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鸦伸手把人扶起,沉声呵斥:“贺绛。” 贺绛根本就不听不看,冲着低头坐回来的人喊—— “送出玉玺你就不是太子了!梅氏的一切也都得成为过往,青史除名!你到底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交出玉玺禅位他人,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不当皇帝而已。 这代表着毁玉碟砸宗庙,所有与梅氏有关的功绩史书尽数销毁! “皇帝换人,天下就得改姓!” “自此之后你没有祖籍没有名氏,连一寸能养兵的封地都没有啊!” 城破只是兵败,谁都不敢断定梅氏还会不会东山再起。 至少有玉玺在身时,这人继承大统名正言顺,随时都可以起兵结营征战天下。 可是一旦交出玉玺卑服禅位...贺绛眼眶发红的缓缓抬眼看人。 “你再也没有起兵结营的资格了,你明不明白?” “你招的兵是散民,你驯的马是牲畜,你扬的旗是游方烂布没人多瞧一眼。” “梅淮安,你会一无所有...赤条条的只剩一条命。” 贺绛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替梅氏惋惜。 可他不是在惋惜梅氏,他惋惜的是眼前这位,他替人憋屈更替人害怕! “你说的多好听多轻松啊,往后再夺回来,你跟我说往后往后...可计策但凡稍有差池,你——” 自此除名于枭雄夺世的争斗中,再也没有爬起来的可能了。 这比赌上性命还严重,这是断送氏族的大险! “......” 他说的后果,桌前另外两人都很清楚。 交出玉玺这件事十分疯狂,行事的两人都冒着滔天巨险。 如若稍有不慎—— 梅淮安将永远跟皇位绝缘,贺兰鸦此生都会愧对眼前人。 梅淮安能做到这一步,是把身家性命不留后路的全押给渭北,真正做到了‘信任’二字。 而贺兰鸦敢应允,那是扛着失信于人的重负,他接到手里沉甸甸的玉玺,自此将会变成无形大山压上心头。 此计宛如峭壁沿行,跌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贺绛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才执拗的想说服这两人别发疯! 他可以领兵出征的,他不怕死不怕累,他愿意披甲戴盔淋着血替两人往前冲! 何至于此啊! “我不许你禅位,我知道你说得对说得好,你有谋划有决心还能夺回来,可那都是以后的事啊虚无缥缈,我不同意你们这样冒险,明明我们领兵一步步去打,也能夺天下!” 桌前两人还是沉默。 贺绛熬不住了,伸手攥住两人放在桌上的手腕,把两只手腕都攥的很紧! 嗓音急切的求着他俩—— “梅淮安你信我...我可以立下军令状不破岭南不回军,我送你回家我给你开路!啊?哥,你有野心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你们让我往前去吧,我不当人了我愿意给你们当刀用,我的盔甲很厚啊我刀利马壮...你们别不看我...你们信我!” 他要怎么退居后方安稳坐视这两人给他谋富贵?他是一员虎将,不是等人喂骨头的哈巴狗。 他参与不上的繁花似锦全是破烂! “......” 梅淮安看着他,喉间哽极一时无话。 ——你们把我当刀用,我盔甲厚实长刀锋利,我去淋着血给你们开路。 傻阿九说的话要把人疼死了,世间怎会有这样奉君无私到极致的人呐。 茶室依旧一片寂静。 贺绛一个人嘟嘟囔囔说了大半天,没有听到一句回应。 到最后,他嗓音颤的不成样子—— “你们要我怎么办,我看着你们这么冒险我要死了,我要急死了!不能这么忽视我,你们根本就不替我想想,我一个武将血性铮铮,我怎么能坐在后面看你们往前冲,你们要把我的信仰踩灭了!不可以!不行,你们不能这样.......” “不,不是叫你看着我们冒险,你听我说。” 梅淮安手腕被攥着,他噙着泪光往前凑了些,几乎是头对头的小声跟人说话。 嗓音低低的似劝似哄—— “你领兵出去踩的是血路,卧的是骨堆。” “我欠渭北的够多了,我就是个落魄太子什么都做不了,我根本没做过一件对渭北有利的事,我带人在这儿白吃白喝这么久你总该让我做点什么,是不是?” 他不能让渭北用血肉帮他夺回失地,他宁愿冒险一回把所有风险都揽在自己身上。 贺绛这个笨蛋,怎么就不能装作一无所知等着来日享福呢,心疼他一个‘宿敌’之子做什么。 梅淮安心里受不得。 他能不畏屈辱不畏艰险,可面对贺绛这样纯粹奉上的好意,他拿的良心不安。 他自认明明什么好处都没给渭北带来过,凭什么受到这种优待啊。 如果放任贺绛披甲戴盔去替他血拼,这份恩情太大了,他怕自己还不起。
