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流了下来,一滴滴地滴在洗手盆里。 散发着浓郁紫色的眼珠在他手中化作雾气消散。 沈诀打开了水龙头,把血迹冲走。 他的动作很熟练,似乎已经做了很多次。 “走吧。”他说。 黑影扭曲的幅度变大,有些不太甘愿。 但没办法。 沈诀让它走,它只能走。 黑影在镜中慢慢消失远去了,走之前向沈诀伸出来一只畸长的手,递过来一只小小的鸟儿木雕。 木雕整体看上去很粗糙,仿佛是孩童随手雕刻,因此不像只鸟,倒像个长了两只小翅膀的胖冬瓜。 只不过,冬瓜脸上点着两点红漆,显出几分灵动来。 沈诀推动轮椅,把木雕放在了客厅的电视柜上。 木雕因为底盘不稳晃动了几下,但很快就重归安静了。 沈诀把菜端回厨房热了热,然后就坐在轮椅旁边发呆。 他思考的时候,会屈指在桌面上轻敲。 于是,人鱼尾巴也随着一摇一摆。 他的意识,确实被苍白之王扰乱了一些,令他有些生气。 所以,宗凛什么时候来? . 此时此刻。 餐厅。 沈诀不说话,也没回答宗凛的问题。 宗凛沉默盯着他,忽然凑上来,亲他的眼睛。 沈诀没有睁眼,只是睫毛轻轻颤抖。 虽然挖眼球技术专业,但薄薄的眼皮底下失去的部分没有被填充,还是很容易被感知出来。 “它挖了你的眼睛?!” 宗凛的声音因为强烈的愤怒和无法遏制的怜惜在颤抖。 沈诀想解释,又发现自己不能解释,于是只能道:“不疼的。” 确实不太疼。 他现在是意识体,还是异种,眼睛挖挖没事。 刚才血也才流了不到半分钟就止住了。 宗凛怎么可能信他安慰,身上骨花冒出了几节,就想要去找异化意识拼命。 ——解决沈诀身上异状的最快方法,也是彻底将异化意识摧毁,将领域空间彻底破坏。 只是,那确实也是他灵魂的一部分,他使用异能所必须背负的孽债。 他们之间本为一体,如果摧毁,或许连他自己也不复存在。 沈诀拉住了他。 “凛哥。”他说,这亲昵的称呼他一般只在很特殊的时候才会喊。 沈诀力气不大,但宗凛很轻易就被牵了回来。生长鳞片的双臂绕过宗凛肩膀,轻轻圈住了宗凛的脖颈。 他依然闭着眼。宗凛却感觉自己正被他深深地、充满期盼地凝望。 沈诀:“我想变回人类,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回家吃晚饭。” “但是,我有点记不清楚自己人类的模样了。你可以帮我想起来吗?” 他靠近过去,轻缓的、潮湿的呼吸吐在他脖颈,然后抬头,咬了咬宗凛的喉结。 “想……怎么想起来?” 宗凛嗓音变得有点沙哑。 他知道自己的爱人虽然是位柔弱的普通人,但也确实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研究员。 不止于抑制器协调方面。对异能和异种的研究,或许比许多异能者,还要深入。 只是爱人喜欢低调,不让他多言。那他就不言。 “很简单。”沈诀说。 深紫的人鱼尾巴缠上了宗凛的腰。 “意识交融。安抚我。”
第28章 人鱼的尾巴柔软灵活, 上面的鳞片婉转闪烁。 宗凛吻住自己异化的爱人。 “去泳池里。”沈诀说。 等宗凛的时间太长,他没怎么喝水,身体干得冒烟。 宗凛把他抱进了泳池。 意识交融和安抚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宗凛的意识体本来就混乱而不稳定,纵使平复了一些, 要想像他之前做的那样, 将意识融化成水散开包裹进来安抚, 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所以, 只能用更简单容易的办法。 异种的身体构造和普通人不同, 宗凛显得有些无从下手。 不过,沈诀向来是一个很好的引导者。 他活得太久, 见得太多, 所以对很多东西都了解一些。 当然, 了解最多的就是异种。 他握住了宗凛的手, 放到鱼尾巴特殊的鳞片上。 特殊的原因是,那块鳞片是柔软的。 对方那只握惯了骨枪的坚定的手,抚过鳞片的时候竟会发颤。 沈诀微微笑了一下。 “虽然有些不一样, ”他说, “不过,凛哥,你不会嫌弃我吧?” . 房间里的灯已经被关上了,一片黑暗里, 只有月光静默批纱。 泳池里水声哗哗,像是海边浪潮涨退。 全开放式的空间设计连接房间各处, 视野很好,没有阻隔。 被放在电视柜上的胖鸟木雕两点鲜红的眼睛好像真的要淌出血来。 忽然, 它开始轻微幅度地摇晃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极力想要从里面挣脱而出。 只是那幅度实在太轻微了, 融在海浪声里,几乎听不到。 . 落地玻璃窗在之前宗凛强行闯进来的时候已经整个碎了,轻柔晚风吹拂进来。 沈诀半身浸在冰冰凉凉的水里,半身露出水面,头往后仰呼吸,湿漉漉的长发沿着泳池边沿披散出去,脸庞对着弯弯的月亮和繁华星空。 他似乎感觉到了,抬手想要抓一抓,被宗凛牵了回去。 “专心。”对方说。 意识安抚的过程并没有那么迅速见效。 沈诀依然是人鱼的形态,手臂上的鳞片倒是褪去了一些,脸庞被月华照射,泛着淡淡的红晕。 