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作所为得来的是兄长怨恨,儿女不理解,此时此刻,姜世岚觉得身心俱疲。
一次次的顶撞,一次次的不知悔改。
姜世岚对夏颜汐的耐心和包容几乎告罄,可怎么办,这也是最像她的孩子。
痴情到奋不顾身,偏执得不可理喻。
“白子瑜该死。”
他就是她们母子的劫。
丹落窥探姜世岚的脸色,小心问:“那奴婢去传口谕?”
“不用,她既然护着他,今夜便动不得他了,你去传旨让苏锐放人,开城门放白子瑜离开,暗中调羽卫从其他城门出去堵他。”
只要先把夏颜汐哄进宫,安抚住她,后面的白子瑜晚一日死又能怎样。
丹落应下差事又马不停蹄地往南城赶。
只是这一次等她安排好另一波羽卫悄悄出城时,这一边的夏颜汐已经又出了状况。
她仗着姜世岚对亲女的慈爱之心,逼迫丹落临走前留下一句警告,让苏锐束手束脚不敢出手,就是她的目的。
当丹落离开一段距离,夏颜汐几乎立刻就动起手来。
苏锐离得最近,猝不及防夏颜汐突然发难,仓促抬刀抵挡,青冥的锋刃正好又砍在苏锐长刀的豁口上,只听一声脆响,那宽刃直接断裂开来。
夏颜汐下一瞬立刻把白子瑜推到云月如身边,厉声道:“快走!”
白子瑜怎能看着夏颜汐留下断后,她伸手要去拉夏颜汐,却被云月如瞬间扯住了袖子。
“有太后的宠爱,羽卫暂且不敢动殿下,你快走!”
“不行,姜世岚会杀了她的!”白子瑜挣扎,让云月如更加恼火,正要骂人,夏颜汐却先出声。
“你先走,我护你们出城!”
三人一起往南门后退,羽卫因着丹落离开前的话,不敢对夏颜汐出死手,倒让夏颜汐钻着空子顺利退到了南城门。
守城门的已经换成了羽卫,猛然听见远处的打斗声,一个校尉倏地挑灯往前瞧。
而这一瞧,惊得他瞬间瞠目。
“速开城门!”夏颜汐扬声大喊。
在河池能抢了马逃出生天,今夜亦可!
“不可!关闭城门!放走一人便要你问罪!”苏锐换了刀又被夏颜汐砍断三寸。
眨眼间这帮人已经到了城门下,小旗脸上为难,正在犹豫便看见身边竟然已经有人去拉开了拒马。
他慌忙要去阻拦,下一瞬城门上锚杆已经被人摘掉。
大门洞开,迅速而顺利的出乎苏锐的预料。
“拦住他们!”苏锐来不及去斥责他们,只顾得上喊人去拦。
这一出城,即便白子瑜未必能逃掉,可外面的难民却不知会不会扑进来。
包着铁皮的大门只闪出一条缝,夏颜汐挥剑便就近砍落一人,她翻身上马下一瞬便抓住了白子瑜的手。
云月如抬头便看见白子瑜已经被夏颜汐圈进怀里,夏颜汐打马就要冲出去,临走又给云月如抢了一匹马。
她行动之间完全没有顾忌,只紧紧护着怀里的人,完全不怕她自己暴露在羽卫长刀之下。
夜风骤然狂躁起来,在三人耳边穿过,两匹马一齐向那道窄缝奔去。
门外的一马平川已经被星星落落的简陋帐篷代替,没有烛光的漆黑里聚集着一帮饥肠辘辘又虎视眈眈的难民。
即便石青色的圆领袍滴着水的狼狈,依然衬托了这人的端方矜贵,亦如这七年来的她在人前永远沉着不变的从容。
“关闭城门!快去调人,告诉娘娘公主出城了!”
他们百十人冲进这漆黑里,就像是沙子冲进了淤泥里,便是几万难民站出来十分之一,他们也能把这百十人踩成烂泥。
苏锐咬牙,翻身上了身后的羽卫让出的马。
“跟我追!”
宫里的羽卫接连不停调动,惊动了宫里的夏昭天,当听到宫外发生的事,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母后要杀白子瑜!”
姜雪蓉合衣从他身后出来,问小德子,“你说公主也跟着白相公跑了?”
“是啊,羽卫是一路报信进宫的,去太后娘娘宫里的一路都是传信的羽卫,还调走了好多人呢。”小德子说话都是怕怕的。
“这些人都是要去抓白相公的,陛下,您才是天下之主,太后娘娘要处理这样的大事,竟然一丝一毫都没有和您商量的意思呢。”妩媚的少女挽着夏昭天的胳膊靠了过去,嘴里为夏昭天打抱不平。
“你懂什么,母后和白子瑜不对付不是一日两日了,白子瑜不死,母后肯定不甘心。”
夏昭天心里倒是也没有那么不满,虽然他想收拢白子瑜来换一些名声和支持,可夏颜汐的出逃又让夏昭天有些暗喜。
原来和母后不对付的不仅仅只有他,母后那最宝贝的女儿不也背叛了她吗!
长久以来对夏颜汐的嫉妒让夏昭天有些期待看到姜世岚失望痛心的样子。
她最爱的孩子可是一点没有犹豫地就抛弃了她。
“母后已经答应,会提前让我亲征,这时候我自然不会去给她添堵,小德子,你去说,宫里的羽卫再派出去一半出去抓人!”
