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相伤情如何?昨夜为何禁军搜了你家院子?”
率先开口的是政事堂的大学士陈廉。
王济执笏赶紧上前,夏昭天和姜后还没来,白子瑜不在,这大殿上陈廉可谓是位高权重。
“昨夜白相公伤情颇重,禁军来下官府里只是查看有无逃犯闯进来。”
白子瑜遇刺的事发生得太急,禁军已经封锁了城门,刑部在相府问案,王济昨夜也去了刑部被问话,到了上朝的时辰才回府换身公服急慌慌地赶到宫里。
而且白子瑜既然告了假,王济也不敢说伤得不重之类的话。
“那你可见到那贼人的人数、面貌和手里的武器?”刑部尚书一职因姜世岚迟迟不肯盖章,陈廉便兼了刑部空缺。
王济如实回话:“那群人贼得很,脸都不漏,只以弓箭隔着一方距离射击,下官看来应当有百人上下。”
“但一炷香的时间禁军没有动静,下官觉得冯翊有玩忽职守的嫌疑,怎么天天巡防的人偏偏就昨夜在西城没了人巡守,这也太巧了。”
王济在大殿上耿直发言,陈廉点头深以为是,其他的文官听到这里也觉禁军有诸多嫌疑。
白子瑜这次出事,政事堂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姜世岚料到今日朝政难理,竟然直接称病罢朝。
凤仪宫的内侍直接来轰散了议论昨夜刺杀之事的百官。
王济和陈廉往外走,太后不允口,刑部就动不了禁军,两人即便知道禁军嫌疑颇多目前也无可奈何。
……
夏颜汐知道白子瑜出事,便去了相府,正碰到刑部的人离开。
“昨晚可发现什么线索,是什么人当街行凶?”
刑部人都是新补上的,第一次审理这样大的案子全无头绪,皆摇了摇头。
夏颜汐放这两人离开,进了枫园看见白子瑜靠坐在寝室床榻上,右臂缠了纱布,已经包扎上药。
魏玠这会儿严重些,嘴唇发白,裸着上身坐在一边,云月如正在给他换药,两人看见夏颜汐要行礼被夏颜汐免了。
瞧见魏玠伤口处发乌,夏颜汐的目光转而凝在了白子瑜的右臂。
“无事,箭头淬的毒已经解了。”白子瑜起身,中衣外披了件宽松的道袍,神态自然地摆了摆胳膊,示意自己没事。
云月如转开眼不想看白子瑜。
魏玠抿了抿唇,伤口麻得要命,几乎没有知觉,也只有靠着尸蛊百毒不侵的疯子才会觉得五毒散这样至毒之物能好解。
夏颜汐不知道叶冬用了江湖中的药,见白子瑜神态自若便以为没事。
“先生没事就好,我稍后便进宫请旨,亲自来查此案。”
白子瑜知道是谁主使此事,如今从内狱里救出秋明迫在眉睫。秋明当日既然苟存,便知道要受到多少刑罚,他忍着诸多折磨一定是拿到了姜青柏的账本在等着人营救。
此事她已经想了一夜,也料到夏颜汐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参与捉拿刺客,她本打算安排夏颜汐作为受害者去督审叶冬对秋明的审讯,可黎明从公主府收到的消息却又改变了白子瑜的想法。
“臣这些年在首辅之位,自然得罪了太多人,刺杀之事自然有刑部的人,倒是有一件事想请殿下亲查。”
夏颜汐问:“何事?”
白子瑜看了看魏玠二人。
魏玠光着膀子显然不想出去。
白子瑜抬手,带夏颜汐坐到隔扇门外面的书房正厅。
“几日前送到公主府里的曹家姑娘,在公主府死了,公主只交出了曹全,是打算包庇他身后的人吗?”坐在书案后,厚厚公文还堆在桌上。
夏颜汐说过,要与她互相信任互相依靠,承诺过不会包庇一人,可把叶冬送进宫或许是不知实情的阴差阳错,可被晋王旧案无辜牵连的曹菀歆为什么刚送到公主府三日就被人无故刺死?
白子瑜的声音严厉,夏颜汐的脸倏地变白。
隔扇门未关,连人都没轰出去,可见白子瑜强忍了多久的怒气。
夏颜汐自知辜负了白子瑜的信赖,曹家最后的冤者没有等到平反,反而命丧在公主府。曹全是姜世岚给她挑选的人,她在这件事上没法撇清姜世岚。
“我送曹全进了刑部,自然会让他们秉公办理。”夏颜汐的声音发虚。
白子瑜有种被愚弄的感觉,嘲讽道:“这话殿下是当给臣开玩笑吗?刑部何时敢查内廷的人了?您还不知道曹全已经交到内狱了吧?”
内狱是叶冬的地盘,叶冬则是姜世岚的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两人之间气氛凝重,白子瑜顾不上隔扇门里还有外人在,只觉得胸臆间被失望堆积地满满,阵阵发疼。
夏颜汐看见白子瑜眼底翻涌的从未见过的怒火与失望,心中惶惶,答非所问地解释:“我没有在太后娘娘那里提起曹菀歆,我也没想到曹全会对曹菀歆下手。”
“你不是那么蠢笨的人。你没想到姜世岚会对曹家旧人赶尽杀绝,是因为你根本就不认为姜世岚是个狠毒无常的人,所以你才没有防备身边被姜世岚送来的人。”
白子瑜揭开夏颜汐对她的那一层敷衍。
“从始至终,你从来就没想过找慧云大师,或许还认为如果不牵扯出那么多人,这么多人就能苟活下去,就不用死。你不想为玉瑶皇后报仇,你想保持现状。”
“你以为姜世岚将秋明正法就是大公无私,至少对你至纯至善,为了还你公正,不惜母子离心查封明镜司,连皇帝的清名都扔在一旁,你又被姜世岚只对你一人的伪善打动了!”
