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璃心不在焉地玩转棋子,在手中上下交叠。 “皇上好雅兴。”这声音空洞幽冷,熟悉带着几分冷漠。 魏清璃转眸看向门口,官如卿眉眼聚集冷气,发梢沾着雨露, 那青绿长衫上,点点落红, 像初绽的梅花,红艳中透着一丝血腥之气。 彼时的官如卿,美艳绝伦,媚态入骨,心狠手辣,漠视人命。现在的她,眼中有怨有恨,晦暗的目光中,尽是冷傲和杀气。 “皇上,娘娘没有接受七绝散。”未央回禀。 魏清璃点点头,意料之中,事到如今,多说一切都无益。她们处在不同立场,所思所虑皆不同,心藏宏伟抱负,要改朝换面,将天下大势从太后王爷手中夺来,谈何容易。 改朝换代的代价永远是建立在流血之上,魏清璃无法心慈手软。 郭湄本属离门谍卫,潜伏在桃花坞监视魏清璃,本当杀无赦,也在清剿名单内。但因官如卿的袒护,全力保她,魏清璃才对郭明二人对食,试图逃出皇宫之事,视若无睹。 她有很多理由和机会,置郭湄于死地。 只是没必要,郭明二人之间的深情,她与官如卿一同看在眼里。 到底是谁被这样的深情感动了,是她这个无情的帝王,还是站在自己跟前的冷血杀手? “我以为你不会来。”魏清璃语气带着几分柔和。 官如卿压下所有情绪,挂起微笑:“三更半夜,臣妾过来看看皇上到底所谓何事,紧急召见,又不知那七绝散是何意?” “朕随之出宫,不过是挂念你罢了。” “假惺惺的话,就不必多说了。”官如卿不为所动,这种话能有几分真假? 两人算来算去,装来装去,她累了。 郭湄被伤得人不人鬼不鬼,她根本无心风花雪月,也不想与魏清璃过多周旋。她被这钻心的疼,搅得痛苦不堪,离心丹岂止会因情爱而毒发,对郭湄的担忧,明羽的怜悯,魏氏姐妹的恨意,同样会导致赤练蛊苏醒。 情,包含天伦之情、知己之慕、心牵之爱,这三种情像开胃之食,能够喂养体内的赤练蛊。 官如卿没想到第二颗离心丹后,她会因为郭湄被伤而毒发。 在寒潭中待久了,不惧寒冷;感受过切肤断骨之痛后,她也麻木了。 “那你为何还愿意见我。”魏清璃凝视她。 不知为何,郭湄的事,她有几分愧疚。无关计划,无关试探,只是想起郭明二人,总有几分不忍。 她本来只是想求个答案而已,并没有想把事情搞成这样。 从发现喜欢上官如卿开始,她的心就乱了。 “我来,是想知道,皇上你到底想要什么,想知道什么?”官如卿上前几步,望着虚弱不堪的魏清璃,这阴柔娇美的面容,可真叫人怜爱,她冷笑:“皇上如此想知道飞花谷的幕后真凶,是想拿王爷刺杀太子的铁证,再借助太后的手除掉他,对吧?” 魏清璃盘腿而坐,披着白色貂绒大氅,望着她静默无言。 “毕竟当初皇上因为太子舍生忘死地保护,才能从鬼门关逃生,我理解你的恨。可太子的命是命,谈家村八十几口就不是命了?我急于诛杀永林四鬼,不过就是想养父母和村民邻居报仇,你想留活口,就凭本事留,与我何干?又何必故意告诉我鬼蝎还活着?” 官如卿说话间,不觉得地呼吸加重,唇边肌肉跟着微微抽动,强压恨意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郭湄真是多事,本宫想杀的人,刀山火海九重天,深渊地狱十八层,哪里杀不得?”她突然发出渗人的笑声,带着几分悲怆:“皇上和郡主以鬼蝎为诱饵,可惜打错了如意算盘!告诉你,我一定会杀了鬼蝎,让她死无葬生之地,让你们连尸体都收不到。” “哈哈哈哈。”官如卿掩嘴疯笑,指着那盘棋子说道:“不如再玩一次,让臣妾试试郡主这了不起的八卦机关术,如何?” 魏清璃望着她这般疯魔样,心中压抑不已,她不想再猜忌,再患得患失,忍不住直接问:“我只是想知道你当初有没有参与飞花谷的刺杀,我怕有你,我怕我们之间横生枝节。” “参加了如何,没有参加又如何?”官如卿怒意上头,完全领会不到魏清璃言下之意。 她笑意不减,时而阴冷,时而玩味。 魏清璃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无奈又无力。 “阿卿,你别这样行吗?” “我说了你别叫我阿卿,这是师尊的专属。”官如卿唇角拉长弧度:“皇上若一定要亲密地称呼臣妾,不如叫官官?啊,对了,皇上即将第三次选妃,或许将来还有什么烟烟,窈窈伴随圣驾左右,也是一大快事。” 此时的她就像一个语无伦次的疯癫女人,魏清璃拧眉摇头,愁容满面,心一抽一抽的疼。 她哑然失笑:“若是你想用这种方式报复我,你目的达到了,开心了吗?我现在很难受,甚至痛苦。” “我的璃公主啊,你将来是要当女帝的人,怎能轻易难过呢,你就不该放过郭湄,杀了她呀,为何还留着一线生机?”官如卿表情瞬息万变,她一步一步上前,摊开掌心,细小的冰箭像雨后春笋,冒出尖锐的角,无数冰凌在掌心开出了一朵花。 未央嗅到杀机和寒意,箭步冲到魏清璃的身边,谨防官如卿冲动伤人。 “她不会伤害我的。”