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错了吗? 是他从一开始就和她们不是一路人吗? 模模糊糊之间,他仿佛听到了孟易觉叹了口气。 “……你没有错。” “无论是谁,在知道了步思帷进行了那种屠杀之后,都会感觉害怕和愤怒的。” “那……” 季星成又一次抬起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期许,但是孟易觉并没有给他他想要的答案。 她只是淡然地说道: “季星成,你让我拒绝步思帷,那你究竟是想要我怎么做呢?你是想让我加入修仙界的那一方吗?” 就像剑祖所希望她做的那样。 如果是季星成说出希望她那么做的话,她还能稍微理解一点,但实际上却是剑祖和药鬼说出希望她那么做,那她就完全无法理解了。 剑祖到底是哪来的自信,认为她会乖乖听他的话?还是说剑祖把她当成世界意识所投放的救世主了,认为她能下手杀了梁旅落,就同样能下手杀了步思帷?又或者,剑祖有自信能像当初那样操纵她? 无论是哪一种想象,都让孟易觉感到有些不爽。 毕竟,大概没有多少人会喜欢做一个不被人放在眼里的棋子,特别是对方还傲慢地认为你会像个提线木偶一样随着他的动作而动。 现在想来,她之所以讨厌程沉,估计也有这方面的理由在里头。 “我……” 季星成又说不出话了。 “你想让我和你一起走,对吗?” 孟易觉总是在这种时候变得格外敏锐,明明女人的杏眸不是特别具有攻击性的那种类型,此时却让季星成感到刺痛无比。 “你应该知道自己这是在逃避吧?” “而且你知道,如果我想走的话,步思帷根本不会拦着我。” “难道你不知道,无论我们是走了,还是我对步思帷的行为表现出厌恶,步思帷都无法停下现在的步伐,她已经在自己身上点起了火,从此之后,她也只会燃烧她自己,直到整个修仙界都被火灼烧成灰烬。” 更何况,就算她真的停下了火焰,剑祖也不会放过这个让世界千疮百孔的“罪魁祸首”。 她的声音说不上冷漠,但季星成却觉得自己全身从内到外的寒冷,他连忙站起来,辩解道: “不是的,我……” 声音戛然而止。 不是的? 如果不是这样的,那还会是什么样的? 如果不是这样的,那么季星成这些年都在做些什么? “那不是这样的,那会是什么样的?那你是希望我和你一起把魔尊杀了?” 虽然孟易觉坐在椅子上,而他是站着的,但他从未有一刻那么清晰地感觉到——孟易觉正睥睨着他,凝视他弱小的灵魂。 “你下不去手。” 他听见孟易觉的论断。 她偏头,看向他背在身后的残阳。(1) 几十年前,他用这把剑指着步思帷,但魔尊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你不敢。 “所以你也无法加入修仙界,因为你下不去手,对吗?”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孟易觉站起来。 她矮了季星成一头有余,但此时却远比他要坚定。 “这很正常,你并不是喜欢看见杀戮的人,会因为这些事情难受也很正常,我也会因为这些场景而呕吐,这没什么好道歉的。” 倒在自己面前的尸体,在尸体周旁痛哭的亲人,以及被自己所斩断的,某个人的人生。 无论是谁,只要意识到了这些,就一定会感到厌恶和悲痛。 “步思帷,又何尝不是。” 当你身居高位的时候,杀人只需要动动你的指头,对于剑祖那样的人来说,死伤不过是纸面上的一串数字罢了,但对于一直处于前线的步思帷来说,死伤却是实实在在镌刻在她灵魂之中的。 杀死了谁,就要承担谁往后的人生。(2) 步思帷的生命已经变得太过沉重了,沉重到她无法抬头。 “你知道这一点,所以你确定,步思帷不会拦着我们。” “因为她早就,不认为沾满了鲜血的自己配站在我身旁了。” 孟易觉轻而易举地说出了残忍的话语。 当切实看见步思帷那双黏稠而又悲哀的双眸时,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个问题。 比沉溺在过去的阴影之中更加严重的是,步思帷早就已经绝望了,她眼睛中的火光早就已经消失了。 现在的她,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个人,不过就是一具执念的空壳。 她的灵魂在某处,遭受着罪恶感的压迫,从小到可怜的缝隙间偷看着孟易觉,爱慕着她,却又始终无法接近她。 这让孟易觉感到心痛。 “你现在开始慢慢意识到了,步思帷的确是疯了,就算是我也无法挽回他了,所以你更加痛恨以前那个没能阻拦住她的你自己,所以你要逃避她,对吗?” 心底最隐秘的事实被挖掘出来,季星成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睁大,干涩感袭上眼球,几近让他落泪: “对不起,孟易觉,对不起……” 泪水一旦落下来,就再也止不住了: “但是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师姐她……已经回不去了……进……也不行……退……也不行,我到底该怎么办啊!