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照玉说节哀顺变。 言丙说是他对不起殿下。 沈峰只是叹气。 只有她不信。 节什么哀,顺什么变! 桑葚说过永远都不会离开她,就不会离开她! 当看到桑葚睁眼的那一刻,武英柔的眼泪落了又掉,眼泪是那么的急,滴落在桑葚的脸颊。那张鲜活的脸。 守在榻前的还有曹济周与李玉如,他们二人皆是不愿面对这样的事实,当听到武英柔的啜泣声,看着眼睛睁的圆溜溜的桑葚时,夫妻二人相视一笑,泪就落了。曹济周走上前来,柔声问着:“好孩子,疼不疼了?” 李玉如也关切的问:“想不想吃点东西?” 武英柔什么话都没说,几乎快要将眼泪哭干。 桑葚低眸去看武英柔,又看向曹济周和李玉如,脑子里一片混沌,她空白的问:“发生了什么?” 曹济周又将宝华寺的事情阐述了一遍,桑葚这才记了起来。 她是回来了对么? 还是那只是一场梦?一场格外真实的梦。 “不哭了,我在这。” 桑葚拭去武英柔脸颊的泪,双手拖起她的下颚,看着她水汪汪的眸子,心疼的厉害。她不知道自己睡了这么久,竟然还在睡梦中回去了一趟,在她原来的地方仿佛待了很漫长的时间。也是吓坏了娘娘,吓坏了大家。 武英柔点点头,低头去吻她的掌心。她掌心的生命线是很长的。 桑葚靠近武英柔,也吻去她眼角的泪珠,“不哭了,俗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 “嗯。”武英柔还是哽咽着,紧紧抱住了桑葚,她想多感受一会她身上的温度,就想这样听着她的心跳。 李玉如看的共情,一遍遍的擦着眼泪,直到帕子上有了湿意,她还是继续擦着。 那种痛苦的割裂感慢慢的消失了,桑葚感觉自己的魂魄回到了本该栖息的地方。眼神也渐渐清明起来。 “你要起来么?” 武英柔问着桑葚,小心的取了软枕来,垫在她的身后。 桑葚握着武英柔的手,她也是那么的害怕担心失去娘娘。好在,她还在这里,她的娘娘也在这里。 两人握着彼此,不会再松开。 桑葚接过李玉如递来的清粥,她喝了不多几口,道了声谢,李玉如接过剩下的粥,摇了摇头。 武英柔拿帕子擦了擦桑葚的嘴角,她眼眸平静的说:“我杀了金儿,杀了冷刀。” 闻言,桑葚皱起眉头。 她说:“杀了他们脏你的手。” 她关心的只是会不会脏娘娘的手。至于冷刀与金儿,是他们活该。她做东厂提督的时候,有要她性命的风声,但从来没有哪个江湖中人对她动手。散播出风声的,要杀她的,只有无法在江湖上立足的冷刀。 冷刀是个江湖侠客没错,但是他做下的恶事被满江湖唾弃,所以才会想尽办法的去证明自己。证明他还在江湖上有地位。这样的人,才是最阴毒最自私的。 缓过劲来,桑葚觉得好受了些,她的目光落在曹济周身上。她将人看的仔细,敦厚纯朴,头发白了不少,可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疼爱,对她的疼爱,是那样的真。原来,这就是她的义父啊。 将曹济周看端详了好一会,桑葚才说了话,“当初,您为什么要选择假死离开?是我拖您的后腿了么?还是您有什么难言之隐?” 曹济周放下手中的茶杯,摇了摇头,叹息了好几声。 他心中对桑葚的愧疚,是压着他的一颗大石头。 他没有办法。 他只能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也知道,迟早有一天会被发现。但只要能让桑葚平安长大,他的离开就是有用的。 “其实是我担心。担心你会随着年纪的增长,变的越来越像先帝,会让有心之人盯上。尤其是太后一直在找你,你又在宫里头,在各位主子门前露过面。时间越久,我心里就越不好受。我也担心玉如会被牵连,所以我就带着玉如离开了宫,制造了这么一出假死的戏码来。女儿,你也别怪我,我别无选择。” 曹济周抬起头,无奈的看着桑葚,又垂下了头去。 “原来如此。” 桑葚不会怪罪,她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曹济周会离开。 其实他也没有说错,她的相貌确实是像的,正因为像,太后才会注意到她。倘若当时曹济周没有离开,如今是死是活谁又知晓呢?她当然也没有资格去怪罪曹济周。若不是他和李玉如救她,她也活不到今天。 赵希也不会成为赵熺。 也不会遇见娘娘。 桑葚又去看娘娘,莞尔笑着。 李玉如想说什么,外头守着的锦衣卫匆匆进来,行了个礼低声道:“太后驾到。” 听到“太后”二字,曹济周浑身一颤,他不是做贼心虚,而是无颜面见太后。 事已至此,真相大白,太后早就知道了。 他又有何脸? “不必躲了,哀家今日来只是来看望永乐。” 太后收到消息,紧赶慢赶的就过来了,她瞥了眼曹济周和李玉如,就没想着问他们的罪。舒太妃心狠手辣的想要害死她的孩子,李玉如是救了她的孩子。她为什么要去怪罪呢? 正要往隔间里去的曹济周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冲太后下跪,磕了个响头,“奴才有罪!恳请太后责罚!” 