碎钻一样的小鳞片嵌在他眼睑周围。他依旧闭着眼,看不清楚世界的模样。 只能感觉。 感觉对于生物来说,是一样不能缺少的能力。 只是对沈诀而言,因为感觉过太多,时间如同尘沙一样覆盖到他身上形成大山,一切似乎都已经困顿和麻木。 而宗凛却是能够破开尘沙,将最原始的生命力量传递给他的人。 鲜血在体内流淌,心脏在剧烈跳动,知觉复苏,世界变得鲜活。 他伸手揽住宗凛的脖颈,把头挨到对方脸侧,感知着男人的心脏也正因他而律动。 他呼出一口气,将容忍与感知放得更开。 人类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告诉我。 . 宗凛感觉自己好像正身处深海。 湿漉漉的鱼尾把他缠住,拖拽着他往更深处陷落。 那感觉令人发狂。 他竭力将人类的意念传递过去,嵌住对方身体,双臂抱住对方,往上游。 沈诀向他伸出那么多次手,将他拉回人间那么多次。 现在换作他来,他不可能做不到。 他必须得做到。 . 记忆的碎片在意识宫殿中飘摇。 七年前。 “异能反噬,感染值过高——快!快打止血剂和抑制剂!送进隔离舱!” 当宗凛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有实验室白惨惨的灯光,照射到了他的脸上,身上。 感染值岌岌可危,他自知时间无多。 扩音器里的声音让他克制,残存的意识也让他克制。 宗凛确实也早已习惯了克制。 他出身孤儿院,没有父母,唯一像亲人一样看护他的人在他十三岁那年堕化。 青色迷雾笼罩住整所孤儿院,三千多个孩子和为数上百的志愿者护工陷入其中,血腥味浓郁得像是地狱向现实敞开了一个口。 他从地狱里走了出来,同时觉醒了“灵魂”序列三异能,“噬魂”。 之后,他被接入异能训练所,学习如何控制和使用自己的异能,与脑子里尖啸的冤魂们共处。 十六岁那年,他加入清剿队,辗转不同迷雾征战。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多天都在外面奔波清剿,剩下六十天休息养伤。 宗凛并不排斥这样的生活,毕竟在很早之前,就有人一直教导他,获得越多力量的人,肩上所应该担负的责任理所当然就越重。 人类需要英雄。 城市也需要能够震慑异种的强大武器。 攻击型异能“噬魂”完成序列进化比其他序列要更加容易。 所以,他成长得比所有人想象中更迅速。从序列三到序列二,他只用了三年。 以数次接受进化实验、还有吞噬了无数同序列异种灵魂为代价。 只是偶尔也会觉得疲倦。 就像现在。 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他们想救他,又以此伤害他。 因为疼,有时候实在控制不住,伤了人。 浓郁血腥味窜进鼻腔,接近异化的意识竟让他觉得干渴。 冥冥之中有一个预感告诉他,不必要再坚持了。 如果他此时此刻就走入氮气舱,对所有人都更好。 一个平静悦耳的声音忽然在扩音器里响了起来,闯进他浑噩的意识里。 “请让我做您的协调员。” “宗先生,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这个词触动了他。 无论如何,他都得为人类再试“最后一次”。 这是他的责任,不可推卸的重担。 只是进来的协调员年轻得过分,还有一张尤为出色的脸。 他皱起眉。 太年轻了。 他知道研究院一直对异能者有所优待,会按照他们的喜好安排协调员对接。 他没有什么喜好。但总有人揣测他的喜好,想要通过一些捷径,完成对他的限制和操纵。 因此,他并不信任此时进来的年轻研究员。 但出乎意料的,对方为他佩戴抑制器的手法娴熟,持刀的手极为稳定,去除骨甲的动作更是干脆利落。 抑制器被稳稳扣上。 电流接通。 最后一次尝试……成功了吗? 电磁针构建的磁场在体内形成,异能的波动被短暂地压制,又迅猛地反弹爆发。 灯管破裂,监视器破碎。 磁场能量不够,抑制器破裂。 “快走!”他向研究员低吼。 年轻的研究员被他失控的力量甩开,撞在门边,唇边吐血。 然而实验室大门紧锁,厚重的三重门并没有打开的迹象。 他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监视器的方向。 破裂的监视器在天花板上静悄悄。 这里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囚牢。 “看来我暂时走不了了。” 研究员道。 年轻的研究员用手挪移着勉强靠在门边,用那双平静的眼睛望向他,因为受伤支不起身,那血的味道却异常地甜美。 他的瞳孔收缩成尖,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来到了对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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