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在这个四方城里,没有那么简单的善,有些事情也不是眼睛可以看清的,即便是朝夕相处的人也可能是包藏祸心,脸上的每一个笑脸都可能有一份算计,公主太过仁善重情并不是好事。”
白子瑜的话与姜世岚的话同出一辙,只不过暗示的对象是截然相反。
晋王或许是歹毒弑父的贼子,太子或许并没有那么深重的心机,而皇后又或许也不是真的视她为己出。
夏颜汐怔愣地看着白子瑜,一脸茫然。
那么她能信谁?
此时皇后与晋王生母萧贵妃一起赶来,白子瑜作为外臣只能避让。
姜皇后远远看见白子瑜和夏颜汐说些什么后转身离开,待走近便看见夏颜汐正失神,问:“你父皇怎么样,太医来看过了吗?”
夏颜汐回过神,向姜皇后和萧贵妃行礼,说:“父皇已经用了药,刚才宣了明镜司的人进去。”
秋明是明镜司掌印,叶冬则是秋明手下四使里负责内宫的女使。
姜世岚看向勤政殿,正好看见秋明带着叶冬匆匆从勤政殿里走出来,一个往司药局的方向走,一个往后宫方向走。
心思微动,姜世岚隐晦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萧贵妃。她让夏颜汐回汐箩宫,便带着身后的女使向勤政殿走去。
萧贵妃跟在姜皇后身后,她比姜皇后年长十岁,眉眼带着江南女子的婉约气质,多日来日夜为晋王和夏帝担忧,清丽面容变得憔悴,远远不如皇后精明达练。
两个后宫最高品阶的女子一前一后地走进勤政殿,姜皇后眼圈红肿,先坐在了夏帝身边,“陛下这次把臣妾和太子吓坏了。”
十几年的夫妻,姜氏一向温柔体贴。
“太子这些日子一直跟着臣妾吃斋为您祈福,日夜盼着您早些醒来,他还这么小,这次当真是被吓坏了。”
夏帝用过太医的药,此时精神尚好已经可以坐起来,他推开姜皇后的手,目光沉沉看向跪在地上满脸憔悴的萧氏。
晋王是庶长子,也是最得他宠爱的儿子,与萧氏一样,他曾以为他们是最敦厚的。
“陛下,晋王是您的长子,从潜邸就随着您南征北战,他几次为您出生入死,却从不曾有过一句怨言,他向来最是崇敬您的,这些您都知道呀。”
“嘴里是没说什么,可保不准他自认为功劳甚多,不满陛下立天儿当太子就心生歹念了!”姜世岚开口挑唆。
夏帝果然脸色又沉下几分,萧贵妃跪在地上急忙开口:“晋王一向仁爱孝顺,不仅仅是对臣妾,对您也是一样的,对太子对公主,他也是个重情的好兄长,他绝不可能对您有任何不满啊!”
夏帝面露犹豫,姜世岚这时又开口:“隔着一层皮,做些个样子谁不会,我可听说那仙丹里掺了水银,他故意把这样的丹药进献给陛下,心里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便是你这个母妃也不见得十足的了解。”
萧贵妃想要再说什么,夏帝却已心生不耐,“都闭嘴!”
“等秋明过来,就一切清楚了。”
叶冬带人将后宫搜了个遍,而秋明也去搜查司药局和魏福生住处。
司药局将药匣里的丹药再次一一复验,发现十二颗丹药里有一半被人替换了,里面的水银被人翻了十倍不止。
那日丹药从司药局出来时颗颗经过检查,微量的水银并不会显现毒性,能不知不觉替换丹药的只有魏福生,或者当日进入勤政殿的皇后、贵妃和公主三人。
夏帝捏着那和平常一模一样的药丸,看着皇后的眸光里也夹杂着狠厉。
姜世岚惶惶跪在地上,委屈道:“太子已是储君,臣妾没有必要做这样的手脚呀。”
只要等着太子继承皇位,她就是以后的太后,地位尊崇,没有必要盼着自己早点死,夏帝又把目光投向萧贵妃。
萧贵妃心中惊惧,便看见叶冬押着自己宫里的女官秋蓉过来。
秋容堵着嘴一路挣扎,被叶冬捆着按在地上。
“陛下,臣在贵妃娘娘的一处宫室里发现了一枚毒丹。”叶冬把一个荷包交给魏福生。
一旁司药局医正取来银针查验,果然看见银针变黑。
夏帝怒不可遏,“贵妃你还要如何申辩!”
萧贵妃不敢置信的看着那荷包,又看向陪了自己二十年的秋容,嘴唇翕动,失了声音。
“呜呜……”秋容面容急切,看着萧贵妃似有话说。
叶冬取下秋容嘴里的帕子。
“娘娘……对不起。”她跪行而前,看着萧贵妃哀切的脸无法申辩。
这荷包是秋容亲手缝制送给萧贵妃的,里面只有干净的香料,如今被人塞上毒丸藏在她的床下,若她推脱,便是帮着外人陷害贵妃。
她不能让人知道这是贵妃房里的荷包,只能自己将这罪名担下。
想到这里,秋容目光一凛,忽然看向姜世岚的方向,大声说:“残害皇上陷害晋王,奴婢尽力了!”
