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另一个洗红棠执事道:“你说现今的天下第一是谁?” 赵怜儿道:“自然是方寸观的广虔道人。” “未来的是谁?” “自然是他的徒孙薛……”赵怜儿怔了怔,“这是什么意思?” “方寸观不理世事,所以广虔道人天下第一,大家都没有异议。小道长谨守清规不会杀人,就是天下无敌也不用畏惧。可是这个剑客却胜了薛简,他赢了之后一路挑战,两年里胜了四世家五名门,要是他成了气候,日后不堪设想。” 赵怜儿疑问道:“既然如此杀了便是,为什么这样大费周章。” 年长执事摇头道:“上面不许。” 上面是谁? 这个疑问持续了很多年,直到赵怜儿成为何忠的继夫人,将整个洗红棠真正纳入掌中,她见到了灰衣老者的身影,才知道原来世家名门之主,也不能对老神仙有丝毫忤逆。 他让人青春永驻、得道成仙。 他让人功力大增,荣华富贵。 但他也可以随时让人命丧九泉,匿迹销声。 薛简将对方的神魂探到底时,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赵怜儿体内所修行的功法颇为神异,他立即抽离,却还是没来得及,眼前一花,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薛知一。”江世安伸手扶住他,“不要勉强。” 薛简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两人接触的地方,江世安已经能根据他自己的意愿来触碰到别人了,这很好。 他擦掉唇角的血:“文吉,有时光华太过耀眼,不是好事。” 江世安的嘴比脑子更快:“可我一不小心就会天下无敌,又能怎么办?是他们太无能,人不遭妒是庸才。” 薛简笑了笑。 江世安发觉这话把他也兜进去了,忙描补一句:“但道长不同。” 薛简说:“我没有什么不同的。” 江世安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你这么使用秘术,对身体的伤害肯定不小,之前还受了伤,你看你年纪轻轻头发就白了。” “白”的余音还没落下,被搜魂的赵怜儿瞬息间七窍出血,在两人面前暴毙而亡。 这不是杀人的术法,怎么会伤了她?江世安立刻觉得不对,伸手探了探她的尸体,他的手指能够触碰到尸体,但探索经脉没有之前准确,“……她的功法逆行了。” “嗯。”薛简并不意外,“功力大增,总有代价,一个不慎就会逆行暴卒。” 江世安叹气道:“那外面洗红棠的刺客怎么办?你如今的状况,恐怕难以应付他们。这群刺客不冲进来,只是因为这里有守陵人坐镇……对了,姜老能看见我吗?” 他飘到守陵人面前晃来晃去,伸手在他眼前摆了摆:“姜老?” 守陵人显然看不到他。 姜老的手按着罗辰的肩膀,让男孩站在自己身侧。他将桌案上的茶盏收走,洗净杯底,瞥了薛简一眼:“道长的行事似乎与传闻中不大一样。” 江世安试图说好话:“虽然我们立场不同,但他其实并不恨我。” “道长真的像赵夫人所说那样召回了他的魂魄么?”老者说,“能否让我与他一见。” 薛简重伤虚弱,刚刚又遭到了反噬。他强撑站起来,咬破手指,在旧陵园的破烛台上烧尽了一张符纸。 冰冷的夜风勾勒出一道朦胧的、漆黑的影子。 姜老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惊得后退半步,半喜半怒道:“小混账,你站这么近做什么!” “冤枉啊。”江世安小声喊冤,“我飘过来跟您说话,您还嫌弃我。” 守陵人看着他不甚真切的影子,将头转过去望着窗外,用力闭了两下眼,这才哼了一声:“剩下一堆烂摊子,你倒死得痛快。这位小道长跟你不对脾气,他是不是要利用你?” 这话当着薛简的面说,没有半分避讳。 “道长为我操碎了心。”江世安道,“还请您帮帮他,薛知一重伤不能应敌,他现在又用了搜魂秘术,已经不能让我显形动手。外界众人虎视眈眈,没有一个好对付的。” 姜老道:“你要帮他?” 江世安恳求:“他这次来就是为了救下小辰,是他在帮我。” 守陵人沉默片刻,道:“委屈道长在老朽的破园子里住几日,待你伤愈,那些趋利小人自然不成气候。我留你三日,这三日中不会有人闯进来打搅你养伤。” 薛简受伤甚重,探查记忆时又被反噬了神魂,脑海混乱不堪。他无力支撑下去,江世安的形影立刻在外人面前消失,道长抱住风雪剑,用干净的一段青衫擦尽上面的血迹,而后撑持起身:“多谢。” …… 夜尽天明,风雨依旧没有停下。 旧陵园里面有一处小院,朴素狭窄,但打理得很干净。 这次没有人带罗辰走了,小孩子茫然失措地站在墙根儿底下,吃了早饭后就一直在屋檐底下发呆。中间隔着一个空屋,在另一边的小屋静室里,滚烫的热水中荡开一抹扎眼的血迹。 “刺得太深了。”江世安将布巾递过去,“薛知一,你那时没能躲开,到底是因为观主说的身体虚弱,还是为了让我能暂现实体,操控风雪剑?” 道袍外衫落在地上,薛简处理着见骨的伤口,不回答他的问题。 “不说话,这可不是好习惯。”江世安飘到另一边,伸手在瓷罐里捣弄草药,他已经可以自由地影响一些简单的物体,只是想要拿起风雪剑恢复生前的实力,需要从薛简身上汲取一种特殊的力量,“再当哑巴我可要开始造谣你了。” “嘶。”