“陛下,宫里已经没有那么多羽卫了,要是进进出出地让城外的难民涌进来,咱们宫门还能守住吗?”姜雪蓉小脸白白的,害怕地依偎在夏昭天怀里。
小德子看了一眼娇柔的女子,退出了寝殿。
大门关上,夏昭天抱住姜雪蓉的细腰,笑道:“怕什么,你以为那帮快饿死的人能拿着斧头砍进宫吗?我们养着的羽卫可不是吃素的。”
夏昭天自信的话带着些狂傲,姜雪蓉勉强笑笑,心里却并没有信心。
凤仪宫里的姜世岚彻夜未眠,既怕羽卫出城迎面遇到难民攻城,又怕他们晚了一步夏颜汐会出意外。
姜青禾父子还守在峡安府,姜世岚不能让他们回来救援,又没有其他信得过的人来带兵守城,心里正乱成乱麻,忽然听见外面又传来军报。
乱民闯进了南城。
“这帮刁民!贱民!为什么盯着京城不放!”
姜世岚恼怒地砸了茶杯,屋子里跪了一地的宫婢女官。 “快去让苏锐回援救驾!” ----
第64章 将倾
马蹄声惊动了难民们忍饥挨饿的梦,黑暗里露出一片起伏的人潮。
那一大片的死气沉沉在阒野里让人毛骨悚然。
白子瑜看见了那苏醒的庞然大物,心里一沉。
她未曾想到难民人数竟如此众多。
那群人看见城门大开,瞧见了羽卫的衣裳,像是饿狼看见了活肉,恨不能食其肉啖其血。
庞大的人群密密麻麻地迅速涌来,如奔涌的潮水,前赴后继。
夏颜汐回头看向身后,那城门并没有关彻底。
“殿下!快回来!”苏锐勒马不敢再追,停在不远处喊。
那城门的缝隙是姜世岚留给夏颜汐回头的生路。
夏颜汐的视线在两侧徘徊,她身前与身后都是大邺无辜的百姓,那宫墙里还有她的母亲。
白子瑜眸子迎着前方的黑云,道:“你挡不住,已经晚了,这是大邺的命数。”
这数万人是被饿疯的狗,姜世岚喂不饱,她也喂不饱。大邺多年世家盘踞,地方官征赋税十难九足,官绅勾结,缙绅地主隐田漏税,结营私窑,户部的银子收不上来,收上来的又被人层层贪空,如今便是姜世岚想从河池收回银子,也收不回来了。
国库空空,大邺救不了他们。
闷雷在耳边炸响,下一瞬大雨倾倒,夏颜汐黑色的披风在风雨中翻动,心底蔓延出悲凉的无力感。
“殿下留在京都已经没有意义,救天下百姓的生机在朔北,在西州。”白子瑜的声音沉重,“国库没有银子,银子在河池,在内库,在江南两道,在那些富绅世族之家。”
“有钱有粮,有兵有权才能救得了他们。”
疾雨扑面,在雨声里难民的脚步声步步逼近。
她们在自保和与天下同烬之间别无选择。
夏颜汐终于收回视线,擦掉脸上的水,寻找她与白子瑜的生路。
云月如紧跟随后,两匹马在密集的雷声里从难民与城墙的空隙里奔逃。
苏锐寒眸淬着狠厉,咬牙看着三人离开。
“回宫!”
“速关城门!”
难民已经涌了上来,那沉重的大门“砰”地一声合上,把疯狂追来的难民挡在门外,也把数万人的愤怒挡在门外。
大雨里的难民像是被激怒的兽,在门外歇斯底里地喊:“开门!开门!”
这声音夹杂在春雷里,撼天动地。
石块与棍棒的砸门声声声震耳,有男人的咒骂,有女人的哀嚎,还有跟在人群最后的孩童和老人孤立无援地立在雨中眼巴巴地看着,踏死的人成了泥,露出的骨头在血肉里支棱着,像是依旧带着怨灵的叫嚣。
这是大邺末日的序章,是德不配位窃国者的葬歌。
魏玠和秋白已经往京都折返,在回来的路上正好看见了万民破城的景象。
只凭着赴死的气魄举着榔头、石块、甚至扁担拿着命去填出一条生路。
男人们的血铺满了南城门,女人们也开始前仆后继地涌进来。
苏锐赶回了皇宫,将所有宫门上锁。
这一夜注定少不了一场厮杀。
羽卫们杀到最后,力竭后被数不尽的难民活活踩死。
难民开始庆祝,专门去挑大门大户的人家烧杀抢掠。
陈廉和王济的府邸分别遭到了攻击,若不是府邸里那些个新招的侍卫,恐怕他们阖府家眷都会保不住。
暴躁的难民一夜冲开了城门,也在一夜之间冲破了宫门。
骤雨疾风里的宫城在电闪雷鸣之下苦苦支撑,宫婢和内侍各自缩在角落里,垂拱殿的烛光在倾盆大雨里晃动不停,垂幔在风里扬起摆动,夏昭天只觉今夜骤变恍如梦境。
直到热血挥洒而出,姜雪蓉的尖叫声才让他大梦初醒。
“苏锐……苏锐在凤仪宫,我们去找母后,母后那有人!”夏昭天的呼吸急促,他脸上第一次染上活人的热血。
他拉起姜雪蓉就要跑,垂拱殿的宫人没有什么忠君大义,寥寥百人的羽卫片刻被杀了干净。
这几名乱民身着褐衣短衫,手中的长刀在垂拱殿的昏芒里闪动着寒光,刀刃边的血滴滴坠落,血珠在地面砸出泛着血腥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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