姜世岚没想到秋容会突然构陷自己,还没等众人有所反应,这人就咬了舌。
汩汩鲜血流出,活生生的人瞬间没了气息。
秋明和叶冬上前已经晚了一步。
若是撞柱他们尚能拦住,却没想到这人摘了嘴里的布先想到了咬舌。
“秋容畏罪自尽,与皇后是不是有关!”皇帝倏地看向姜世岚,“那日一早,你来过勤政殿,换药的机会你也有。”
夏帝一直有头疼痼疾,十分依赖萧贵妃的金针,旬日必施针一次,而十日前萧贵妃和姜世岚一前一后都进过勤政殿。
“陛下!冤枉啊!这个宫女只不过是看难逃罪责才攀污臣妾啊,臣妾又有什么法子能收买贵妃从娘家带进宫服侍二三十年的忠仆!”姜世岚盛着满眼的委屈急急申辩。
到底是谁要杀他?
这种看不清真相的焦灼让夏帝抓狂。
自己身边的人会随时要了他的命,昏迷十日让他非常没有安全感。
“晋王呢?太子呢?都滚哪里去了?是不是趁我昏迷都去忙着争权去了?”
“来人,去把他们都抓到沼狱里,都抓起来,还有皇后,贵妃,秋明你把他们都抓起来!”
此时夏帝气息紊乱,神色癫狂。天命之年不仅是身体苍老,连思想都变得敏感而偏激,在死亡的逼近下,夏帝此刻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
第4章 姻缘
三日后,秋明将逸风道长的画押证词递到恢复清明的夏帝手里。
逸风道长供词里说晋王妃逼迫他交出仙丹配方并炼毒丹,可他并不知道那几枚毒丹会被送进皇宫。
太子交到明镜司的道童也证明了是晋王妃强行掳走了道长,并到处杀他灭口。
这便说明晋王妃是故意制丹送到皇宫,不然她怎会心虚暗杀知道此事的道童。
太子和姜世岚由此洗刷了嫌疑,而晋王夫妇则被押入了死牢。
昏暗的囚室里,晋王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让人试吃过逸风道长的丹药,老妇人吃了十天后就真像慈济寺遇见的仙姑说得那样面色红润,这才说服晋王把仙丹送进了禁内,而且逸风道长根本就没有制毒丹,怎么会胡乱认罪?
可如今这份证词,将弑君的泼天污名就死死地扣在了晋王府头上。
晋王看着绝望自责的王妃,已经无心安慰,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王妃在宫外被人引入局中,母妃在后宫被人栽赃陷害,太子只靠这储君之位就可以撇掉作案的动机,这请君入瓮的局当他看清已经晚了一步。
“我母妃,怎么样了?”看见秋明带着魏福生过来,晋王问道。
“晋王果然是个纯孝厚道的人,但贵妃与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赐死之时,贵妃也难以幸免。”
魏福生平静回答,眼里隐约似有同情。
知道母妃难逃一死的晋王跌坐在地,满脸悲伤。
恍惚中想起,十六年前,在这间囚室里先太子夏禛也这样问过自己。
那年冬夜,宁远侯府火光冲天,囚在死牢里的夏禛知道了宁远侯府三百余口焚火自尽时,也是那么紧张地问自己玉瑶皇后怎么样。
可自己端着鸩酒,像外面的魏福生一样,告诉他:“难逃一死。”
历史重演的画面近在眼前,晋王心里升起无限悲戚。
构陷玉瑶皇后联络母家通敌的书信就是父皇让他伪造的。
他以为是宁家功高震主父皇只是要铲除宁家,夏禛和皇后或许被废幽闭,却没想到父皇会斩草除根,连十岁的太子都一同赐死。
他认为父皇是不得已而为之,将这件旧事埋在心里十六年,直到今日才不得不怨怼天子的心狠。
今日算来,他是被父皇赐死的第二个儿子了。
或许是太子陷害他,或许父皇也不想让他活,一个知道自己最阴狠一面的儿子,要怎么相信他会对自己纯善仁孝?
晋王府阖府上下无一人活口,萧贵妃也在随后自尽,曹家被流放或没入贱籍,与太子势均力敌的对手就这样在仅仅一个月里灰飞烟灭。
晋王伏诛,皇帝病重,满朝肃穆,为给皇帝祈福,彩楼欢门酒肆瓦窑皆闭门宵禁,婚丧嫁娶一切从简。
在这样满朝静默之中,身为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当朝首辅白子瑜娶妻了。
没有鞭炮没有宾客,一顶青布轿带着几十担的嫁妆抬进了相府的毡席上。
随着相府大门闭上,这简陋而仓促的婚事就算完成了。
“太让人窒息了,即便是二嫁也太寒酸了,跟葬礼似得。”肖玲儿带来的丫鬟桂溪站在门口瘪着嘴嘟哝。
她身边另一个婢女长得个小敦实,名唤流星,黑着脸没有接茬,皱眉看了眼关上的房门。
屋里隐约听见人在说话,似在争执,却仿佛声音被刻意压低。
片刻后,屋里传来肖玲儿的声音:“去给相爷取床被子来。”
桂溪与流星对视,决定自己去找后院的管家找被子。
流星等在门外,留着伺候二人洗漱就寝。
屋子里,龙凤喜烛带着红色的昏芒打在二人脸上,绰绰约约的光影里,白子瑜面容冷峻。
肖玲儿与前夫和离到再婚,中间是整整两个月。
而如今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肖家与宁远侯府原是世交,在宁远侯府出事时,十岁的白子瑜是被肖玲儿从一个隐秘狗洞里趁乱拖出来的。
因为救火的军巡辅被人指示不得救人,那火烧了整整一夜,直到宁远侯府除了一片断壁外连骸骨都烧得认不出来才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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