“这十六年的养育,你始终记着她的善我可以理解,但抛开那份私仇不算,你也不能明知道她穷奢极欲、争权乱政还自欺欺人甚至包庇于她!”
“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赋舆是功,军国是资①。姜氏不除,陛下难以亲政,不除宵小,社稷难以匡扶。您难道回了京就只顾自己安逸享乐,忘了要帮助朔北的将士吃饱穿暖的初心了吗?”
夏颜汐当然记得她曾在落霞殿外的花海里的斗志昂扬,可她锋利的刀刃如何能斩向她的生身之母!
她不是想敷衍白子瑜和姜世岚相安无事,而是他们两人都是她心中无法取舍的亲情与温暖。
她该怎么做?她能怎么做?
人的本性就是自私和贪婪,如果那一日没有去见梧枝,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一定会坚定地站在白子瑜的身边与他并肩匡扶朝纲,为先皇后一家平反,可她偏偏找到了本以为失去了母爱和亲情,她十六年来的缺憾刚刚填满,让她如何舍得亲手去打碎它!
“先生为先皇后鸣不平,为天下人鸣不平,可我只相信自己看见的。梧枝那日告诉我姜世岚根本就没有害玉瑶皇后之心,是你在逼迫她撒谎!除非先生证明了太后娘娘就是杀害玉瑶皇后的凶手,否则先生的一切揣测我都不会相信。”
“朔北的军粮物资我亦不会假于人手,会亲自与户部核对,那里不仅有朔北的将士,还有我的夫君,我自有权督察此事。”
“先生既然心怀万民,就该规劝和教导皇帝不被奸人蒙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②,而不是一味被私仇与旧事遮心,沉浸往事陷入无止尽的纠结与仇恨里,把我当作与太后娘娘斗法的工具,在这多事之秋舍本逐末,一味只为复仇!”
白子瑜听见夏颜汐的话满脸都是震惊。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对面的少女,眼里震惊之后愤怒如巨浪翻涌,唇线绷紧,消瘦的两颊几乎不可控制地出现细微地抖动。
“你……说什么?”似不敢相信,白子瑜又问了一遍,甚至在巨大震惊中不再称呼夏颜汐殿下二字。
夏颜汐与白子瑜对视,坚定道:“我说先生既然心怀万民,就该规劝和教导皇帝不被奸人蒙蔽,而不是一味被私仇与旧事遮心,在这多事之秋舍本逐末,一味只为复仇!”
“啪!” “你……怎么配是她的女儿!愚不可及!”
碎片在地上炸开,早就凉透的茶水浸湿了一片地面,斑驳的水与锋利的瓷片互相倒映,从浑然一体到彻底分崩离析,白子瑜脸上悲怒交织。
她后背僵直地坐在桌后,两只手撑在案牍边上,似不想看见眼前人,白子瑜垂下头剧烈地喘息,拼命按压内心的激愤。
道袍被她摔杯的动作滑下了一寸,正好露出中衣宽松的领口,那依稀可见的锁骨苍白一片,与她的喘息一起起伏,冷白得不见活人的气血。
夏颜汐的脸也变得僵硬,即便那日在密室祠堂,他们言辞激烈,白子瑜也不曾有过这般雷霆之怒。
云月如在隔扇门内担忧地看着外面。跪在云台雪地的三天三夜,白子瑜换来六年来胸口一个位置周而复始的刺开缝合,那伤口从未愈合,加上在朝堂之上六年来的如履薄冰,她一步步走得艰难,百般辛苦只为这一人。
可如今的结局,即便白子瑜算无遗策,也绝料想不到她誓死守护的人会用一己私仇和舍本逐末来形容她这一路的颠簸辛苦。
这份诛心之言,让云月如替白子瑜感到心疼。那是每个月末都在她怀里疼得哆嗦的人啊,也是把一身武艺自废甘心赴京赶死的人啊……
魏玠换药包扎好,听着外面的声音面色凝重。
他的命是白子瑜救的,他听不懂这天下与苍生,朝堂与社稷,他只知道外面一个是他要誓死守护的人,还有一个是白子瑜让他誓死守护的人。
如果这两人真的要分崩离析,走到凶终隙末的地步,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剑指夏颜汐。
他自有他的忠义要成全。
白子瑜收敛心神,再抬头时脸色依旧十分难看。
谆谆劝诫唤不醒这样优柔寡断的人,还要怎样才能让夏颜汐清醒?
她用了六年时间等她羽翼丰满,可只一瞬间,白子瑜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在云台雪地里跪着的孤身一人。
白子瑜看向夏颜汐的目光定了半晌,这目光里蕴含了太多的东西,让夏颜汐这刹那间忽然觉得浑身发凉。她预感到白子瑜的身上有什么东西变了,像是一直克制压抑的可以带着毁灭力量的东西在缓缓复苏。
夏颜汐突然心里发慌,她直觉此刻若不开口说些什么,眼前的人就再也不会给她回头的机会了。
“先生……我错了……我……”
“殿下,从今以后,我再也没有教您的东西了,只当您与臣从未师徒一场。”白子瑜的表情若林寒涧啸的山谷,写满荒芜山川的枯落。
77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