第125章 你敢豪赌一回,我绝不会叫你输! 但显然贺绛有他自己的行事思维,顽固至极。 “我不听这些话!我只知道我的良知不许我看着你禅位,我的马不答应我的刀不点头,你们谁都不能越过我去往前冲!” 说完不再搭理梅淮安,他转头看着他哥,决绝开嗓。 “兄长,渭北疆土我为你守了这么多年,你说过我是你的威武猛将,他在渭北就得站到我身后去,我不管你们要用什么计策夺天下,只要我还活着就得先让我去冲!” “来日...我若战死,必当无愧主君无愧亲友,这是我这个蠢人的信仰,谁都不能辱我半分。” 这么多年哥哥就是这么教的,周遭兵将就是这么教的! 天下没有主君放着武将不用自己去迎头涉险的道理,他不答应! “......” 犟牛难劝,梅淮安逼着自己硬起心肠来,语气冷凝。 “你不答应叫我受辱,我更不答应让你替我卖命,你们给的恩情太重我背不起了。” “如果你非要把好意强加给我,我就...离开渭北,找个山头自立门户,是死是活都不要你们管。” “梅淮安!” 这个时候离开渭北跟出去送死有什么区别,贺绛急了。 贺兰鸦神色轻动。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嗓过,怕的就是这个。 眼前少年说得出就做的到,只要贺绛敢领兵直奔中州,这人离开渭北自立门户就绝不是玩笑话。 他不敢多劝,能看出梅淮安是决意要走这一步棋了。 就算他放任贺绛缠搅半晌...也还是无用功。 “嘘,我不走。”梅淮安说,软了软嗓子,“阿九,你要是心疼我就把我现在的惨状牢牢记住,来日真要你冲锋陷阵的时候我绝不会客气,到时候你可要使劲儿帮我报仇,别叫他们再欺负我。” “......” 这就是没得商量了。 “梅淮安。” 贺绛有些无力的喊,只能朝兄长投去求助的目光,可对方垂着眼根本不看他。 梅淮安看着眼前人的急切,心底暖的一塌糊涂。 除了贺阿九,世间再也没有一个人会跟他俩说—— 我愿意给你们当刀用,我的盔甲很厚刀利马肥,为你们战死是我的信仰。 不管是胞弟是臣下还是朋友,贺阿九都值得被所有人真诚以待。 他语气无比诚挚,嗓音温和。 “你哥说你是上天赐予他的厚礼,从前我不理解,现在终于明白了。” 贺绛这会儿没什么心情听人夸他,低着头嘟囔:“说什么呢......” 梅淮安转头看向贺兰鸦,伸手在桌下握住对方另一只手,轻轻牵放到桌面上。 “能在最落魄的时候认识你们,也是上天赐予给我的厚礼,谢谢。” 他俩的另一只手腕都还被贺绛一左一右攥在掌心里,此刻他握住贺兰鸦的手之后...... 宽大桌面上。 三人执手相连的画面,似是在人心底搭建起了一座坚固堡垒。 梅淮安低头看着这一幕,眸中闪烁泪花。 嗓音很轻的又说—— “此计成与不成我都不怨你们半句,计成咱们三人并驭天下,不成我拔剑自刎给梅氏先祖谢罪。” “你们无需对我有愧,我是不是梅氏皇储都不要紧,我有你们当靠山...我不怕的。” 不管什么后果,他都不怕的。 “......” 可他一句不怕,听得桌前两人喉间发哽。 该是多过命的交情和信任,才能叫一国皇储把氏族宗庙拿出来赌这一回。 贺绛眉眼间有些不忍:“如你所说,咱们三人的繁花似锦...要叫你一个人赌啊。” 赌注大到他们不敢接。 梅淮安皱眉摇头,认真纠正他。 “别忘了我连赌的资格都是你们给的,此次过后才算是扯平而已,贺绛,你把我当朋友就该支持我报恩,再可怜我...我会打你的。” “......” 眼前决意要拾回尊严的人句句有理,没法儿反驳。 贺绛垂着眼点头,纵使心中不忍终究还是妥协了。 不过...他抬头看向对面的人,眸底有些期盼。 贺兰鸦明白胞弟的意思,他当即回握住掌心里有些微凉的手。 还好,自己掌心是暖的。 攥了攥梅淮安的手指,他嗓音极稳。 “你想豪赌这一回谁都拦不住,但你放心,即便他日使我渭北倾家荡产...我们也绝不叫你输!” “哥哥仗义!” 贺绛欢呼一声终于有了笑脸,拽着两只手腕晃了晃。 “梅淮安你别怕!我们陪你赌一回,不论输赢咱们都一起承担,那个繁花似锦...我们就一起骑马看花!” 这话的意思是,如果最后计策失败—— 渭北不惜任何代价横冲直撞也要把玉玺替他夺回来! 夺不回来就一起死,总之三个人的谋划不能只叫一个人承担后果。 这就是贺兰鸦和贺绛的仗义,不论结局如何都算是尽心了! “你们......” 梅淮安听的睫毛乱颤一通。 能遇到眼前这两位,于困境中的他来说...简直是上天恩赐! 茶室里一片寂静,显然兄弟俩都在等他说些什么。 他便快速整理心绪,等到再抬眼的时候,眉眼间只剩下坚韧执着。 他握着贺兰鸦的手,嗓音铿锵有力。 “好,为了奔向繁花锦地,咱们就赌上一回破釜沉舟!” “......” 茶室里,三人同桌而坐低语阵阵。 茶室外,日头缓缓西移,昭示着暗夜将至。 只是这回—— 无数次失眠焦虑辗转反侧的少年,总算是有了勇气和底气...静待黎明! —— 太阳彻底落山了。 廊下周围都点上了暖色灯笼,三人一起往膳厅方向走去得穿过两个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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