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言行还在医院高烧不退。 事发一个月后,薄家请风水先生挑了日子,为心爱的儿子举行葬礼,棺材里只有一捧土、几件衣服、以及喻止偷偷放进去的一枚雪花形状的领扣。 董事会和资方平静下来,蠢蠢欲动的员工也安分了,公司办公楼里撤掉了一切鲜艳的内装,衣服也都穿成素色,谁都不想去触老板的霉头。 老板前一阵大病了一场,回来后瘦了些,脾气也变得不太好,想来也正常,骨肉兄弟离开了,谁都不会跟没事人一样。 没几天就到了除夕,喻止抱着一捧玫瑰去墓园。 此刻这里虽然冷清,但也有零星几个人像喻止这样,在寒风中目的明确地走到哪块石板前驻足,然后弯下腰扫去墓碑上的灰尘。 喻止盘着腿在爱人的照片面前坐下,面前,薄言知仍然笑意温柔。 “薄言知,今年冬天,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下雪?” 喻止问他:“因为你不在,所以也不会下雪了吗?” 当然没人回答,他像往常那样盯着薄言知的眼睛看,却看不出个结果,反倒是自己的视线又渐渐模糊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脖颈上落了一条围巾,被人严严实实地裹好,眼泪便顺势落进厚实的布料里,他垂下头,把脸埋进掌心。 “嫂子,回去吧。”薄言行将一束白色菊花放在那捧玫瑰旁,他嗓子沙哑,声音很轻,“夜里太冷了,别着凉。” 喻止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只是默默站起来,抬手摸了摸墓碑,眼睫依旧向下垂着,比起往常失去了好多灵气。 薄言行跟在喻止的身后,他眼眶也带着红,眼白上还有不少血丝。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墓碑上刻着的字,神色悲伤又复杂。 ……“薄言行”。 这个名字,从此不是他的了。 29.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聪明人都知道装聋作哑,不论发生了什么、过程如何,只要没有触动自己的利益,就当没看见,免得引火烧身。 也有蠢蠢欲动想借机分一杯羹的——既然薄言知出事,那么管理必定会洗牌,能往上爬一步是一步,有钱不赚是傻子。 但薄家把两人身份调换得天衣无缝,他们抓不到把柄,只好捕风捉影:谁都知道薄言知要去德国,但在飞机出事后,去了德国的人又变成临时安排的薄言行,而薄言知则成了一病不起、没能去德国的人。 诸多巧合让人忍不住去偷偷猜测,但事关人命,不好摆在台面上讨论,显得太不道德也太不体面,于是渐渐地就没了声音。 这段时间薄言行日子并不好过,他大病初愈,头还一阵一阵地犯疼。亲哥刚刚离他而去,他尚未能够接受现实,就被告知要他替代哥哥的身份,接管他哥一手建立的公司。 他不同意,父母就叹气,问他:“你忍心让你哥的心血被别人分食吗?” 这和把他的心脏生剖出来放在火上烤有什么区别? 他失去哥哥,又成为哥哥,死去的人成了他自己。 薄言行麻木地靠在办公椅上,目光定在窗外的夜空中。 月色如雾,点点寒星,他心想,他大概真的和自己的名字一起,被葬在这个冬天里了。 做戏做全套,他如今并不是在“扮演”薄言知,而是“成为”了薄言知。除却工作上的各项事务他要全部在短时间内接手并且烂熟于心之外,还有薄言知的生活习惯——晨跑、去固定的店里买杯咖啡、每个中午都会离开公司吃午餐、下班之后得去趟健身房。这一套流程天天如此,周末除外。 如果说周一到周五是用来折磨薄言行的脑力和体力的,那周末的薄言行则会面临内心的煎熬。 他会面对喻止。 最近他和喻止都住在别墅,一是因为父母痛失爱子,想把两个人都放在身边看着,让家里有点人气儿。二是他现在作为“薄言知”,如果喻止回了家,那么他一定是也要跟着回去住的,毕竟在外人看来,他们不仅结婚了,而且婚后感情一直很好。 但事实上,自从他哥去世,喻止就没有与他交流过。 薄言行不知道这一出“狸猫换太子”,自己的父母是怎么提前和喻止商量的,又是怎么说服喻止同意继续维持这份和“薄言知”的婚姻关系的。只知道每次他看向喻止的时候,都能抓到喻止恰巧移开的眼神。 ……是在借我怀念他吗? 薄言行垂下眼睛,又抬头看着黑色大理石墙面反射出来的自己的倒影,它并不太明晰,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的确很像他。 薄言行干巴巴地笑笑,深呼吸的时候感觉胸腔拉扯着肺部,近乎力竭。 他不介意喻止看着他想起薄言知,毕竟他每次像这样看到自己的倒影时,也会觉得自己看到了薄言知——他坐姿板正,对着自己笑得模糊,仿佛还是那个能让一切人都安心的,他的哥哥。 看着看着,他的后背又慢慢弓下去。 薄言行能对谁说呢,现在他成了那个扛起一切的人,但他也想薄言知了。 30. 喻止常常自问,一年的感情能有多深。 他一开始是没有实感的,直到有一天他在别墅的杂物间翻到一个体重计,就站上去称了一下,发现莫名比从前轻了十多斤。去镜子前面仔细看了看,才觉出自己的脸颊都已经瘦削了。 这几天阴雨连绵,喻止撑了把伞,回家去拿几件春天的衣服。 每次回家,喻止会带着一点雀跃地、类似从前和薄言知约会之前的那种心情,他总是下意识地觉得他回家会见到薄言知,总觉得一开门,薄言知还是会在家里等他。 