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鬼主没等太久,池惑就好端端地出现在吊桥那端,而且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仿佛笼在心头许久的阴霾消散了,长久的困顿也在这次谈话中化解了,池惑远远他便朝鬼主招手示意。 池惑知道小崽子在担心什么,所以立刻用手势告知对方他没事。 一路上,池惑也没提到他在客堂和即空法师聊了什么,直到回到他们入住的小院,池惑撸起袖子就开始收拾打扫屋子院落。 鬼主疑惑: “怎么突然收拾起来了?发生了什么?” 池惑一边忙活一边道: “明日我们便启程去苦海。” 说着,他看向无涯寺西南的方向, “即空法师说,苦海就在西南方四十九座山峰之后,行数日便可抵达。” “苦海?做什么?”鬼主声音低了几分,心中隐隐已经有所预感。 池惑: “当然是渡你的心魔。” “苦海渡人,该有个了断了。”池惑顿了顿,又补充道。 听池惑这般说,他心里多少是有数的,所以原本刚到嘴边的质疑的话,又被他囫囵吞回肚子里。 是的,心魔再这样折腾下去,于他于祁忘都承受不住。 他一个新近嫁给人家做新嫁娘的,怎么能连自己的心魔都没办法摆平呢? 他不怕渡苦海,他只怕一件事—— 鬼主帮着池惑一起打扫收拾,用平淡的语气问他: “祁忘,给我个准话,我会失去你吗?” 池惑动作微顿: “事在人为,我认为你不会。” “你认为?”鬼主扬眉。 “我总归不能把话说得太死,怕你认为我彻底逃不出你掌心,栽你手里了,就不珍惜我。”池惑用玩笑去掩盖此刻的沉重,化解小崽子的担心。 想了想,池惑又开口道: “到我问你了,池惑,你愿意像溪畔洗衣的那位妇人那样,花费数年,数十年,甚至更多的时间重复做一件事吗?” 他明明知道小崽子的答案,不用想也能知道,但他还是想听对方亲自说出口。 鬼主: “什么事呢?” 池惑: “等我。” 鬼主愣了愣,笑了: “你又在明知故问了。” “你知道的,我愿意。” “多久都可以,只要你肯回来。” * 入夜,雪停,山寺枯林一片清明。 池惑整个下午都在山林间采集入冬的新鲜食材,打算亲自下厨,邀请秦南珂和萧过来院子里吃饭。 入乡随俗,池惑这顿备的菜都是斋菜。 萧过和秦南珂也没空手来,萧过拿了一坛偷偷自酿的雪竹酿,秦南珂也端来了自个儿采集山珍草药煲足火候的汤。 这会儿,萧过已经基本痊愈了,秦南珂眼睛上的白纱布也拆了下来,两人状况都得到了极大的好转。 池惑这趟来无涯海的最初目的,算是已经完成了。 萧过刚踏进院子,便看在院子里摆桌忙活的师弟和池郁,他当即愣了一下,随即眉花眼笑: “唷,今儿到底是什么好日子,该不会你们要在今晚,在这里举办合籍大典吧?” 萧过的语气半开玩笑又半真,他之所以这般问,是因为此时师弟和池道友都穿上了红衣,就如同那次他们初见池郁,在红水镇郊外的野山上,两人也是这般,穿着艳红的衣裳,像是刚从喜轿上下来的一对新人。 闻言,池惑和鬼主对视一眼,彼此笑了笑。 “大典就不办了,那些繁文缛节的玩意儿我们也不讲究,和师兄,秦公子一起吃顿饭,喝几杯酒和茶,我们热闹热闹就足够了。” “哇,恭喜恭喜。”萧过笑得更欢喜了,忙过来拍拍师弟“新媳妇”的肩膀, “别担心,先前那些都是玩笑话,我虽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在身上,但等我们从无涯海出去,一定少不得给醉鸦楼的聘礼。” 鬼主笑: “师兄,你这么说,我可是期待上了。” 萧过哈哈笑了两声,过了会儿又觉得不大对劲: “话说,为何突然在今日…是不是有点仓促?” 池惑心无旁骛地端上碗筷: “其实,这顿饭也算辞行,明日,我们就要往西南去了。” “什么?!你们这是急着要去干什么?”萧过怔住。 池惑莞尔,语气温和平静: “为我新娶的媳妇儿解决一点事情。” 说着他笑盈盈地朝鬼主看去,可这小崽子脸色微微沉着,没笑。 萧过还是一脸不解: “什么事情这般急,要不等我和秦公子这边完事了,我们一起去解决,多两个人手也好办事不是?” 池惑: “没关系,这事儿外人帮不来的。” 萧过用抱怨掩饰自己的担心: “怎么这样,你也不留着看看痊愈后的我和秦公子吗?” 池惑笑: “有即空法师在,你们没问题的。” 萧过极轻地叹了口气: “所以,你们是要到哪儿去?” 池惑: “苦海。” 听到「苦海」二字,院子内突然沉默下来。 因为太静了,落雪压断枯枝的声音便显得分外清晰。 池惑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从灶台上一样样把做好的斋菜拿出来,还掐了个决,让这些菜在寒冬院子里不至于凉掉。 鬼主则拢了拢袖子,为来客的酒盏里满上酒,笑道: “今日喝酒,算是破戒了。” 秦南珂: “萧道友酿这雪竹酿,不烈,似甜水。” 待池惑端好了菜,落座,秦南珂拿起的筷子又放,小心翼翼问他: “这一趟苦海之行,你们,还会回来的,对吧?” — 下一章就要掉马啦。 今天收拾打扫家里更晚了,明天按时晚上9点更,后天就是除夕啦,爱你们。
