑中,蜷缩着靠在薛简身侧,闭上眼,废话全说干净了,这时候只是时不时地问他:“……圣香的事……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的心绪本就大起大落,恨不能血洗仇敌全族上下,有印象才属反常。”薛简的声音有些低哑,“这不能全然怪你。” “总也逃脱不了一个刽子手的身份。”江世安垂首轻笑,很看得开,“这些年我已经杀尽了一批仇家,几乎斩草除根,连世家的嫡传弟子都死在我手中不少。但这些滚滚人头却也一样是被持着的刀、被裹挟的刽子手。” “我会帮你找到持刀之人。”薛简说,“那个摆布赵怜儿的‘老神仙’来历不明,十分可疑。红衣教如果没有当年的线索,还能去找洗红棠的残部,就算还找不到,我可以踏遍天下、求访各派……” “薛知一。”江世安叹道,“干嘛呀你,说得像要为我豁出去一生一世似的。” 薛简沉默了几息,伸过去覆盖住他的手背,想要保持安心般攥紧。 又两日过去。 方寸观弟子都有过“辟谷”的修行,虽然不能全然断绝饮食,但两三天倒不会饿死人。 难熬的并非饥饿寒冷,而是开始混乱的五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薛简逐渐产生了耳鸣、幻听,以及一些残酷的梦境和无法醒来的幻觉。 江世安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漫漫长夜,他也一样与薛简相同度过。直到第三日晚,薛简体内运转的内力忽然一滞,他气息错乱,五感顿失,从唇间吐出一口血。 是体内未清的余毒。 五行书院的温无求!江世安在心中狠狠记他一笔,摸向道长的脉,对方不再打坐,咬唇擦拭过嘴角,声音已经哑得听不出本音:“……文吉。” “我在的。”江世安应答,语气中难免焦急,“观主能看见我,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去找他。” 就在他要穿墙而过时,薛简猛然扣住他的手,用力地将他抱住,吐出几个字:“不。别走。” 江世安说:“现下的情形……” “别离开我。”他嘶哑地重复,陷入了一种过度承受压力、而倍感折磨的失控态,他没有逻辑没有理由地重复了好几句,内容只有“不要离开”,薛简死死地抱着他,怀抱比这座铁壁牢笼更为紧实、更让人喘不过气,他的双手圈住江世安的腰,剑客狭窄的腰身被一把拢入怀中,在不能视的黑暗中受到无法自控的抚摸和辖制。 江世安光顾着不是滋味儿,一点儿其他念头也没想起来,只忙着安抚对方的情绪:“好好,我不去了。薛知一,你现在重新运功修养,压制余毒,保持清明。” 薛简抵着他的肩膀摇头。他不能保持清明,在几次出现江世安身死那一刻的幻觉后,脑海中最后的冷静也悉数溃败。他魔怔地反复触碰江世安的后颈,勾住他墨黑的长发,指尖有些发颤,像是抚摸什么珍贵又易碎的宝物。 “薛简?”江世安觉得对方的精神状况比身体还更奇怪。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耳畔的人轻轻咬破血肉的声音。江世安想起他咬破手指画符的事,不等他回想清楚,耳根突然传来一阵可怖的灼热。 那是薛简的舌尖血落在他身上的热度。 好烫……他的血液,怎么会烫到如此地步。 江世安猝不及防,脑海中混沌一片,发出一声含糊地闷哼。随后,他的身体居然显形凝实了,除了没有人的体温之外,几乎与人的身躯毫无差别。 薛简攥住他的肩膀,手背的青筋一根根凸出来,骨骼绷紧凸起。江世安不会感觉到疼,却能感觉到他窒息的、挣扎的粗喘,道长的下唇沾上了鲜红的血迹,点在唇珠上,他低头咬了江世安,齿印凶狠地刻进他的身躯—— 江世安不觉得疼,他暂时凝实的身体也没有记录这样的噬咬。薛简狂躁地、甚至有些粗暴地撕开黑衣的领口,用指腹去摸,上面果然没有留下半点儿痕迹。 “……我不是活人嘛。”江世安被他咬了一口,第一反应却是安抚对方,“你这是什么术法?会不会伤到自己。” 薛简不答,他在江世安的肩膀上摸不出痕迹,焦虑和苦痛在一瞬间夺走了他的意志。就在他摇摇欲坠的时候,蓦然间想起方才江世安被他的血触碰到时、身躯被烫到的微抖。 江世安听到他拿起风雪剑的声音,然后极快地一声切开肌肤的微响。 “薛简?!” 可怕的预感攀升到了顶峰。 薛简的唇沾着血,他捧住江世安的脸,蹭了蹭对方冰冷的面颊,然后含.住他的耳垂舔了舔。 极端的滚烫通彻灵魂。 江世安完全失语,他的脑海中空白一片,这种无法承受的焦热扼住他的咽喉,让一个死过一次的魂魄品尝到头皮发麻的兴奋和恐惧。他几乎是立刻、完全没办法考虑后果地反抗对方,但却又被死死地按住。 薛简唇边的血迹滴到了他的脸上,他说:“文吉……你还活着。” 江世安听到了这句痴人说梦。
