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座很空荡,可她们挨得很近,若放眼整个卡座,甚至是有些失衡的视觉效果,好似整个世界都往她们这边倾斜。 可辛乔是喜欢这位置的,当射灯变换到某种模式时,这里可以逃过它追捕,而陷入一种茫茫的幽暗。 有时候眼睛看不清,心反而看得清。就像那两次在漆黑的玄关,是不是反而能把周琨钰看真切。 辛乔沉默着,双手交叠在牛仔裤上,右手压着左手的拇指盖,又换一边,来来回回,像叠俄罗斯方块。 辛乔想提问,但她发现,她不敢。 辛木出院那天,曾与周琨钰发生过一段对话,周琨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事。 后来辛木问辛乔有没有,辛乔承认了,但她没有告诉辛木,她最害怕的是什么。 因为那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哪怕手指轻轻一拨,也是牵连心脏的疼。 她害怕,她不是任何人的第一选择。 她没那么无私的,在知道辛雷是排爆手的时候,她心里不是没有小小怨怼过的。尤其后来辛木生了病,辛雷也没转岗,她不是没有想过,辛雷是不是从未考虑过,万一他真出什么事,辛乔一个人带着辛木该怎么办。 在辛雷心里,排在第一的好像永远是“排爆手”这个职业,与他的信念有关。 至于她们的妈妈,本来跟辛雷的关系也不算好,在辛木出生后,她们家经济一下陷入很糟糕的状况,她直接拍拍屁股,跟着有钱人一走了之。 在她心里,排在第一的永远是安逸顺遂的生活,与她的虚荣有关。 他们是辛乔人生之始,毫无保留爱过的最初的两个人,辛乔毫不怀疑,自己会永远把他们排在第一。 可她不是。 她从来不是他们的“第一”。 她害怕被遗弃,害怕不被选择。这样被遗弃的情形,在她并不算漫长的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已经发生过两次了。 所以她不愿跟辛木以外的任何人多打交道,一是生活攫取了她几乎所有的时间和精力,还有就是,她害怕。 她害怕再对什么人付出情感。 她害怕又一次不被选择,她害怕又一次被抛弃。 所以面对周琨钰,她才要反反复复地想、反反复复地理,把一切都整理得很清楚了,她才能下决心要不要踏出这一步。 这种心态的连锁反应是,听了盛宁儿她们方才的话,她觉得应该及时向周琨钰求证,但她真的不敢开口问。 于是比平时更沉默的,沉默了下去。 周琨钰望了会儿她交叠的拇指盖,轻声问:“你想走了么?” “一起走吧。” ****** 辛乔本就不欲在此多待,于是周琨钰站起来,辛乔跟着站起拿了自己的棒球外套。 她发现周琨钰没穿外套。 秋意渐浓,周琨钰除了那次漫步于街头时穿了风衣外套,其余时间就一件轻薄的衬衫。她这样的人好像永远无需考虑气温,她所到之处,无论家里、公寓、办公室、会所、豪车,永远都是最适宜人体的二十六度。 她俩一同离开时,盛宁儿她们回来了。 周琨钰与盛宁儿错肩,盛宁儿冲她扬了扬眉,意味深长的挑唇。 周琨钰没有说话,只笑了笑,便走了。 其实辛乔心里,有那么一点点难受。 周琨钰为什么不反驳呢? 为什么不纠正盛宁儿那个意味不正确的笑容呢? ****** 对周琨钰而言,她没反驳,因为她没那么在意旁人的看法。 她带着辛乔上了自己的保时捷,往自己的公寓开。 辛乔一路望着窗外掠过的夜景,没有反对她的路线。 两人一同乘电梯上楼,换鞋,又一同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周琨钰站起来,洗了个手,坐回来:“喝茶么?” “嗯?” “酒吧里有些腻腻的,是不是?” 周琨钰着手开始沏茶。 辛乔起先以为她在说橙汁,刚想说自己没喝橙汁,后来发现周琨钰不是橙汁,是说酒吧本身。 酒吧是粘稠的,浓郁的,熬得过分的果酱一样往人身上挂,所以眼神、动作都能拉出暧昧的丝线。 辛乔望着周琨钰沏茶的动作,觉得她好似要洗去那样的黏腻。 她纤白的手指和细腻的白瓷融为一体,清润润的。 辛乔是在那一刻下定决心的。 她不敢问周琨钰此刻有没有真心,但她可以问很多其他的问题。 比如,和她在街头偶遇的那天,周琨钰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脸上那只一闪却显得有些难过的笑容,是因为当晚发生什么事了吗? 比如,周琨钰看起来并没多喜欢酒吧这样的场合,又为什么一定要去呢? 比如,周琨钰为什么这段时间都没联系过她,周琨钰在想什么? 比如,周琨钰是如何看待她这个人的?是真觉得她固守着是非对错的原则有些可笑么? 这些问题,她以前也不敢问,但此刻氤氲的茶香,好似熏开了某种浑浊。 她的心里有冲动。 像街头偶遇那天,她走向周琨钰时的那种冲动。 那种冲动很抽象,暂且还形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但那种冲动让她,情愿勇敢一次。 周琨钰把斟了茶的小小瓷盏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那细瘦的腕子也是清润润的。 