第58章 无涯(十五) 秦南珂话音落下的瞬间,池惑和鬼主对视了一眼。 池惑知道,小崽子也在等他的答案。 短暂的沉默中,秦南珂敏锐觉察到了不对劲,事情似乎并没有所有人预期那般顺利。 池惑刚想开口,鬼主先他一步回答了: “我们一定会回来的,只不过可能没这么快。” 他的声音很轻,但足够笃定。 萧过虽然向来迟钝,但也觉察出了氛围的不对劲: “喂,我说,你们俩最好快点回来,免得我在师尊那为难。” “需要解释还得找借口,借口还不能听起来太假,可费劲了。”他故意这般嘟哝道,好掩饰自己的担忧。 池惑: “我知道的,那就麻烦师兄了。” 说着,他将萧过带来的雪竹酿温好,斟满推至萧过面前: “等我们归来,无论师尊如何想,我都会亲自去同师尊解释的。” 接下来众人开始喝酒吃菜,在这样大雪初霁的夜晚,四人围炉小院,以淡酒下斋菜,别有一番意趣。 四人闲话下酒,秦南珂说,待眼疾治好了,他打算在西南海域多待一段时日,将山野间珍贵稀少的药材逐一收集记录,整理成册,再将药集带回长昆山。 萧过则打算先去找时无筝,毕竟他和小师弟出远门在外,先前又因为白逐溪牵扯出上古魔器渡鬼笛之事,他要亲自给师尊报平安,且禀明这段时间的见识与收获,之后再申请更多独自游历的机会。 “说实在的,其实我很想去一趟西极州的红沙谷,毕竟我娘亲临终之前,对那儿念念不忘。”萧过喝了几盏温酒,望着中天一轮皓月若有所思道。 不管仙道对红沙谷的评价如何,那都是他半个故乡,也是他离经叛道的娘亲魂牵梦萦之地,他理应去一遭才好的,不然永远有个心结在。 闻言,鬼主将一枚骨牌自腰间取下,递给萧过道: “这是御鬼令,如果在红沙谷有解决不的危险,出示这枚御鬼令则无人敢动你。” 池惑瞟了眼这枚御鬼令,他自然很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鬼主说得轻了,在红沙谷若是出示御鬼令,可不是无人敢动这么简单。 见到旧物由衷感叹的同时,池惑也为萧过身上自带的主角光环所折服。 萧过不愧是主角,这么轻而易举就拿到了红沙谷的保命符。 “那就多谢了,差点忘了我师弟娶了个厉害媳妇,”萧过笑道, “等我红沙谷游历一趟,你俩怎么也该回来了,到时候我再把这道御鬼令还与你。” “毕竟我还是东极门弟子,带着红沙谷的令牌,多少有点不合礼数。”他这般说,就是想说服自己,两人这趟苦海之行,一定能回来的。 接下来众人继续吃酒饮茶,难得的平静欢愉,没有下雪的夜晚,月色雪光格外明亮。 只不过平静欢愉之下,众人心里多少有点筵席将散的凄凉。 待壶中酒分尽,杯凉了,席尽了,人也该散了。 萧过和秦南珂离开时,只道了句“珍重”,似乎这样已经足够,再多说些什么反而更显难过。 席散后,已经收拾打扫好的屋子显得格外清冷。 这一晚两人安静地躺在榻上,窗户敞着,漫山野的月光漫入屋中,落了满身满床,乍一看,像漫天雪絮洒下。 这样的情景让鬼主想起无数次心魔引发的幻象,白骨,红衣,漫天雪絮,透骨的凄凉,且挥之不去。 即使知道祁忘靠在自己身侧,暖烘烘的,有血有肉有呼吸,并非一副白骨,但鬼主仍旧闭上了眼睛,就好像被满屋子月色刺痛了眼睛一样。 池惑静静地看着小崽子,看他的睫毛在月光下不停扇动,像被困蛛丝的蝴蝶濒死挣扎,在鼻梁上留下细细碎碎的剪影,有种濒临破碎的美。 他出神了一小会儿,然后更近地靠过来,将小崽子紧紧拥入怀中。 池惑亲吻鬼主的额头,不带半分情欲,只有平静: “别怕,待你渡了苦海,在岸上等我。” 鬼主依旧没有睁开眼皮,睫毛颤动得更频繁了,他说: “既然你知你可解开我的心结,为何要多此一举,去渡苦海呢?” 其实鬼主深知对方这么做,一定是有其道理的,但还是想要亲自问出口。 “池惑,我们要解开的不仅仅是结,而是劫,”池惑的声音很轻,很耐心, “你在心魔幻象里经历过无数次的劫。” “先前我同你说,多情道不修又如何,现在,我要改口了。” 池惑顿了顿,鬼主终于惶惶不安地睁开眼睛,一瞬不瞬地等他发话—— “池惑,道成之时,一切终将有结果。” * 翌日天未亮,两人轻轻合上院门,朝西南方向出发前往苦海。 在无涯海秘境内,修者无法御剑,亦无法借助任何法器代步,两人在大雪封山的日子,山一程雪一程,终于在三日后越过四十九座山峰。 跨过最后一道无名峰后,两人的视野被混沌的黑暗笼罩。 这里的黑不同于夜晚,混沌,污浊,仿若天地初开时的混乱之象。 两人被困于污浊浓黑里,试了数种办法,都没法子将黑暗照亮,无论是寻常火把还是夜明珠等器物,光线在发出来的一瞬间,即可被浓黑吞没,无法照亮方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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