道长低低地抽了口气。 江世安无计可施,凑过去将他手中挑伤口的银针拿走,帮他处理。他对付这些外伤极有经验,用细针清理过沾着的污迹,再以药汁消毒,敷药包扎,只要内息不乱,不过数日就能痊愈。 他的黑发冰凉地滑落在腿上。 他的头发存在着很轻微的实体触感,而且很冷,发丝滑落,冰冷地带着一股雪后的气息。就像是冬夜中积了三尺深的大雪,茫茫一片,雪上覆着一道凛寒的月森*晚*整*理光。 薛简的呼吸声逐渐慢下来了,不知道是因为没有那么疼痛,还是因为他下意识地克制己身。 道长的皮肤很白,血迹溅在上面,瑰如红梅纷落。江世安觉得这种肤色并不健康,甚至透着生机破败的苍白,他的手顿了顿,望着他身上豁开的口子。 “……文吉。”道长声音很低,很小心。 “我在。”江世安没有抬头,“你病了吗?” 薛简长久沉默,他的手沾着血,犹豫再三才慢慢挪过来,在江世安看不到的地方,触碰他落下来的一缕黑发。 他说:“应该是吧。” “怎么生没生病还有不确定的?”江世安道,“你突然实力大减,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不是的。”道长否认,“是行错了脉,内力反噬。” 江世安取药敷上,将干净的棉布覆盖住伤口,他展开手臂,视线从薛简肩头掠过去,绕到他身后仔细系上。 这动作太过亲密,就像是在抱着他。江世安一心帮他处理伤势,没有注意到。他束成马尾的长发从侧面斜落下来,交织着道长散落的白发。 窗外漫进来的日光照了过来。 一黑一白密不可分地交融着,一半真实,一半虚幻,发梢几乎缠在了一起,像是交尾的两条细长的鱼。 薛简浑身都烫了起来。
第15章 江世安系好绷带,刚要起身,就感觉到一股推力压在背上。他的肩头微微一沉。 道长靠在了他身上。 江世安一时没敢动,就算两人能够接触,但他身上冷冰冰的,不适宜……嗯?薛知一的脸好烫。 他的面颊贴在江世安肩头,闭上眼睛无声无息地埋着,悄悄摸着那缕黑发的手忽然收紧了,揽着他的后腰,说了一句:“疼。” 江世安立刻没有脾气,他抬手摸了摸道长的耳垂,按照自己的经验问:“这么烫,你感染了风寒?连稍微有两膀子力气的入门学徒都没这么娇弱,好道长,你比他们还易碎啊。” 薛简紧紧地扣住他的腰。 江世安英年早逝,身躯还维持着年轻的模样。他的腰劲瘦而狭窄,被贴身的深红腰带勒出形状,至多不过成年男人的手掌那么宽,两只手便掐住了。 “我受伤了。”薛简一动不动地解释说,“受伤会发热的。”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江世安正要说,这对你的伤势不好。话没出口,压在身上的触感又沉了沉,他微微一怔,感觉温热的血迹沿着自己的肩头滑下,道长沉沉地、声音发哑地闷哼了一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过度的甜。 “你中毒了?”江世安反应过来,低头看去。那些血迹无法沾染魂魄,流淌下来,透着一股黑红,他脑海中电光石火地一转,意识到是温无求的那把淬毒铁扇擦伤了他。 “我清理过了。”薛简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不能将毒素清理干净。” “你,”江世安一时着急,话语凝噎,可看着他苍白的脸,又无法怪罪,“怎么不早说?” “即便早说,我也想不出好用的办法。”薛简取出手帕,擦了擦嘴角,双眼明暗不定地凝视着他,“只能用内力强行压制,结果都是一样的。” 日光渐涌,笼罩在道长苍白的身躯上。 他习武之人,肌理匀称,身上剑伤为数不少,新伤横戈在旧疤上,像一截被砍了千百遍的坚韧竹节。薛简不作声,紧紧地拢着他很久,低着头压抑地喘息、咳嗽。 江世安听到耳畔滚烫的气喘。 他伤得不轻,比起外伤,道长的精神似乎损耗得更严重。他的呼吸声急促而滚烫,为了克制毒素向心脉流去而耗尽精力。 江世安也跟着心中不安起来:“光靠内力压制毒素,这份毒不仅解不开,还会渗进你的身体里,天长日久,就药石无医了。” 薛简咬着牙根,额头渗出冷汗,他哑声说:“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江世安皱眉反问。 “没关系的。”道长只是这么说。 “你这个人……唔呜!” 他急了,嘴巴却被猛然捂住。薛简的掌心烫得像着了火,他的眼睛湿润润地望过来,这双漠然冷淡,总是安静地近乎凋敝的眼眸凝神看着江世安。这是他从没有对别人流露过的目光,眼底似是温水洗过,一片清润,像是望着一株落进潭水里的白海棠花。 江世安的心口怦地跳动了一下,他冰冷的身躯,竟然感到一阵耳根烧灼的热。这混乱的热煎熬着他的灵魂,让江世安仅存的神智也模糊起来。 薛简捂着他的嘴,低头贴上他的侧颊。他的鼻尖碰到江世安的耳根,全凭直觉地轻轻地蹭,热度在耳底到侧颈,温度和触感反复不定地飞掠而来、点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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