辛乔端起饮下,一阵薄荷般的凉意润润嗓子,她决心开口。 “对了。” 周琨钰却先了她一步。 把自己的手包拿过来,掏出什么东西放上茶几,轻轻推给辛乔。 辛乔垂眸看。 是她对周琨钰提过的、辛木想要的那个麦当劳联名动画玩具。 “你怎么找到的?”辛乔这样问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她把邶城大大小小的麦当劳都跑遍了,都以套餐已下架的理由回绝了她。 而这款玩具火到什么程度呢,至少这段时间,连拿到咸鱼高价售出的都没有,全都留在自己手里。 周琨钰轻飘飘的笑了笑:“这对我来说很容易。” 她的语气实在太轻松了。 辛乔的心里刺了下。 ****** 辛乔是无意间发现辛木想要这款玩具的。 有天吃过晚饭,辛乔正要洗碗,发现洗洁精没了,于是跟辛木打声招呼:“我下楼去买。” 辛木出院回学校后用功得不行,说不然卷不动其他同学,这会儿却放下笔:“我跟你一起去吧。” 辛乔有一点点奇怪,却也没那么奇怪。 因为以前这样的情形也发生过,辛木会“牺牲”掉自己写卷子的一小段时间,和她一起下楼去买东西。 走过旧筒子楼下窄窄的那条长街去买,灯光并不明亮,只有街口一盏路灯隐约的透过来。 她们通常走得很沉默。 两道影子在墙根处打一个弯,映在灰砖叠成的墙面上,被灯光涂写得有些毛绒绒。 其实她们一直也没太多话好聊,辛乔并不柔软,而辛木内里敏感,两人互相依赖,却又好像隔着永远跨不过的距离。 直到辛木轻轻笑了声。 辛乔顺着她视线,发现街口的公告栏贴了张动画电影海报。 “宣传力度好大啊,贴到我们这里来了。”辛木笑眼弯弯的:“老姐你知道这动画拍电影版了么?” 辛乔:“你想去看么?” 辛木摇摇头:“已经下映了,是我住院那段时间上映的。不过别说,这动画播得挺火,还跟麦当劳合作了一款玩具,我们班同学人手一个……” 她说着突然截住了话头。 咧着嘴话锋一转:“好幼稚,是吧?” 辛乔忽然就懂了。 懂了辛木为什么今晚会跟她出来买洗洁精。 因为辛木有一点难过,也有一点无措。 回到学校,就算功课能赶得上,也不代表辛木对这个世界没有脱节感。 她没看过那部电影。 她没有那人手一个的麦当劳玩具。 这不是什么大事,对其他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但对辛木来说不一样。 她会在同学讲到电影细节时,张张嘴忽地哑口无言。 她会在同学拿出那合作款玩具时,蜷一蜷虚空的指节,找补似的抓起一支笔。 过往这些年因为她的病,她人生里时而会被抠出这样一段时间,离开了真实生活去住院。 她的人生好像丢了许多片的拼图,这儿残缺一点,那儿残缺一点。 辛乔心里突然就铺开了漫漫的潮。 这一次若非街口恰好贴了那动画电影海报,辛木绝不会开口跟她说这番话,只会跟她一起并着肩,沉默的慢慢走。 这一次她发现了辛木想要那麦当劳玩具。 以前的那几次呢?辛木又在为什么而悄悄难过? 辛木知道她性格,甚至不讨要一句安慰,就只跟在她身边,像一只软糯糯的小动物,蜷在另一只体形略大的动物身边,觉得汲取一点体温也算一种安慰。 破防来得突然,辛乔带着发涩的喉头不置一词,钻进了街口的小卖部。 不是那种洋气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是那种很老式的小卖部。窄窄一道门口,只容一个人通过。 辛木每次都站在店外等,辛乔没忍住,回眸悄悄瞧了辛木一眼。 老式路灯洒下昏黄的光,把辛木的影子圈成一个小小的圆。辛木两只手挂在裤子口袋边缘,埋着头,脚尖拨弄着一颗圆圆的小石子。 辛乔拿了要买的东西,到柜台结账。 她走出来的时候,辛木仰起面孔,已然又笑得明朗。辛乔一手拎着瓶洗洁精,没什么表情的,另一手把一包薯片往辛木怀里一递。 辛木愣了下。 红红的袋子反射着灯光。是辛木喜欢的得克萨斯烧烤味。 辛木弯了弯唇角:“你让我吃啊?”为着她的身体,辛乔不怎么让她吃零食。 辛乔淡淡的:“嗯。” 两人一个拎着瓶洗洁精,一个拎着包薯片,像一同走出窄街时那样,又一同慢慢的走回去。 再没说其他的话了。 ****** 辛乔没跟辛木提过她想买到那麦当劳的玩具。 她只是在很多个下班的夜晚,跑遍了大大小小无数个麦当劳,去询问有没有可能买到一款,已经下架的联名动画玩具。 每听到一句“没有”,就让她想起一遍辛木埋着头站在路灯下、鞋尖反反复复拨弄一颗小石子的模样。 那在她的心上反反复复刻下痕迹。 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伤口,更像圆规刻写课桌,不醒目的一道划痕,可深深浅浅的叠起来,到底也让一颗心显得斑驳。 所以周琨钰这时轻松的语气,让她的心本能被刺了一下。 不一样。 她有两次很清晰的意识到周琨钰和她不一样,上一次是为辛木手术她来找周琨钰低头,第二次便是周琨钰把麦当劳这款玩具放到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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