我真的搞不明白……我错了,我一直都错了……我应该在她入魔前就阻拦她,而不是和她一起……但我之后又太过胆小,我、我……直到现在,我还想要把一切都推给你解决……我……孟易觉……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成熟的外表被扒下,里面露出来的,还是那个在封雪峰上同她们一起生活的季星成。 孟易觉看着他,任凭他的泪水滴落在地板上,也没有为他拂去一滴泪水。 季星成是时候得哭一场了。 她不在的时候,他一定拿着那些所谓的标准要求自己,即使独自一人的时候也永远不会落下泪来。 一直到泪水停歇,孟易觉才再次开口: “季星成……其实你本不用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无论是步思帷的入魔,还是那些屠杀的发生,又或者是你手上所沾上的血,都不是你所必须要承担的。” “你完全可以就这样生活下去,没有人会怪罪你。” 因为步思帷很温柔,即使季星成临阵脱逃,她也不会说他哪怕一句。 季星成完全可以像之前一样,平静地生活下去。 在这个快要衰朽的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人,直接或间接地造成他人生命的丧失,但没有一个人,会为此而感到抱歉。 季星成是其中的异类,他将那些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如果自己能够早点放弃,或许自己的家乡就不会毁灭了?如果自己能够早点意识到并且阻止步思帷,是不是步思帷就不会入魔了?如果自己能够对步思帷下得去手,是不是那些屠杀就不会发生了? ……孟易觉早就意识到了,或许,季星成不应该和她在一起生活这么长的时间,都已经沾染上她的想法了;又或者,是因为季星成本来就是这样,只不过是与孟易觉的生活,让他能够明白自己在想些什么了。 但总之,无论是季星成,还是步思帷,最终都变得无法融入这个修仙界了。 这很糟糕。 无情道叹了一口气,温柔地说道: “走吧。” 季星成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孟易觉: “你说什么?” “逃得远远的就好,不看见的话,就能把这些回忆都忘掉了吧。” “那你呢?” “我会留在步思帷身边的。” 女人的话语轻巧,落在季星成的耳中却显得无比沉重。 “可是你一直都……” 孟易觉知道季星成想要说什么,所以她打断了季星成: “嗯,我知道步思帷这么做是不对的,也知道自己如果看到了那些,就会像你一样无法接受现实。” “但是……” “谁叫我是个自私的人呢?” 她的唇角弯起: “如果她一定要去地狱的话,我就陪她一起去好了。” “至少……我们还有机会,可以把这个该死的修仙界一起拉进去。” 她背过身去,就像一百年前,在封雪峰上,讲着她今天晚上会做些什么菜一样: “毕竟,我老早就看这修仙界不爽了,一天到晚,就知道整些没用的,毁了它都能算功德一件。” “孟易觉……” 季星成在她身后,手握紧成拳状。 他看不见孟易觉的样子,但他却能想象得到好友脸上是怎样张扬的笑容。 他突然,不想再逃避了。 男人的声音莫名变得轻松了起来: “你觉得……如果把那些身居高位的那些家伙都拉下来,让以后北境的孩子也能自由自在地修仙的话,能算得上赎罪吗?” 孟易觉惊讶地回过了头。 然后她就看见,那张还残留着泪痕的脸上爽朗的笑容。 这是他一个人在修仙界中行走时,怎么也不会出现的模样。 但在孟易觉面前,这样的模样,却是无比正常的。 就好像一夜回到少年时一般,季星成嘴角的笑容又更大了几分。
第110章 相信 “啊。” 魔尊宫殿的走廊上, 意想不到的对象和他们二人迎头相遇,惊讶的声音不自觉从孟易觉口中溢出。 那人一身浓黑,面色却又冷峻如雪, 此时手上并未像孟易觉百年前对她的印象一样, 常执武器, 而是拿着一册薄薄的纸作为代替。 即使在这座魔界最重要的宫殿之中看见这两个大摇大摆的修仙者,她的表情也没有显出半分动摇。 明晨点了点头以示招呼, 视线甚至没在孟易觉身上多停留一分钟, 也没表现一点可能会有的老友重逢的喜悦, 就这么径直绕过了这两人。 “等一下。” 犹豫了片刻之后, 孟易觉终究还是叫住了她。 女人停住脚步,但仍旧没有回头, 只有寡淡的声音顺着连廊间的风传进孟易觉的耳中: “请问有什么事吗,我还赶着找魔尊大人, 可以快一点吗?” 这种态度,让孟易觉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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