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处的热意汩汩流出,魏游圈住发颤的身体又轻轻放开,捧起他的脸,一个不带情.欲的吻落在他的眼角旁,舔舐苦涩的泪水。 “他们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们。”江盛的哭没有声音,只有浓厚的哭腔泄了脆弱。 “我要是真的神仙就好了。” 一滴泪水划过脸颊滴落在魏游的手心,被他轻轻合上。 “你很厉害。”魏游道。 江盛没什么反应。 “天命难违,人心难测。该做的都做了,你无需自责。” “大灾难面前,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魏游温柔又低沉的声音像是有种奇怪魔力,促使江盛一点点平静下来。 “你不是无用的人,你救了很多人,城外的人全是你救的。当初要不是你告诉我沧林会地动的事,我不会相信他们的话,更不会力排众难撤离沧林的人。最大的功劳是你,是你给了我信心。” 江盛睫毛挂着透明的水珠,鼻尖通红,他微微仰起头,在朦胧中看见一张近在咫尺的俊脸,一点点朝他靠近。 一个吻落在了另一处眼角。 “所以别难过,我会心疼。” 一家三口被挖出来,江盛远远看着,不忍心靠近。 入土为安,挖到的尸体都被埋在附近的山头,大大小小立了不少坟包。仵作将两位大人先放入挖好的坑中,然后抱起小女孩,打算替她理一理乱糟糟的头发。 但入手的一瞬间却皱起了眉。 这温度不对。 他空出一只手探了探女孩的颈动脉,微弱的脉搏像是天边探出头的朝霞,迎来了曙光。 “女娃娃还有救,大夫,快!!快来看看!”
第46章 (二合一) 又经历了几次余震, 但挖出来的人越来越少,就算侥幸被成功挖掘,能存活的也极少。 幸存者被安排在清理干净的空地, 丫丫躺在伤员集中地, 紧闭着双眼。 “命是救回来了, 可这腿……”大夫叹了口气, “耽搁时间长,日后恐怕会落下病根。” 一个没爹没娘又不良于行的女子,在这世道日子怕是不好过。 “先开些药吧,”背对大夫躺在地上的人睫毛煽动,眼角渗出藏不住的水珠, 魏游补了一句, “加点助眠的药,孩子还小, 家中巨变定然睡不安稳。” “魏游……” 江盛想说什么,被魏游一根食指按住止了声,他示意江盛回头看,而后拉着人走出简易安置地,在确保丫丫听不见才停下来。 “她都听见了。” 魏游轻嗯了一声:“到底是个孩子, 这样重的伤一直忍着,就算是普通的大人也遭不住这般折磨,吃药了,伤口的疼也能减轻点。” 至于心里的伤,一辈子都好不了。 江盛难过道:“丫丫的两位爹爹真的……” 魏游沉默, 江盛也知道不可能有, 奇迹哪会接二连三的出现,小丫头能够活着已经是上天有好善之德了。 才这么小的年纪就被迫一夜之间长大, 别的小孩受了伤能躲在父母怀中舔舐伤口,但是丫丫却连委屈哭泣的机会也没了。 只能偷偷摸摸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掉眼泪,还怕人看见。 “我想做点什么。” 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魏游,坚定又灼人,寒风吹起了江盛垂落的发梢,长久未休息的秀脸还带着这几日接连转轴的疲惫,但魏游却觉得这一刻的江盛异常动人。 魏游没有多问,伸手顺了顺他有些板结的头发,柔声道:“好,想做什么就去做,需要什么帮忙和我说。” 地动统计伤亡人数近千,各部落不断发丧,饶州城外和沧林一片缟素。 “作孽哦,死了这么多人。” “要我说是活该,王爷都把人撤到饶州城外了,还有人不听劝阻溜走,这些人要不是逃回去干偷鸡摸狗的事,能丢了性命吗?我看这地动啊,就是为了除害。” “哎,死都死了,少说两句。” 议论声与哀嚎声不断,没人去深究真哭还是假哭,凡是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心生悲戚,久久不能平静。 沧林一带土地损毁,短时间不易修整,周存为沧林百姓批新地,重建家园。 重建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是新生的开始。 死去的人停留在原地挥手,但活着的人不管如何肝肠寸断,日子总要往前走。 魏游没再参与饶州的复建事宜,他陪着江盛在做另一件事。 “福幼院的牌子再挂高一点。” 饶州城官学不远处的一座空闲宅子近几日门内进进出出忙碌不已,官学内的读书人每回上学下学,免不了绕道过去瞅上一眼。 “这是要做什么?” “听闻前几日有人见知府大人和知州大人来过,里头还常常传出小孩的哭声,瘆得慌。” “不像是卖人的牙行。” 今日与往常不同,门梁正上方挂了方方正正的匾额,“福幼院”三个大字笔法恢弘,饶是官学的夫子也忍不住驻足停留。 “确实是好字……” 一名身着浅色儒袍老者叹道,缓慢捋着胡须,身旁的几名年轻书生跟着停下,他们没有老者泰然,伸长脖子往门缝里看,显然对新开的福幼院十分好奇。 一百姓欣赏后喃喃道:“不知请了哪位大家提笔。” “听闻饶州有位书法大家清安居士,应是他的字。” 略有富态的中年人语气肯定,周围的人不禁对他有些崇拜:“原来如此,兄台好眼力啊。” “略懂略懂。” 