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什么?” “说不上来。”邵知寒耸了耸肩,“但是才刚见面认识没几天的人,好像不该是这个样子。虽然看上去她俩不怎么讲话,但挺关心对方的。昨天这个感冒那个逼着吃药,今天那个生病这个赶回去照顾,林白认识小春姐可还在我后面。” 巴丽说:“小春姐又没有说是回去照顾林白姐啊。” “那她还能回去干什么?” 巴丽皱着眉思考,缓缓摇头,不说话了。 “她俩是不是以前就认识啊?”邵知寒猜测道,“我小姨说林白以前也是姑河人啊——啊,算了,想这么多干什么,我们赶快买票进去吧。” * 林白在房间里躺了一个上午,头晕、乏力、眼花,世界变得朦胧而遥远,不适和疼痛带来真实感。她早餐没吃,将近中午的时候饥饿的感觉来临,才从床上起来。 低烧高反,现在还加上极度的饥饿,简直是雪上加霜。 她这样子是起不来了,用酒店电话叫了餐送上来,可是又饿又没有食欲,勉强自己吃了两口就放下了,重新倒回床上陷入一片朦胧之中。 徐影春坐了班车回来,车程两个多小时,她一去一回,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林白的电话照例打不通,徐影春只好去和酒店方交涉,说明了特殊情况之后,老板给了她备用房卡。 徐影春提着塑料袋进去的时候,没吵醒人。 林白侧身陷在柔软床铺里,浑然未觉,只是身体不舒服时睡梦中也不是很安稳,一直蹙着眉,露出不舒服的神色。 ——狂风骤雨吹打之后蔫哒哒的山茶花。 徐影春心里莫名浮现出这个比喻。 她把塑料袋搁在桌上,掀开桌上的一次性餐盒看了眼,里面的东西几乎没怎么碰,她脚步很轻,近乎无声无息地走到了林白的床前,蹲下身。 “让我别生病,拖累大家行程。”徐影春声音很轻地说,“最后真正生病倒下的人可不是我。” 林白睡得沉,对这话毫无反应。 徐影春又蹲在床头观察了她一会儿,才慢慢摘下自己的手套,白皙皮肤露出,那只手拂开了林白额前乱发,一触即分地贴了下她的额头。 “……还是有点烧。”
第13章 回忆 在北京的那些年,虽然工作强度和压力都不小,但林白从来没生病请假过。也许是脑子里那根弦绷得太紧,潜意识里告诉自己不能生病,真的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可是那根弦一松,报应就来了。 她从小就极度畏寒,工作连轴转起来又不管不顾,作息不是那么规律,胃也被弄得不太好。 脑袋一直昏沉,隐隐作痛,身体不自然地发热,闷而潮湿,身体里像是埋藏了一只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炸弹,只有睡眠能让她抛开一切,暂避片刻。 也许是因为身体上的不适让人睡不安稳的缘故,闭上眼睛本该如期而至的黑暗陡然出现泛黄画面,她在梦中看见老旧回忆,回到了以前。 那年的姑河仍然落后贫穷,崇德里隔壁那条街的外墙上被人写上了“拆”的大字,却几年也没能动工拆掉,阳光炽热明媚,树叶绿得和少女的裙摆一样鲜嫩美好,夏季漫长。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孩童,踮起脚也只能够到桌子的边缘,黑亮的瞳孔里又是天真又是畏惧又是困惑不解。 男人坐在椅子上,不停地啧啧抽烟,烟灰积了满满一缸,最后沉默地把烟直接摁灭在桌上,木桌瞬间被烫出一个焦黑的疤。 女人背对着林白,朝着门的方向立着,她的背影同样沉默安静。她穿着修身的吊带碎花长裙,搭配薄薄的针织开衫,美丽有致的腰身被勾勒得淋漓尽致,带有风韵的成熟美丽,垂落的指尖涂着鲜红的指甲油,像是玫瑰花的鲜血。 那辆轿车就停在崇德里的道路上,她家的门口。车窗落下来,露出一个陌生男人的侧脸,不算英俊,可是看上去穿戴斯文讲究,那辆车和车里的男人都跟这小破城市格格不入。 林白伸手去抓女人的衣摆,孩童的声音还带着奶味,糯糯地道:“妈妈,不要走……” 而桌边的男人哼了一声,恨恨地,却又装作无所谓地说:“要走就走!” 女人的指尖微颤,似乎在犹豫,但也只是一瞬,而后就往外走去,高跟鞋的声音清脆,嗒嗒作响。 林白不管不顾地追上去:“妈妈……” “她要走你就让她走!”男人沉下脸骂了一声,暴躁地撂了话,转身进里屋去了。 女人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林白追上去,被门槛绊了一跤,摔在地上,大声地哭了,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她的眼角和额头都被磕破了,咸咸的眼泪淌过,那伤口更痛了。 “呜呜呜——” 女人终于还是没忍心,猛地刹住步子回头,蹲下身将林白扶起来,抱进怀里。 “妈妈……”林白的哭声软下来,怕惊怒女人将自己推开,“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妈妈……” 林白持续地哭喊哀求,女人眉心紧皱,眼眶也湿了,她的长相极美,美到这个小城都无法盛放,那张脸虽然不再年轻,可是更添岁月雕琢的韵味,她抚摸林白的额头,抱着林白连续小声地说“对不起”。 “待在这里是没有出路和希望的,我必须要走,我不能带上你,对不起,对不起……” 林白的眼泪打湿了女人的肩头,她的小手紧紧地攥着女人的针织衫衣角,好像攥住了她全部的希望。 