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祁抖了抖根茎上的泥土,“叶为黑,花如栀,你看它像不像岩画上鬼方族所祭祀的那种东西?” 刘元乔弯腰从脚边又拔了一株凑近鼻尖,并无气味,“瞧这形状,的确像岩画上所绘的东西,只是它为何会长在这里?还长在土里。” 燕祁摇头,“这便不得而知了,”她眺望远方,那里有一座被拦腰切断的山若隐若现,“走吧,或许出口就在前头。” “哦。”刘元乔急忙多拔了几株胡蔓草握在手中,燕祁见了问道,“你想将它们带出去?” “不啊,”刘元乔矢口否认,真诚地解释道,“既然它的花朵能发光,那么我们便可以借来用一用,对不对?” “随你。” 离了胡蔓草丛继续往前,再走上大约半个时辰,就到了山底。 山体呈暗红色,山腰的中部活像被什么平切的一道,犹如一座下宽上窄的石柱,连接着地下城的“天”与“地”。 刘元乔情不自禁掩住自己的口鼻,“怎么闻着还有一股刺鼻的味道?” 燕祁扯着刘元乔的右手往前,胡蔓草的光照亮了山体入口处。 “这是一座火山。”燕祁说。 “火山?”刘元乔大惊失色,“它不会烧起来吧?” “不会,从山体石块的颜色看,它早就休眠了。”燕祁径直往火山内部走去,刘元乔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在休眠火山山体内部,她们看到了一座从底部盘旋而上的石梯,石梯的尽头,有一轮明月。 “是月亮!”刘元乔惊喜地开口,“我们可以走出这里了!” “嗯。”燕祁的声音听上去平淡如水,既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没有对石梯尽头那个被明月照耀的世间的期待。 刘元乔本还想说些什么,瞧见燕祁无悲无喜的脸色,什么话都憋在了心里。 居然没点反应,真扫兴。 不过很快,刘元乔便发现自己高兴早了。 这一条通向外面世界的石阶,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好走,因为,它实在是太长太长了。 刘元乔抱膝坐在石阶上,气喘吁吁地跟燕祁讨价还价,“就再歇一会儿行吗?不要半个时辰了,就歇三刻?” 燕祁抱臂俯视。 刘元乔撇撇嘴,竖起一个手指,“一炷香?” 燕祁的嘴角动了一下。 “一盏茶!”刘元乔一锤定音,“不能再少了!还有!”她用力将怀中的被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日曜剑丢给燕祁,“你自己的剑,自己拿。” 燕祁单手接住剑柄,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不想要挟持日曜剑来威胁本王了?不怕本王丢下你?” 心思被看穿,刘元乔的脸色顿时十分精彩,不过即便被看破,她也是万万不能认的,于是狡辩说,“王汗误会吾的意思的,吾只是觉得它以‘日曜’为名,取了太阳的光明温暖之意,保不住有除祟壮胆的效用,所以才借来防身。” “光明温暖?除祟防身?”燕祁失笑,“你是不知道日曜剑下死了多少人,沾过多少血吗?远的不说,就说近前不久在断崖之上,本王用它……” “够了,不要再说了。”刘元乔捂住双耳,飞快起身继续沿着石阶往上攀爬,“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1】。 深知这个道理的刘元乔在余下的途中再也没喊过要休息,拼着一口气愣是坚持到了山顶出口。 走出火山的刹那,她差点喜极而泣。 “没想到竟然活着出来了。”刘元乔疲倦而兴奋地仰躺在草地上,见月明星稀,忍不住伸出手去够苍穹上的月亮,触摸稀朗的星光。 无论是明月还是星辰,都还是真实的更为好看。真实,意味着她还活着,命还在,这可比价值连城的明光珠还要贵重得多。 “燕祁王,我们能商量个事儿吗?”刘元乔有气无力地竖起两根手指举到燕祁眼前,“我们能在这里休息两盏茶的功夫吗?” 燕祁握住面前晃晃悠悠的手指,将它们推回到刘元乔的腹部隔着,“在这里躺着不冷吗?” 刘元乔以为燕祁又要拒绝,幽幽叹了口气,挣扎着便要起身,却被燕祁按住了肩。 “嗯?”刘元乔疑惑地侧过头。 “就两盏茶。” 刘元乔心满意足地笑了,“两盏茶到了,王汗记得唤吾。” 说着,便闭上了双目。 燕祁侧过身挡住西面吹来的风,又解下缠在日曜剑上的披风盖在刘元乔身上,而后静静地坐着,目光自身侧之人的脸上划过,停顿片刻,最后落在遥远的天外。 两盏茶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却也不长。 两盏茶一过,燕祁在刘元乔眉心轻轻一点,“时辰到了,起来吧。” 刘元乔轻蹙眉头,下意识挥开燕祁的手,脸转至另一侧,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不起吗?不起本王可就自己走了。”燕祁装模作样地起身,起身之时还不忘将日曜剑提走,可刘元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睡梦中,睡容安详,呼吸平缓,并未受到燕祁的干扰。 想来是真的累了。 燕祁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弃了将刘元乔唤醒的想法,掀开披风将人轻轻背了起来,就这么一个动作,都没能让刘元乔醒来,她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嘟囔了两声“别闹”,便在燕祁的背上安静下来。 提上日曜剑,燕祁认命地背着刘元乔离开了火山口。
