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小人鱼又眼巴巴看着他,小嘴张大,里面空无一物。 这才多久? 江少卿心疼极了,又为两条小人鱼夹螃蟹肉:“饿久了吧,多吃点,日后再也不用跟着你们不知踪影的父母风餐露宿,有一顿没一顿的过日子,在江府,但凡我有一口吃的,绝不会饿着你们一顿。来,长身体呢,多吃点。” 也不管小人鱼听不听得懂,江少卿手上的动作始终没停下。 桌面上的二十四个菜轮番喂入口中,每一次都不重样,江少卿依照习惯再次伸进菜盘子里。 夹空了。 茶杯中有水波轻轻荡开,逐渐显露出一个黑色的倒影,等水波归于平静,影子的动作也渐渐清晰,他拿筷的手选在半空,眉峰皱起,像是在思考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江少卿愣了足足半天才反应过来。 离他最近的十二盘菜,全没了! 干干净净,被吃得一点不剩! 而消灭它们的人,不,人鱼……江少卿半眯起眼,目光在两条懵懂的小人鱼肚皮上流连。 入嘴的食物去哪里了? 两条小人鱼扑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完全没有横扫饭的不自在。小二甚至尝试自行拿筷夹菜,只可惜稚嫩的手无法做精细动作,筷子一下子从他手中滑落敲打在陶瓷盘上,发出一声脆响。 霎时间,江少卿脑中划过一道亮光,某些被忽略的细节串联在一起。 “饭量比常人稍大一些。” “放心,等你们从鲤州平安回来,准能见着两条白白胖胖,肚儿溜圆的小人鱼。” “江大人用膳快吗?” “尚可。” “那就好。” 回忆起先前种种怪异的对话和举动,所以,是这个意思?! 江少卿后知后觉,总算品出他那出嫁不到两年投入敌营叛变的好弟弟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是为哪般! 远在陈宅的夫夫俩双双打了个喷嚏。 “快给王爷、王君备件衣裳。” 雨滴点缀青石板上斑驳的光影,踩在阳光散去的尾巴上,缓缓落下。 魏游和江盛谢过邱氏的好意,邱氏命人将窗关上:“六月的天多变,一会儿晴一会儿雨,好多人着了老天爷的道,这些天医馆里的大夫一天到晚见不着人,实在难请,若不是王爷伸以援手,家主不知何时能醒来。” 陈家作为八大家族之一,请一个大夫轻而易举,魏游谙知邱氏在试探,却依旧顺着她的意思下:“理当如此,若非替本王隐瞒,陈富不至于伤得这么重。” “王爷既然信得过陈某,陈某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陈富躺在锦绣被褥当中,富态的脸一去不复返,脸庞消瘦惨白,单薄被褥下藏不住打满石膏的腿脚,嘴里每蹦出一个字眉头便绷紧一下。 四肢全断了。 陈富浑身血腥的模样历历在目,魏游当初除了愤怒外,心中对他的骨气万分佩服。 苦涩的药汁味在密闭的空间内散开,江盛忍不住皱起眉头,陈富却就着邱氏的手面不改色一口口喝完,仿佛察觉不到有多苦。 魏游问:“大夫怎么说?” 一旁的邱氏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怕是半年无法跟船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陈富是差点没了半条命。 陈富略有些尴尬,自家夫人这话有种控诉的意味,他怕魏游听了不高兴,忙说:“养养就好……” 魏游未让他说完:“你好好修养,大夫和药材的事情请放心,自会有人去办。” 陈家夫妇忙谢过魏游。 等陈富抬眸,发现魏游冷淡的脸镌刻上难得一见的郑重,他微怔,却听魏游道:“你且等着,来年开春北上,本王保证小陈家来往船只必当畅通无阻。” 话音如千斤锤炸在耳畔,久久难以回神,一股凉风冲进敞开的大门口灌入薄衾,等陈富终于呼出一口热气,案几上的茶早已凉透。 邱氏关门回来。 手背探他额头:“赶紧躺下吧,还烧着呢。” 见没人回应,邱氏红肿的眼眶再次蓄满水珠,忍了多日的话匣子终于决了堤:“人都走了,别看了。” “你说你非趟这趟浑水作甚,做生意便做生意,数着钱看他们斗不好吗?与你有何干系?皇亲国戚哪一个是我们能得罪的,你倒好,没个实力非要去皇子皇孙那掺一脚,就你那身板你不倒霉谁倒霉。” “好好的一个陈家,被你闹得分了家。分家了还不消停,又跑去和瑞安王胡闹,差点丢了命,你说你怎的不为我们母子俩考虑考虑,庚儿才多大啊……你要是去了,让我们母子俩该怎么办……” 面对夫人的哭诉,陈富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想把人紧紧搂进怀里,可手却一点儿也抬不起来。 邱氏越哭越凶,像是要把所有积蓄在胸口的委屈宣泄个够。 陈富纠结许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当我想?王爷虽未提海寇张有光的事,但我猜想,他已经查到了八族与他有往来的线索。” “你说什么!” 措不及防扔下的炸弹把邱氏炸懵了。她慌慌张张环顾四周,确认门窗紧闭,室内无人才松下一口气,又望向陈富,错愕难掩。 “你这话什么意思?” 邱氏脸色煞白,唇瓣轻微颤抖,可陈富明白她懂了。 