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仪握着细陶杯,指腹在杯沿来回摩挲,目光在梁少姬的身上停留许久,而梁少姬垂首跽坐,泰然自若地烹她的茶。 “不卑不亢,不骄不躁,你这样就很好。”梁昭仪算是对梁少姬的反应满意了,面色柔和不少,“等嫁入同昌王府,你需得也如此行事。” “谨遵姑母教诲。”梁少姬重新为梁昭仪注了一杯茶。 “少姬未曾见过渝州的‘三月雪’,放在以前倒是无妨,但你不日就将嫁与同昌王,王妃有王妃的当法,这渝州的‘三月雪’,吾会命人送来府上,以弥补少姬茶中的那一点瑕疵。”梁昭仪将第一滚的最后一杯茶饮尽,终于肯说出此行的目的,“少姬,出嫁之前,你有没有话想问吾?” 梁少姬摇头,“并无,姑母费心为梁家,为少姬筹谋,阿爹与少姬心中都明白,亦不敢辜负姑母的谋划。” 梁昭仪止住梁少姬的话,“你阿爹那个脑子,断然是想不清楚其中关窍的,你也不必往他脸上贴金,吾知是你从旁点拨。” 梁少姬垂头不语。姑母是阿爹的妹妹,自是可以背后议论,但她为人女,断不能背后诋毁父亲。 “少姬,吾知你聪慧更甚于梁家的任何一人,不然吾也不会挑你进宫探望,那日吾故意让兰茗引你去仪正殿,你路遇同昌王,吾想你那时就猜到了吾的意图,你嫁入同昌王府,吾相信你能自处得宜,吾今日来是有另一句话想要叮嘱你。”梁昭仪拉上梁少姬的手,“你可愿意再听吾一言?” “请姑母不吝赐教。” “嫁入皇家,聪慧固然重要,但还需得识时务,不该聪慧的地方,迟钝一些也无妨。”梁昭仪抬起右手在侄女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梁少姬困惑地抬起头,实话说道,“姑母,少姬不明白。” “此刻不明白也没关系,”梁昭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等到那个时候,吾希望你能记得吾的话。” “是。” ----
第39章 关山月(四)
启程回王庭的路上,刘元乔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太对劲,她以为是跑马累出来的精神不济,结果行到半路,腹部忽然开始疼痛,一阵疼过一阵,好似坠了千斤重的石块一般。 刘元乔弯腰伏下身子,期望蜷曲的姿势能够帮她减轻一点疼痛,然而,疼痛不仅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 不会这么倒霉吧?! 自来到王庭以后,她日夜忧虑自己的身份会被揭穿,竟忘了身为一个女人每月都会来一次的大事。这也不能怪她,约莫因为换了环境导致身体不调,所以那事儿一次也没来过。 若不是这种疼痛感有几分熟悉,她直到现在都想不起来,只是单纯以为是自己劳累过度。 说有几分熟悉,那是因为虽然感觉相似,但是此回痛起来的程度可比以往重多了。 刘元乔一边按着小腹,一边强撑着思考待会儿回到王庭该怎么办。 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这件事。 她外头穿了一件宽厚的披风,只要血腥气不重,这事儿其实不难掩盖。可就怕万一,万一燕祁长了一只狗鼻子,能嗅见血腥气呢?! 今日她身上并未带香料,该如何掩盖血腥气? 又疼又急,漫长的路程竟一会儿就结束了。 “君侯,王庭已到,王汗请君侯下车。”巴彦在马车外请道。 刘元乔猛掐一把自己的掌心,提醒自己开口时万不可让人听出端倪。她定了定神,缓缓拉开车窗,微微探出半个头,冲巴彦道,“左大将,吾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 “啊?”不情之请?什么意思?巴彦听不懂。 “君侯有何事?”燕祁闻言走过来,“你说得这般文绉绉,巴彦他听不明白,君侯告诉本王就是了。” 忽的一阵强烈的钝痛袭来,刘元乔疼出一身的冷汗,此刻开口多说话必定露陷,她只好故作为难地迟疑,暗自祈祷夜幕之下燕祁看不清她真正的神色。 “君侯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对本王讲,只能对,左大将讲?”燕祁看向巴彦,显然在打量这位左大将。 刘元乔:“……” 不成,她不能再沉默下去,不能让燕祁怀疑她和左大将之间有什么瞒着她,而且本来就没什么事儿瞒着他,他若怀疑,她岂不是冤死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吾就是,”刘元乔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等到气喘匀了方才继续开口,“就是怕说了,王汗会笑话吾,吾从未向今日这般跑过马,因而有些……腿软。” 又是一阵钝痛袭来,最后说“腿软”两个字时,刘元乔的语气忽然就弱了下去,阴差阳错的,倒也十分符合她故意伪装出的心虚之状。 “本王还当是何事,原来如此,既然君侯身体不适就不必在中庭下车了,巴彦,你替本王将君侯送回□□。”燕祁善解人意地吩咐道。 “多谢王汗。”刘元乔应该暗喜的,无奈她实在太疼了,根本喜不起来。 这副蔫巴巴的样子落在燕祁眼中,像极了她曾经春耕时分在长安郊外见到过的,被累得半死不活的牛。 燕祁再次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高估了刘元嘉的体魄。 这荥阳王世子平时看着活蹦乱跳的,难不成真是个外强中干的?
