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脚上的枷锁如何沉重,他们还是翻过了山见到了虎部落的全貌,事实比想象中更可怕,短暂的沉寂后,虎部落的人捧着地上的泥灰,失声痛哭。 “我们的房子!” “全毁了啊!” “坟!坟全没了!列祖列宗在上,小儿不孝啊。” 视线中,一条裂缝自虎山山脚劈开,半人宽的裂缝贯穿整个虎部落,裂缝腹里的虎部落房屋塌陷,成为废墟。路经虎部落的一条小河干涸枯竭,远处虎巫曾亲自领他们看过的有泉眼的小山被夷为平地。 不过离开几日,像是经历了沧海桑田。 原来虎巫说的是真的。 原来王爷说的也是真的。 见到震中的场景,所有人心底的不安和愧疚化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庆幸王爷相信虎巫的预言将他们强硬带走,躲过了这场浩劫。 人的力量在大自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谁能想到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会发生这般骇人听闻的地动! 漫天尘土中,虎部落的人掩面痛哭,一股压抑的悲戚在空气中蔓延,不知这哀悼者是这经历摧残的土地还是眦目悲痛的人。哭了一阵,虎巫举起拐杖把他们一个个敲醒,现在不是发牢骚的时候,救人要紧。 是啊,距离震中有些距离的虎部落都成了这副鬼样子,那其他部落呢?还有人活着吗? 他们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 虎部落没人偷回,他们停留的时间不长,重要的还是逃离人数最多的地部落,整整两百多个私逃者,他们得赶快过去。 “大哥哥,如果我爹还活着,我就算打死他也要让他改邪归正。” 狗蛋看着路边的动物尸体,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江盛听说过狗蛋的事,闻言他盯着狗蛋瞳孔中自己的倒影,点点头:“好。” 像是替狗蛋他爹应答了。 见过虎部落的惨状,照理来说百姓承受能力更强才是,但到了地部落的地界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呕—— 周存一个没忍住,扶着庞从弯腰把垫肚子的食物全吐了出来。 地部落的血腥味太重了,像是蓄满血液的血槽,散发着浓浓的恶臭,活生生像是一座鬼村。 狗蛋跳下车,瘦小的身影穿过重重废墟直奔家门,他跌跌撞撞摔了磕了就重新爬起来,仿佛不知疼痛。 老天是残酷的,他没有等到一个如果。 高二狗在灶房位置被挖了出来,他和身下的鸡被滚落的山石压的扁平,已经看不出人形,江盛不忍心地别过头,人死了,那些改邪归正的话语也没了听劝的人。 没有意义了。 挖了一个多时辰,他们共挖出六十二具尸体,二十七名幸存者,其余人要么没回村子,要么被埋在更深的地方,后者,生还的几率很小。 哒哒—— 敲打石头的声音在撕心裂肺的哭声中不大。 没人注意到细碎的响动,魏游有些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幻听,他独自寻着声音方向走,敲打声断断续续,他也停停走走,等到了声源处回头看,发现已经走出了不短的距离。 “底下是不是有人?” 他试探着叫了一声,脚下的声音消失殆尽,没等他贴着地面细听,复又传来几声更加急切的敲打。 真有人! “快来几个人,下方有人还活着。” 细小的碎石好办,但这一处还压着一块比人更高更宽的巨石,几个打着赤膊的汉子用尽吃奶的力气,手背上青筋突起,曲张虬结如蚯蚓一般。 石头岿然不动。 “怎么办?这石头起码有十几吨重,要不咱先把一侧清理干净,合力推出去。”说着又朝底下喊,“兄弟坚持住啊!” 挖人的事交给他们,魏游朝远处的地部落大长老喊道:“老伯,这是哪户人家?” 老人家眼睛花,连忙走近几步,看清后激动地指认:“是高广,是高广家的!高广这小子也是个混的,怎么脑子这般不清楚,回来做什么啊!” 高广? 魏游脑海里浮现一张脸,身旁的江盛更是急急忙忙起身,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被石头绊倒,他急忙确认:“是不是那个家里有个女儿叫丫丫的高广?”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江盛脸色一白。 给他递水的小姑娘……在下面? 她不是在城外大棚吗?怎么被带回部落了? “底下是高广和丫丫吗?是你就敲两下!” 哒哒。 还真的是他们! 当务之急是挪开石头把人挖出来,江盛定了定神,快步走到巨石旁:“让开点。” 还在清理巨石旁碎石的人被拍了拍肩膀,等看清拍他的人是谁,他不赞同地皱起眉:“王君,让小人来吧,小人力气大。” 一只黑色的鞋踩在了石头上,不等他出声制止,江盛用力一蹬。 纹丝不动的巨石滚开一圈。 魏游垂下眼,视线滑过地面,刚才那一下,好像有一道鳞光从底下划过。没等他细看,江盛换只脚又蹬了一次,巨石被踹开一丈远。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彻底傻眼了,这是正常人能拥有的力气吗…… 魏游上前接住他下滑的身体,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地让他坐下休息,而掩藏在宽大衣袖下的另一只手,在夜色中一寸寸摸索,直到在乱石中触及到一片温凉滑润的东西,他才抿着唇收紧指尖。 “别发愣了。” 魏游的一声呵斥提醒了一众人。 巨石搬离后,挖人的动作加快,听着头顶的嘈杂声,高广想要扯开一个笑,但发现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很后悔,他这这辈子浑浑噩噩,做的最后悔的事就是不听劝阻硬带着夫郎和丫头撤离饶州城。 如果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再意气用事…… 身上的体温在流逝,高广的视线愈发模糊:“丫丫别怕,大哥哥来救你出去了。” 被护在身下的人眼睛闭着,嘴唇苍白,说话声比羽毛还轻:“好啊,要把糖还给哥哥……爹爹,阿爹呢?” 高广费力地低下头亲了她一下:“阿爹太累了,他要睡一会儿。” 丫丫也困,好想睡。 女孩的头往高广脖颈处蹭了蹭,像是一只怕冷的小兽颤抖着吸取热量。 “丫丫别睡,和爹爹说说话。” “爹爹,是下雨了吗?” 稚嫩的小手抵着宽阔的胸膛,她手心黏糊糊的,热乎乎的,像是洗澡的温水,但低头一闻,又是呛鼻的血腥味。 她知道这种气味,以前爹爹上山打猎被抓伤了手臂,也是这种味道,阿爹闻到味道会哭,所以她也不喜欢这种味道。 布满伤痕的小手试图将水擦掉,她越擦越慌,因为不管她怎么擦,水好像永远都止不住。 她挣扎着撬开如铁般重的眼皮:“爹爹是不是受伤了?你会死吗?” 她今年六岁了,知道什么是死,死是很可怕的事情,死就是再也见不到爹爹了,可是丫丫舍不得爹爹和阿爹,所以他们能不能一直陪着她长大,不要死。 能活着谁愿意死呢,高广手里攥着一块石头,惨白的脸上裂开一个笑:“爹爹不会死……是下雨了……别害怕。” “爹爹不能骗人,否则你就是小狗。”丫丫的声音忽高忽低,进气少出气多。 “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人。” “那要拉勾。” 头顶的一小块石头被移开,光线倾泄而下,黑暗的地窖被照得十分亮堂,透过探进来照明的火把,地窖内的场景一览无余。 忽的,一名妇人背过身掩面痛哭。 江盛跌跌撞撞走过去,不敢置信地看着一家三口的境况。 两个大人身下护着一个毫无血色的小孩,不清楚有没有呼吸。而罪魁祸首是一根从竹梯上散开的开叉竹条,从上而下贯穿这对夫夫的胸口又插入了女孩的左腿。 很明显,最上面的哥儿脸色青紫早就没了呼吸。 “爹爹,你怎么没有声音了?你和丫丫说说话,我害怕。” “你不是说快过年家里没米了,要去镇上舂米吗?你不是说要给丫丫扯一块布做新衣裳吗?你说过不骗人的,骗人是小狗……” 魏游听不清丫丫在说什么,但他注意到丫丫的嘴唇动了,说明还活着! “先把人挖出来。” 魏游久蹲起身后身体晃了晃,他稳住身,余光撇见地面上的小石子正在轻轻跳动,蓦地脸色大变:“别挖了快躲开!余震来了!” 底下澄澈的圆眼不知何时睁开,呆呆地望向洞口方向,丫丫的小嘴巴一张一合想说什么。 魏游咬咬牙,拽着江盛朝空地狂奔。 “不!!!” 一时间地动山摇,滚落的石头堵住了好不容易挖开的洞,彻底隔绝了两边。 余震时间不长,但经历过的人却觉得这几秒像是经历了一回生死时速,全都跌在地上,双腿软的站不起身。 黑眸眼铮铮看着远处的洞口被巨石重新掩埋,殷红的眼眶盈满晶莹,沉重的泪珠受不住力滴落在石头上,晕开一朵水花。 什么都做不了。 魏游把江盛抱在怀里,手臂覆在他单薄的脊背后,自上而下来回顺着气。 “不怕。” 不知过了多久,湿热透过层层衣衫贴上他的胸口,魏游动作一顿,手臂收紧,像是要把人揉进身体里。 余震时间不短,震后大家继续挖高广一家三口,只不过心情比先前沉重了许多。 江盛不说话,跟着众人一起挖石头。 高广的尸体被挖出来,他的肺被竹条穿透,随行的大夫说能坚持到人来简直是奇迹。不过这不是他的致命伤,他的致命伤在脑部,大夫猜测是余震时被石头砸中,丢了性命。 至于小丫头,左脚失血过多本就是强弩之末,又经历了余震,呛入粉末没了呼吸。 死了。 全死了。 魏游走过去与江盛并肩站着,他的脚步很轻,轻的像是一缕风生怕打扰了人,但他的动作还是被人察觉。 江盛一头撞在他的肩膀上,鼻尖撞的生疼,他攥住魏游衣袖的指尖白的没有一丝血光,死死不放手,像是攥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就在我面前,向我求救。” “我亲眼看见石头滚下去,无能为力。” “魏游,我怎么这么没用啊!什么狗屁神仙都是我编的,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死在我面前,根本救不了人!” “我们说了会地震啊!” “明明已经把人接到城外,为什么要偷偷回来啊!” “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为什么啊!我们都说了啊!” 江盛积聚的情绪彻底爆发,魏游揽过他的肩膀,手心温暖着他的后脖子。 “不是你的错。” “也不是小孩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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