旭日高悬,刘元乔是被一道刺目的日光给惊醒的。 睁开双眼后,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棵云松之下,身上还盖着那一件脏的看不出原色的披风。 “嗯?”刘元乔揉了揉双眼,她记得睡过去时头顶还悬着一轮明月,几枚星子,怎的时间过得如此之快,才两盏茶的功夫太阳就升得这般高了? “醒了?”燕祁提着日曜剑朝她走来,垂下的剑尖上还串了几枚白花花的果子。 “给。”燕祁取下两枚果子,递到刘元乔面前,“睡了一整晚,润润嗓。” “一整晚?”刘元乔心虚地接过白果,埋下头小口小口地啃着。 怪道太阳已经这么高了,原来她竟睡了这么久! 可是不对啊! 刘元乔左看右看,“山呢?” 燕祁咽下口中的果子,问道,“什么山?” “火山啊?就是我们出来的那一座山啊?” 日曜剑的剑尖往西面指去,“在那儿。” 十分庞大的火山此刻在刘元乔眼中生生矮了一大截,“啊?”她怀疑地将指尖对准自己,“那吾是怎么从那里到这里的?” 燕祁沉默不言,反手捏了捏自己的肩颈。 “……背……背过来的……那……重……重吗?”刘元乔慌张得语无伦次,“怎么敢劳烦王汗……王汗怎么不唤醒吾?” “是背过来的,不算重,还能背得动,唤了,但你没醒。”燕祁简洁明了地回答刘元乔的问题,而后戏谑地看着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多……多谢……” “客气。” 日头从树腰爬上树尖,燕祁在树下挖了坑,将果核埋进土里,用脚踩了踩,做完这些以后,她对刘元乔说,“走吧。” “去哪儿?” “皓城。”
刘元嘉和吉翁追着孤臣的脚步将天门山附近翻了个遍,别说燕祁和刘元乔的踪迹,就连个野兽都没见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刘元嘉对南图勒大军搜寻能力的质疑也一点一点增加,眼看第三个白天又要过去,刘元嘉心急如焚之下,下定决心不再依靠孤臣他们,而是自寻出路,于是他们悄悄偏离孤臣大军的线路,将搜寻范围扩大到了聊坝原的西面。 然而聊坝原占地广阔,仅仅凭他们两个人,很难像孤臣一般密集地搜查,思量许久,刘元嘉决定放弃山川树林的地带,直接往村落,也就是人多的地方去找。 既然南北图勒都没有在聊坝原的东侧寻到燕祁,那么他极有可能是为了躲避北图勒的追击去了西原,如果他是燕祁,在离开东原后一定会想尽办法在保证安全的情形下联络自己的部下,而燕祁在大魏多年,一定听过所谓的“大隐隐于市”【2】的道理,北图勒一定觉得他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故而燕祁大约会反其道而行,偏往人多的地方钻。 这一切都是刘元嘉的猜测,他将自己的推测告诉吉翁,吉翁对照着堪舆图圈出了三个地方,这三处都在聊坝原西原,也都是人烟聚集之地,只是距离他们现在所在之处远近不同。 刘元嘉在三处之间犹豫一番,点了点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处,“聚原落,就它了,其余两处天门山太远,我不信燕祁在落崖之后,脚程还能这么快。”
夕阳西下,刘元乔和燕祁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一处村落前。 “聚原落。”刘元乔指着入口处立着的石碑一字一念,“你们图勒的地名,还真是奇怪。” 燕祁将日曜剑交给刘元乔,“披上披风,然后将它藏在披风里,别让人瞧见你的衣裳和这把剑。” “啊?吾的衣裳怎么了?”刘元乔左看右看,除了脏了点,也没什么。 燕祁看了看刘元乔的发髻,“得罪了。”说完,一把抽下刘元乔束发的发簪,拎起披风后的风帽盖在她头上。 刘元乔拨开乱糟糟的长发,露出一双幽怨的双眼。 “大魏的制式,再加上日曜纹,恐会被人认出。”燕祁解释后,又多说了一句,“进村后你不要开口说话,一切有我。” 刘元乔不说话,将风帽帽沿往下扯了扯。 ---- 注释:
【1】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出自左丘明的《左传》。
【2】大隐隐于市:晋代王康琚《反招隐诗》“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伯夷窜首阳,老聃伏柱史。”
第94章 破阵曲(二十五)
聚原落被群山环抱,位于一片湿润的河谷。 河谷宜居,大部分图勒城镇的都会选择在河谷落址,只是再宜居的河谷也只是相对湿润温暖而已,终究还是逃不开被图勒腊月的寒风肆虐的命运。 刘元乔用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跟在燕祁身后进了村落。 一进村落,二人便感到里头处处透着不同寻常的气氛。 它太安静了,安静得根本不似有人烟的样子。类似的地方不久前她们二人才进过,就是那个鬼方族的地下城。 眼前这个寂静的聚原落,不仅氛围像,连屋舍都隐隐相似。 除非大的城池,图勒的村落少有正儿八经用规则的石块和木头建造而成的,而这里的每一栋屋舍,都用石块和木材搭建得无比规整,而且,她们所经过的每一座房屋的前面,都有一个用石子垒成的六边形小土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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