小陈家,不是陈家,王爷最后一句话不单纯是对他的承诺,也是明晃晃的提醒。 “夫人,我又何尝不是为陈家考虑?张有光的事儿事关重大,现在不是王爷不会罢休,而是朝廷不罢休。水火不相容,官匪不同路,尽管张有光……哎,日后追查起来,不知会有何结果。往好了想,咱陈家与张有光牵扯不深,顶多判个抄家,但若上面执意拿我们杀鸡儆猴,怕是要流放为奴为婢。王爷若有良心,念着我的苦劳也会网开一面。” “可瑞安王是个残暴——” 陈富打断他,训斥:“王爷是个有本事的。” 邱氏一言不发,明显是被陈富的话吓到了。 陈富缓和语气,继续道:“早在钱塘我替王爷开米铺起,便容不得我犹豫了。况且王爷非池中之人,既然要赌,那就压上所有,不给自己后路,放手一搏,兴许还有一条活路。” 邱氏定定地看着他,像是头一回认识陈富:“你真是个疯狂的赌徒。” “事实上,夫人,我的眼光还不错。若非如此,当年求也无法从求取夫人的众多青年才俊中脱颖而出,入了夫人的眼,嘶——痛痛痛——” “行了,别得意了,刚缝上的伤口又开裂了。” 陈富的痛吟中夹杂着邱氏的碎碎叨叨,什么“就你眼光还不错”“眼睛看哪里呢,这时候还想着风花雪月”“疼死你算了”…… “不管了,反正张有光的事——” “不是说不管了吗?” “是是是,夫人教训的是,不说了不说了。”
第82章 建州自成一体, 运转不成问题。 第二日,魏游安心和江少卿一同出发去明州。 江少卿作为明州新任知府,在明州停留的时间远不如建州, 文案堆积如山, 府衙的下属一片哀声载道。若不是前段时间皇上亲临建州兹事体大, 他们早抄家伙把江少卿绑回去了。 见到江少卿终于回来, 明州府里好几位官员老泪纵横,涕泗横流,江少卿纠缠半天才从他们的包围圈挣脱。 “送到这里就行了。” 明州府衙前,江少卿送别俩人:“王爷去了饶州是否还返程明州?” 魏游不信江少卿真关心他的行程,谙知他暗戳戳在问小人鱼的事情:“不了, 既然东岭是本王封地, 趁此机会,本王自当好好巡查一番, 上回岩州平州大乱是为提醒。” 真没打算接走小人鱼。 得到了肯定回复,江少卿也没有再说虚情假意的客套话:“祝王爷、王君一路顺风。” 明州府衙的门匾和门匾下的人影越来越小,直至被甩在身后彻底消失不见,江盛垂下车帘子,缩在魏游怀里, 情绪不高。 魏游抬起手,指根擦过江盛的耳廓,将细碎的几根头发别到耳后:“若你舍不得,我叫人把他们接回来。” “鲤州情况不明,放在哥那比我们身边安全。若真有危险, 哥也能把他们送回海里, 送回海蚀洞。” 孰轻孰重江盛分得清,分离焦虑又是另一回事。 “等安定下来, 日后有无数个日夜能陪伴他们长大。” 江盛把头埋进魏游的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明州山匪被剿后,水泥官道顺畅地从建州铺到饶州,三地来往方便,也不怕有人劫道。明饶段路上,不少饶州部落装束的人驱赶牛车驴车,前往明州、建州行商易物。也有书生模样的学子结伴往饶州方向去,有年轻人的朝气蓬勃也有中年人的忐忑期望。 观察半天,魏游视线定在某处。 江盛察觉他的停顿,支起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人好生眼熟。” 魏游点点头,吩咐:“柴护卫,请人上来一叙。” 正在快步奔跑的人被截停脚步,转头往他们的方向看,江盛终于看清他的正脸:“诶,他不是虎部落的人吗?叫虎、虎……” 魏游替他补全:“虎啸,虎巫的孙子。” 马车样式低调看不出明细,虎啸纳闷,会是谁叫住他。靠近马车,虎啸擦拭通红的眼睛,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才错愕地抬起头:“王、王公子?” 同行的人被他倏然放大的声音吸引,却只来得及看到对方上车的背影。 “何时这般心急?”魏游问。 车厢内急促的呼吸清晰可闻,在魏游遇见他之前,定是一路奔袭。 不问还好,一问,虎啸是彻底忍不住了:“王爷,爷爷年事已高,这回怕是撑不过去了。” 高大的汉子在急速行驶的马车内,哭成了泪人。 上一回见虎巫还是年后,魏游与虎巫谈合作种柚子,虎巫找他建土楼。转眼过去半年,虎巫卧病不起,枯槁干瘪的身体已经撑不起薄薄的被褥。 虎巫床榻边围了一圈人,他奋力睁开疲惫的眼皮,一一辨认,最后停留在魏游和江盛身上。 对于他们的到来,虎巫似乎并不意外:“王爷、王君来了。” 魏游回了声“虎巫”。 虎啸垂着脑袋,替虎巫垫上枕头,让他靠的更舒服一点。虎巫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言“好孩子”,惹得虎啸别过头。 “王爷,”虎巫身子单薄,但精神看上去比往日矍铄,“承蒙王爷拂照,虎部落才能有今天。” “虎巫言重了。” 虎巫却笑着摇摇头。 不光是土楼,柚子生意兴隆,如今众部落入世不被歧视,也多亏了瑞安王的宽容。 “我时日无多了,”说话间,虎部落人人咬紧牙关亦或是别过头去,不忍再听,“啸儿,把我的行巫匣子取来,里面有给王爷二人的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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