女人抱了抱她,又瞥了一眼门外轿车的方向,飞快地掏出一张银行卡塞进林白手里:“密码是你的生日,妈妈会每个月都给你打生活费的,收好,千万别让你爸看见了。” 说完,扶着林白的双肩从自己怀里挪开,转身大步离开,上了那轿车,绝尘而去,再不留恋。 “妈妈——” 她没能攥住,那片衣角还是从她的手里滑走了。 画面淡去转换,林白迅速成长到了青春期,十岁的年纪,她看上去比其他的女孩更加成熟早慧,虽然她也会笑会闹,但那层笑意总像是一层淡薄的雾,未及眼底,她与所有人都交往得很浅,少女的眸底是一片坚定。 她知道自己也要离开这里。她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摆脱这个没有出路和希望的城市,摆脱原生家庭。她已经不是那个在母亲改嫁离开时哭喊的孩童,也已经不再那么想要妈妈了,可她仍要离开这里,寻找自己的天地。 林白每周末都会去市中心的图书馆。姑河太落后了,就连市中心的图书馆都没有多少书,林白每次载着那些老旧的纸页,骑着自行车穿过巷子,风从她的袖口裙摆溜走,将裙子瞬间鼓胀充盈的刹那,她好像曾经有一瞬间的快乐。 女孩穿着新绿的布裙,自行车筐里装着一打借来的书籍,踏着风归来。转弯处就是她家,自行车停在后门,再把那些书搬进去,动作最好无声无息,不要让在聚在一楼打牌的她父亲的狐朋狗友们发现。 林白是在十岁的某个周末与七岁的徐影春相遇的。 徐家和林家的房子是紧紧挨着的,房屋又靠得近,在二楼一打开窗就能直接对话。 女孩坐在房子门口的台阶上,抱着膝盖,一脸冷漠,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一点情绪,而额头上的血却在不断往下滴,浓重而鲜红,沾湿头发,她的侧脸还沾了土,看上去脏兮兮的。 林白是知道隔壁住着什么邻居的,徐家向来不和睦。虽然在姑河,她几乎没见过几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但像徐家天天都这么鸡飞狗跳的,也很稀罕。 林白向来不爱打听别人的八卦,只是每天听着他们吵架,也能知道个大概。归根到底,都是这里的房子挨得太紧,隔音太差。 徐家夫妻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一个是酒鬼,喝醉了就打女人,另外一个出轨,也不是吃素的,曾经把那个男人的脑袋打破过。 林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多年还能凑合过下去,但她也不想知道。 ……只是没想到他们还打小孩。 女孩的表情一动不动,林白经过时也没有抬一下眼睛,像是个毫无生气的人偶娃娃,林白犹豫了一下,可最终还是没能这样冷漠地坐视不理。 她把自行车停在门口,倒退几步走回来,问:“你要来我家吗?” ——如果不想回家又无处可去的话。 女孩静静地抬起眼睛,漆黑的眼珠缓缓移动,盯住林白,血从她的侧脸上流下,沾到了湿漉漉的睫毛上,顺着长睫末梢滴落,嘴唇仍然抿着,很防备的样子,没有接林白的话。 林白从口袋里拿出干净的纸巾捂在她的额头伤口处,说:“疼吗?你的伤口需要处理。” 她伸手拉女孩抱着膝盖的细白的手腕,拉着她进了自己家。女孩虽然沉默,但是却没挣扎,顺从地被她拉了过去。 林白的父亲是个赌徒,林家的一楼乌烟瘴气,每个房间里都有好几桌麻将,呛人的烟草味从没关紧的门后飘出来。 林白拉着徐影春轻手轻脚地上了二楼,带她进了自己的那间房间,关上门,把女孩按在自己的床边让她坐下,从床底抽出一个药箱。 她用湿毛巾擦干净了那些血,又给女孩上药,动作很轻很温柔:“如果疼了就跟我说。” 她一边轻轻吹着,一边给她涂抹药水,像是小时候记忆里母亲唯一一次给自己涂药时做的一样。 女孩始终沉默。 林白有点困惑地皱起眉:“你不会是哑巴吧?” 可是没听说徐家生了个哑巴啊。在这种小地方,一条街上的邻居,谁家晚饭吃了什么都彼此清楚,这种轶闻能瞒得住么? “我给你处理伤口,你至少应该谢谢我吧。” 女孩额角贴着纱布,终于吭声:“……不是。” 林白合上药箱,故意逗她:“原来不是个小哑巴啊。” “以后如果你爸妈又吵架的话,你可以到我家来。”林白的手轻轻落在她的发顶,“我家随时欢迎。” “谢谢。”女孩终于抬头说,虽然姿态仍然抗拒冷淡,但神情已能听出明显的软化松动,口吻也认真。 果然,不管装得多老成,到底还是个小女孩啊。 这里的隔音真的太差了,徐家夫妇的咒骂声遥远地传来,依稀可辨,女孩的表情麻木,但是睫毛却不由自主地在微颤,暴露了她内心的惶恐不安。 林白落在她发顶的手滑下来,遮住她的双耳,试图以单薄手掌为她遮蔽那些难听的、刺心的声音,哪怕只是片刻,也用自己仅有的渺小力量撑开一片安宁的天地。 林白总以为自己迟早是要离开的,待人有礼却疏离,但是总有一些人一些事,你碰见了,还是觉得无法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她看见那个小女孩满脸是血,抱着膝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还是没法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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