这种心情往往保持不了多久,就会在开门之后的那一瞬间破碎。 家里寂静、空荡、落针可闻。 从前二人共同做好的捕梦网摇摇晃晃地被风吹着,仿佛有人刚刚从它旁边经过。 喻止收了伞,去关上窗,把刮进来的雨水擦干净,低头走过冰箱门上满满当当的便签纸,捡起吧台上那束自己断裂的干花。 打开衣柜,他把悬挂得整整齐齐的大衣收进真空袋里,又翻出薄一些的外套和西装,把薄言知的衣服挂在右边,他自己的衣服挂在左边。 该买几件新的了——喻止坐在床沿,想着自己的休闲装要怎么和薄言知的配上颜色才算搭。 他又想:等薄言知回来,再商量吧。 思绪到这里戛然而止。 喻止回过神来,伸手攥了攥右边那一排衣服的袖口,把衣柜合上了。 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薄言行给他发消息:方便接电话吗? 喻止回他:可以。 刚发出去没一会儿,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的是薄言知的名字。虽然每次打电话之前薄言行都会提前告诉他,但看到这个来电显示,喻止还是会下意识地心脏颤动一下。 “小鱼。”薄言行声音平和,说话的语速和薄言知十分相似,只是在称呼上依然叫得有些生硬,怎么听怎么感觉他先发了半个“嫂子”的音,“爸妈说你回家了,开车了吗?我让司机去接你?” “没开车,我坐地铁回来的。”喻止随手拉开床头柜,看到里面有个相册,就拿出来放在腿上随手翻开,“不用来接,我来取几件衣服,一会就回去了。” 相册的第一页翻开,上面是薄言知规规整整的字迹:薄言知和小鱼先生的蜜月纪念。 下面跟着喻止写的:不止蜜月。 下面还有两个笔迹认真但十分简陋的线条小人头像,被一个画歪的爱心框起来。 喻止闭了下眼睛,把它放归原位。 电话里薄言行说:“天气预报说一会儿有暴雨,爸妈不放心你一个人回来。我现在在公司,一会儿回家吃午饭的时候顺路去带你一块儿回去,好不好?” 喻止恍惚道:“你开了车吗?” 薄言行在电话里顿了顿,笑道:“我哪会开车,小鱼,我让司机送我们。”
第12章 31-33 | 物是人非 = 31. 喻止对于薄言行本人是没什么意见的,他不愿正面看到薄言行的脸,只是因为那会将他从幻想中拉出来。那双眼睛会清清楚楚地告诉喻止,面前的人并非他日思夜想的爱人。 然而他平日里不可避免地会与薄言行接触,不论是在别墅作为家人相处,还是在面上作为“爱人”来演给人看。 他印象深刻,那天薄言知的父亲把他叫到书房,话语之间是斟酌许久之后的沉稳,可喻止听来却字字泣血。 “你家里的情况我清楚,我们也一直帮你当成我们俩自己的儿子,现在言知出了这种事……我们不想让你难做,如果你有自己的打算,我们不拦你。言知留下的,你该得的那份还是你的,家里,你也可以随时回来。 “如果你不走的话……我们有个别的打算,需要你来配合” 接着,他就伴随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听完了这整个计划。 “作为董事长,也作为父亲,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想法。不是真的要你和小行有什么婚姻之实,你们现在是家人。家里面,就跟从前一样相处,在外面……”他隐去后半去,喝口茶,向来平和的目光中也出现了一丝愧疚,“只是这样,要委屈你了。” 委屈什么?是说在外面要和一个与自己死去的丈夫极为相似的人假装甜蜜?还是说就此失去了寻找下一段感情的机会? 喻止摇摇头,在遇到薄言知之前,他压根就没想着还能有结婚这回事。面前的茶早就凉下来,他盯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问:“言行现在还没醒,他会愿意吗?” “他会同意的。” 茶杯放在木桌上,像尘埃落定的最后一响。喻止定定神,也将身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至今都记得那口冰凉的茶水顺着食道把他整个人浇透的感觉,在那一刻,薄言知的离开突然变成了一个具象的概念,他好像吞下了一块不化的寒冰,叫他喉咙生疼,全身发冷。 别墅住了一段时间,喻止就有点受不住了,从这里去上班要比住在家里提前一个小时起床,最近又有两个同事外派出差,本部的活便多往他身上匀了些,他就要加班,这么一来赶上高峰期,晚上回家也变得颇为曲折。 薄言行倒是经常在回别墅的时候让司机特意过来载上他一起,但这样一来,喻止又觉得给别人添了麻烦。他每次从公司楼上下来,就能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停在路边,打开车门,薄言行就坐在后座,笔记本电脑在小桌子上支着。他在公司不戴眼镜,但没有外人的时候还是会把散光眼镜架上。 车里并不是个好的办公环境,黑暗中,屏幕的白光反射在薄言行面无表情的脸上。他最近考虑的事情太多,整个人丢掉了从前那点不易察觉的稚气,眉眼都变得冷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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