先前探头的一位书生忍不住转身,摇头:“并非清安居士所书,清安居士之字方正茂密,体态豁达端庄,而此人之字简省多变,运笔豪放洒脱,非一人所写。” 那人脸色一红。 他虽读过一些书,在目不识丁的人面前还能装装样子,但一旦碰上行家就有些班门弄斧了。但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戳穿到底有失脸面,他羞恼不已,原本还想厉声争辩几句,见是一位穿着官学学袍的书生开的口,立刻转变态度亲切道:“这位秀才郎认得居士的字?” 年轻书生小心觑了一旁的夫子一眼,讪笑:“官学中存有清安居士书写的文章,小生有幸拜读过。” “原是如此,是小人眼拙了,”秀才郎的地位在饶州不低,普通商贾自然得捧着,“不知秀才郎可知此地有何用处?” 书生求救地看向老夫子。 “福幼院……京城和江南设有福田院予单老孤稚不能自存者,这福幼院大抵有异曲同工之处,只是福田院近二十年荒废了,寻常人不知道情有可原。” “为何荒废,此是利民恤民的好法子,怎的废了?” 问话者声音稚嫩,夫子摸了摸一个到他腰际的学子脑袋,和蔼一笑,却是没说话。 “自然是朝廷贪腐负担不起。” 几人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人,老夫子闻言转过身,对上了一张病弱的脸,他先是愣了一下,后笑道:“敛之,你这口无遮拦的性子该收一收,否则只得改名叫周放了。听闻你进出过福幼院,原是真的。” “老师。” 周存咳了几声,淋雨又加上接连不断的民事,他一直未好好休息过,身子骨一直不利索。 “瑞安王在里头,您要随我一起去见见吗?毕竟他曾是您……”周存注意到窥视的目光,止了声。 看热闹的人本来见到朝廷的大官都心生惶恐想要离去,可又好奇心作怪,忍不住听一句再听一句。 这位老者看来也不单是普普通通的官学夫子,那位富态商人更是一脸悻悻,幸好当时嘴巴牢,免得祸从口出。 沧林地动,瑞安王的名号在饶州家喻户晓,不了解瑞安王为人的百姓恨不得把他比作在世神仙,但老夫子听到魏游的封号,亲睦的脸一下子铁青:“还真是他?你老实说,他是不是抢了你救灾的功劳。” “没有,”周存诚实地摇头,“人是他救的,实际上要不是他坚持撤离,这回沧林地动死的人数还要翻两翻。” 老夫子冷哼了一声:“歪打正着罢了。” 亲身经历了地动的事,周存不觉得魏游是歪打正着,魏游真的变了许多,不过他也不会这个时候触老师的霉头:“老师,不见瑞安王,您还不见江盛吗?江盛同在福幼院,您难道不想见见他吗?您难道不想知道这福幼院有何用处?” 江盛那孩子有文采有抱负……可惜了。 老夫子叹了一口气:“罢了,我同你一块儿进去。” 福幼院的人识得周知府,一路畅通无阻,直到见了后堂前的刘和德,几人才停下来。 “周大人,庞大人,”刘和德行礼起身的动作堪堪停住,偏了一寸,“谢大人……” 谢老托着他的手臂,打断行礼:“早就不是什么大人了,左右不过是一名普通的教书先生,哪里敢受你这一拜。” 刘和德心情复杂,在京时谢大人何等铁骨铮铮,意气风发,今日一见却已老态龙钟,没了当初的精神气,当年的事对谢大人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叹惋归叹惋,刘和德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分:“王爷和王君在书房议事,奴才带几位大人过去。” 人在书房,但没议事。 “魏游,我手疼。” 案桌前,江盛举着毛笔揉手腕,语气软软糯糯,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半天写了一个‘一’字,手疼?” 白底黑字一个“一”,歪歪扭扭的,没有任何书法走势笔锋,随便拉一个读书人家的奶娃娃都能嘲笑江盛半天。 可江盛是真的不会写啊! 偏生魏游不动如山,视撒娇如无物,搞得江盛都怀疑他是故意为之:“手不疼了,但我脑袋疼,哎哟,疼死我了,我是不是晕字啊,不行不行不能再写了。” 虚软的身体瘫在魏游身上,魏游单手支撑着他,江盛狡猾的脑袋借机靠在他的肩膀上,像是重病患者一样浑身发软,硬是不肯起身。 鼻息擦过耳畔,魏游深眸闪烁。 “不是说要给福幼院的孤儿编书,怎么,势头还没起人就蔫了。一天一个字,等书成了,福幼院又能改名福老院了,省去了过程,不错不错。”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 “不是这么说怎么说,说来在东岭都不曾见夫郎温书习字,听闻江家嫡哥儿文采斐然,正巧今日让为夫开开眼吧。” 江盛急红了脸:“不是,诶,我……” 叩叩叩—— 敲门声打断绞尽脑汁编不出来的理由,江盛心里一松,逃也似的从魏游身上起身去开门。 “刘管家,找我什么事呀!” 刘和德被江盛欣喜若狂的表情吓到,而江盛的笑僵在脸上,他看着门外一大群人,沉默了一下,关上门。 躲起来拾缀一番,江盛才重新出现在大家眼前,端的是沉稳内敛,没有一丝俏皮的模样,仿佛刚才见到的全是大家的幻觉。
120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