第20章 他的死亡,薛简比任何人都清楚。 江世安不知道他割破了哪里。 他听到涓滴细流、浸透衣衫的微响。江世安仰头要说什么,脸颊上被柔软的东西碰了碰——伴随着血迹,滚烫的火焰一下子就燎了上来。 他一时失声,感觉到对方残损的舌尖……明明被咬破了,伤口那么深,却仿佛对疼痛无知无觉般舔舐他的脸颊。 “……你……”江世安受不了,抬手扣住他的侧颈,冰凉的手下意识地紧握用力,想要让他恢复正常,“……狗吗你……” 薛简不把这句话当成侮辱。 漆黑一片。他目不能视,却睁着眼睛看他,眼中透出一点点专注的光,他像动物一样舔江世安的脸,把滴上去的血液舔干净。 江世安习惯了冷,被这种刺激的热烫得轻微发抖。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抬手要推开对方,却发觉薛简太过用力、抱得太紧,倘若真要推开对方,一定会伤到道长。 这算怎么回事儿? 江世安头疼得不行,他不知道薛知一怎么会疯到这个地步。两人的气息密密地交织着,对方向下而去,捧着他的脸舔到侧颈、逼近咽喉,薛简顿了顿,忽然说:“我想吃了你。” 江世安咽了口唾沫,喉骨在对方的指下颤动:“你生病了。观主不该关你,应该先带你去看大夫。” 可修道人兼修医术,薛简自己就精通岐黄之术,师爷广虔道人更是天底下首屈一指、能起死回生的道医。出了太平山,又到哪里去找更厉害的医师? 薛简听了,微微一笑,指尖抚摸他的喉咙。道长含着血的牙齿密密地在上面留下血印咬痕,像一只在分食残躯的狼。江世安不疼,只是被热得发麻,他大口喘气,让寒冷的空气涌入胸腔,想要在黑暗的狭窄空间里得到一些理智。 薛简不允许他理智。他毫无条理地在冰冷的肌肤上啃咬、似乎真的想要把他吃下去,把他一整个吞到肚子里。那些血印斑斑地沾到皮肤上,伴随着舌头用力地舔舐、剐蹭。 江世安的心口剧烈地跳动,他的感官全部被调动起来,终于压制不住猛地扣住了对方的喉咙。 剑客的掌心倏地收紧,扼住薛简的颈项。 薛简的身躯顿了顿,感觉到自己的命门落在他手里,居然不可抑制地兴奋起来,寒毛倒立,齿关碰撞,一股血涌到心口里去。他抬手覆上江世安的手,把他的手完整地覆盖包裹住,声音低沉:“你生气了?” 江世安哽了哽,偏过头去:“我没有。” 薛简拉着他的手,伸到自己的衣服里面,碰到一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劈开的伤疤。 江世安指尖一顿,立即想要抽回,却被对方颇有先见之明地握紧。他被带着抚摸这道伤疤——这道伤疤几乎贯穿躯体,在他身上留下不能磨灭的痕迹。他的掌心摊开,碰到得尽是剑痕,即便不能看到,江世安也能幻想出这些伤口落在薛简身上的模样,想起滚热飞溅的血液,想起他退败重伤后沉默凝固的眼。 他以为那是薛简恨他。 “你别生气。”薛简声音发哑地说,“我是……太想你了。” 江世安后知后觉地想起他说的“吃了骨灰”的事情,一阵头皮发麻、心浮意乱:“你想我的样子也太反常了。薛知一,你可真魔怔得不轻。” 薛简低低地笑了几声,随后说:“只要你不离开我身边,我不会太过分……我吓着你了吗?” 不等江世安回答,他完全是自言自语地这么讲,俯身用贴了贴对方的额头,混着血气的唇抵在江世安的额心上,轻声道:“文吉,别生气。我没有要吃你,我只吃了一点点……只尝了一口。我不知道那是你的眼睛、还是你的头发,那要是你的心就好了……你要是不高兴,我把我的也给你吃,哪里都行……” 他的身躯一阵冷、一阵热的,这是毒素发作后跟内功冲突的症状。 江世安一面担心,一面又脊背发凉地不知道如何应对。他一直探着薛简的内功运行,确保对方心脉无虞,心说你吃的最多是一根肋骨吧,我眼睛早让人剜了…… 薛简没有听到他说话,再次惶恐焦虑起来。他沉默了几息,道歉说:“对不起。” 江世安不搭理他,耐心地引导他内功走穴。他使不上内力,一切力量都来源于薛简和风雪剑,但任督二脉和人体关窍总还认得,用手法帮他顺气归经,进度缓慢,聊胜于无。 黑暗中,周遭愈发寂静了。 江世安隐约听到几声骨骼颤动声。他凝神听了听,发觉是薛简在掰自己的手指头,跟某种无意识的强迫症一模一样。他正当说什么,听见“咔哒”一声脆响,左手的食指被掰断了,皮肉连着筋,耷拉了下去。 道长茫然地摸了摸,没头没脑地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江世安心头一跳,闭了闭眼,叹道:“……老天爷,我再也不会叫你爷了,你是真把我当孙子。” 他撕开薛简身上的衣角,将森*晚*整*理断掉的那根手指用特殊的打结方式固定起来,让断骨自行生长。然后摁住薛知一的手腕压在胸口上,恶狠狠地告诫:“不许动。” 道长果然没动,竟然很是乖顺。 江世安按着他的手,陡然摸到还在往外渗血的腕骨上方。他指尖一顿,语气比方才还凶上十倍:“你到底要干什么?!我说了不走就是不会走了,你发什么疯。” 说完顺手把这道伤口也给处理掉,手上很是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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