李玉如也跪下了,她声音里带着哭腔,“是奴婢的错,太后要责罚尽管责罚奴婢。奴婢愿意承担一切罪责!” 太后看着二人的动作,皱紧眉头,叹息道:“你们这样是做什么?哀家说过了,既往不咎。哀家今天也只是来看望永乐,都起来吧。” 她也不想再去追究什么,只要她的永乐平平安安,就是她的心愿。 “奴才多谢太后原谅。” 曹济周重重磕了个响头,才慢慢把头抬起来。 他扶起李玉如,拍拍李玉如的手,示意她安心。 李玉如轻点了下头。 太后走到床榻边,看着要起来的桑葚,忙道:“你躺着就好,不必起来。” 桑葚微微颔首:“是,母后。” 太后听见永乐唤她母后,心里乐开了花,可她关心的还是桑葚的伤势,看着她的脸色这样差,太后真的心疼,如同刀绞一样。 曹济周搬了个凳子来,放在太后身后,又弯着腰退了出去。 竹沥扶着太后坐下,递了方帕子过去,太后接来手中,擦去眼泪才说话:“你哥哥也问你安。他担心你,哀家也担心你。” 不难听出来,她的声线是颤抖的,“哀家一把老骨头了,为什么不来找哀家?偏偏要这样害你!” 太后大怒,赵祯作为哥哥更是震怒,这不仅仅是在刺杀他的妹妹,更是在挑衅皇权,无视他这个皇帝。赵祯立马下了令,清楚一切反抗朝廷的江湖组织,冷刀的手下,全部被斩的干干净净,连一个活口都没留,包括那个东厂的安同。 范照玉带人去清理的,他就是要让那些有心思的人知道,朝廷的精兵良将,不是看相!锦衣卫的刀剑,从来都不长眼睛!他们东厂,有的是毒辣手段。 这一事一出,牵连的江湖都人人自危。他们哪个不是恨透了冷刀? 桑葚握住太后伸过来的手,浅笑着说:“现在已经无事了,您不用再担心了。” 太后从宫中到这儿来,足以证明她对桑葚的关心,她一路过来,是真的提心吊胆,看到桑葚躺在榻上憔悴的模样,她更是情难自控,眼眶含泪的说着:“做母亲的,哪里能不担心自己的孩子?就是你七老八十了,依旧是我的孩子。” 桑葚也红了眼圈。 有这么多人在担心她,关心她,守着她,她还有奢望的什么呢?唯一的愿望就是与娘娘长长久久,一起走下去。 武英柔似是看出了桑葚心中所想,眼睛弯了弯,“会的。” 第67章 春日 宣统三年的春天。 草长莺飞,花团锦簇。 河北的天空晴朗,一眼望去算是春,暖意浓浓,灿灿的金光照耀在身上,舒心惬意。 池塘里的鱼儿游的欢快,水面上泛起一阵清浅的涟漪,燕子飞入廊檐下,扑扇了两下翅膀。 沙棠泡了茶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顺贵端着几盘糕点、佳肴放落桌上,笑容朗朗。 范照玉压了压手,示意不用了,温柔笑道:“不必这样繁忙,都是自己人。” 沙棠添了茶,说:“您是贵客,一路上舟车劳顿,是我们应该做的。” 范照玉坐在藤椅上,抬头看院中的海棠树,这棵海棠树长势很好,枝叶翠绿,花苞争挤着,想要快些绽放。阳光打在叶子上,折出刺眼的光。 他记得,娘娘是喜欢海棠花的。 他笑起来,端起茶杯,吹了吹,茶叶的清香淡淡的,合他心意。 “娘子与殿下去踏青了,估计还得有一阵子才能回来,劳烦您等一会。” 范照玉摆摆手,握着茶杯,看着沙棠说:“办事经过此处,正好来看看娘娘与殿下。只要二位主子平安喜乐,我心中也就圆满了。” 一壶茶喝完,范照玉起了身,他走向那棵海棠树,在树下站了许久。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如今大越安泰民乐,他也算是对得起天上的父母、族人。只是,他无法再为郑家延续香火。 他叹一声。 又抬起头,看着从树叶缝隙穿透进来的光芒。 他总会想起,那个小小模样的太监。 范照玉转过身,看向沙棠,浅笑道:“我回了,姑姑代我向娘娘与殿下问安。” 沙棠点点头,说了句您慢走。 范照玉颔首,皂靴踩过石子路,面带笑意的离开。 沙棠目送着人远去,这才进了屋里头。 她在想晚上要做些什么吃食,娘子与殿下回来应该是饿了的。 微风拂面而来,一阵清爽。 千金贵女们游览春光的不在少数,都往郊外的红豆山去。顾名思义,红豆山上满是野生红豆,从前只有几株,后面越长越多,生长繁茂,最后整座山都是鲜红的红豆花。所以也就有了这个名字。 在山脚下,来来往往的人们分外多,有老有少,还有放纸鸢的小童,拽着线在青草地上跑着,热的双颊泛红,一身热汗,那大雁模样的纸鸢也飞的高了起来。小童们仰头去看,拍起手来,高兴的喊着。 “飞起来了!” “哥哥你真厉害!” “我也要放我也要放!” “……” 武英柔抬头去看,那纸鸢飞得越来越高,若不细看,真像是一只活的大雁。在大雁旁边还飞了一只老鹰,她都快认不清了,认不清那只老鹰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她记得,在她年幼的时候,武生经常会陪她一起放纸鸢,那个纸鸢的模样,就是一只老鹰。是他的兄长武生,亲自做的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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