魏清璃推开未央,淡定地说:“她若想要杀我,有上百次机会可以下手。” 未央只好站在旁边,仔细观察,随时护驾。 魏清璃只是觉得她在发泄,用这样的方式宣泄出心中压抑许久的东西。 她认真地凝望官如卿,满眼心疼。 “你们长在地面,受天地甘霖滋养,我们活在地狱,受烈火焚烧,恶鬼啃噬,郭湄就是想做个人而已,何苦下这么重的手?”官如卿挑动着指尖,咬紧牙关说道:“皇上,知道我们叫什么吗?” “不知。” “我们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以鬼为命,出卖灵魂,苟活于世。”她温柔地抚摸自己的脸,笑着上前:“皇上,我这副皮囊美吧,可惜就是一座躯壳而已,早已被蛆虫腐蚀,溃烂不堪。”她掌中的冰凌越结越大。 此时的她,若想为郭湄报仇,真是易如反掌,哪怕摧毁这座倾和府,都不为过。可是,回了一趟苍云峰,已由不得她半分,师尊新令已下,官如卿必须忍下。 而且,她对魏清璃,始终下不去手。 望着那如寒霜般的手,魏清璃不由自主地一把握住,她用尽力气,让冰凌刺破了她手心,血从指缝中流出,官如卿脸色微变,她内收功力,冰凌立即退去。 “皇上!”未央大惊,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说道:“如贵妃,郭湄硬闯倾和府本是死罪,并非我们刻意伤害,若是别人早就当场丧命,若非皇上最后心软下旨留活口,根本没你救人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我还得感谢你们?” “奴婢不敢,可您这样对皇上,可曾想过她的感受,她从小唯一的庇佑就是太子,先皇忙于政务,先皇后也就是太后独居凤离宫,对她只有严苛,郡主偶尔才能进宫,你根本不知失去唯一挚亲的那种痛。” “未央!”魏清璃试图阻止她说下去,未央第一次抗旨,忍无可忍地继续说:“当初是璃公主任性顽皮,要互换身份才导致刺客认错身份,可即使这样,当时男扮女装的太子依然帮公主挡下了那致命一剑,他临终嘱托公主,守护好江山。你知不知道眼前的皇上,在位四年,是在怎样的痛苦中过来的?她夜夜做噩梦,日日在懊悔和愧疚中煎熬,每天不仅要穿一身假皮,还要伪装成别人眼中的好色昏君,您觉得皇上应该如何对待飞花谷的刺客?” 官如卿放下手,苍白的脸,寒霜渐褪。 “别说了,未央!”魏清璃心里的伤疤再次被揭开,表情也跟着凝重起来,她心中的痛何止是太子之死,还有杜庭曦...... 这个秘密,她或许至死都会守着。 未央拿出锦帕裹住魏清璃被扎破的手,冷静了些许:“奴婢知道你是谈家村收养的,你养父母对你并不好,或许你体会到的温暖只有郭湄的忠诚,可皇上对您的关心,当真感觉不到吗?” 魏清璃无奈地闭眼,只觉得这番争吵毫无意义,她根本感觉不到伤口之疼,比起心伤,这种痛算什么呢? “关心?”官如卿听完这些,情绪似乎缓和些许:“既然如此,我便向皇上再要个恩典吧。” “你说。” 官如卿进退无路,只能深陷在这旋涡中,她走不了了,或许最后连命都会搭进去。 “此后宫中再无郭湄明羽二人,宫人名籍中,她二人是伴驾意外身故。” “准奏。” “郭湄重伤难愈,就算勉强医好也会武功尽失,将来不管去到哪里,都没有保障。” 魏清璃心领神会,向未央伸出手,她低头将自己大内御令拿出,双手捧上。 “这是皇宫令牌,上刻贺字龙纹,权同钦差大臣,不管身在何方,都可调官兵护身。” 官如卿接过金牌,握于手中,她此行来就是为了要这个,没曾想会压制不住怒火,起一番争执。 窗外,雨声渐大,几只蝙蝠拍打翅膀飞过,官如卿牵挂风月楼中之事,将令牌揣入腰间,凝望魏清璃。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魏清璃眼眶微红,流露出从未有过的不舍和柔软。 一番激烈言辞后,官如卿变得平静如水,眼中看不出任何情感,她莞尔一笑:“臣妾告退。”说完便迅速消失了。 好似还是当初的模样,却早已不是当初的彼此。 魏清璃长叹一口气,突然猛咳不止,憋了许久的情绪,压在心口的不适,最终化为一口鲜血。 “皇上,您怎么样?没事吧?”未央担忧不已,皇上越来越受不得刺激了,这几次病情加重,都是因为官如卿,真不知道下了什么迷魂药,让人变成这样。 她拭了拭嘴角,苦笑:“没事,这旧疾根本无药可救,朕这身子骨也扛不了多久。” “您别乱说,先喝杯茶,奴婢去请郡主。” 魏清璃端着杯盏的手,颤抖不已,唇口已变得煞白。官如卿今晚这番言辞,在她心中刻下了无数道烙印,她们求道不同,却是同样被命运的锁链,拴住了。 命不由己,还有何选择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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