春芜提心吊胆了一整日,终于将刘元乔盼了回来。 “君侯回来便好,”春芜开开心心地朝左大将屈膝行礼,“多谢左大将送我家君侯回来。” “不谢。”巴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左大将可是有话要说?”春芜瞧见他的脸色,顺口问了一句,其实她现在全副心神都在刘元乔身上,方才人在马车中,光线甚为黯淡,看不大清,但人走到近前,借着火把的光亮,她发现她家翁主不太对劲。 “无,无,那什么,好好照看君侯,我先走了。”巴彦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当众将君侯跑马跑到腿软这件事给透露出来,毕竟是男儿,得给君侯留些颜面。 巴彦走后,刘元乔再也支撑不住,一个踉跄撞在春芜身上。 “嘘!”刘元乔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小声点,你先扶吾进帐。” “是……”春芜紧张地将刘元乔扶进营帐,将她安置在榻边,慌张地询问道,“君侯这是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有哪里受伤?” 刘元乔歪在榻上,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自己小腹的位置,“你说吾是不是很倒霉?” 春芜瞬间便明白了,“婢子这便去准备!” 换好干净的深衣,又用上春芜早先便备着的月事带,身心俱疲的刘元乔不由自主开始打瞌睡,在睡过去之前,她还再三拉着春芜的手叮嘱她,“切记,一定要处理好今日吾穿的衣裳。”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刘元乔两眼一闭头一歪,也不知是睡了过去,还是晕了过去。 第二日午时,刘元乔才醒过来,一醒来便发现自己头晕脑胀,喉痛鼻塞。 她这是,病了? 之前她想过假装一场大病,然后借此解释自己身形变得瘦削单薄的缘由,但因为怕燕祁安排医师给她把脉看出端倪,故而最终没有付诸实践。 然而上天总算眷顾了刘元乔一回。 她真的病了。 “咳咳,吾病气缠身,蓬头垢面,恐污了王汗的眼,咳咳,这才命人搬来屏风作为遮挡,请王汗莫要见怪,咳咳咳咳咳……咳咳……”刘元乔病后嗓子变得沙哑,倒是不必再刻意沉着嗓子模仿刘元嘉说话的声音, 燕祁面对着将床榻遮得严严实实的屏风,“惭愧”道,“君侯莫要如此,也是本王思虑不周,未曾想过君侯初来图勒,还不适应此地变化多端的气候,带着君侯跑马,这才令君侯着了凉。” “咳咳,王汗坚持要来探望吾,吾感激不尽,只是吾这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唯恐将病气过给王汗,王汗还是莫要来了,王汗的心意,吾铭感于心。”刘元乔吸了吸鼻子,朝春芜招招手,春芜赶忙递上温水,她一口喝尽,可还是觉着嗓间干涩,忙含了一枚春芜送近的甘草丸。 “本王听君侯的声音与往日大不相同,向来的确病得厉害,不如让王庭的医师瞧一瞧?”燕祁提议道。 “咳咳咳咳,”刘元乔似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缓了一阵后,委婉谢绝了燕祁的好意,“岂敢劳烦王汗帐下的医师,吾自大魏带了王府的医师与药材来,那医师在荥阳王府多年,熟知吾的体质,已开过药方,王汗尽可放心。” 燕祁略一沉吟,“也罢,既然君侯有熟悉的医师,本王也就不多此一举,画蛇添足了,便依君侯所言吧,君侯若有需要相助之处,尽管遣人去王帐说一声,那本王不打搅君侯养病了。” “恭送咳咳咳咳,王汗。”刘元乔要起身,被燕祁出言拦住。 “君侯还是躺着吧。” 燕祁离开后,刘元乔长长舒了口气。 终于不用整日面对着燕祁王了,此次她一定要狠狠地生一回病!先病上两三个月再说! 可是春芜还有些担忧,“君侯,虽说医师是从王府带来的,可是让他把脉真的没有问题吗?” “不是悬了丝线吗?他又没直接碰到吾的手腕,”刘元乔安慰道,“你且宽心,吾有把握。” 春芜还是不放心,“婢子曾听人言,从脉象可辨别男女,万一医师发觉了君侯的身份,虽说他是王府的人,可人心难测。” “话虽如此,但也不尽然,”刘元乔又喝了几杯水,这才继续说道,“早年在王府的时候,吾曾对脉象好奇过一段时日,为此专向当时王府的医正请教过,医正告诉吾说,从脉象是能够把出男女,但一则需在无特殊情况时,若遇到生病一类会致使脉象变化的情形,那么脉象便做不得准,二则,能从脉象分辨男女的医师,那必是已经行医数十年,经验老道的医师,吾此次从王府带来的这一位,满打满算不过十二年,再则……” “再则什么?”春芜疑惑地问。 “再则,”刘元乔的目光带了些许锋芒,“他是从王府出来的,家就在荥州,父王母妃醒来后,必定会想尽办法安顿好一切,让吾无后顾之忧,他看出便看出,若敢背叛……” 春芜顷刻间明了刘元乔话语背后的意思。 王上与王妃发现翁主代嫁一事,必定会迅速排查府中众人与和亲队伍里的人,也就会控制与之相关的人,免得让翁主被自己人背叛。 想到此,春芜心中稍稍安定些,她同翁主,也不算是孤助无援,只是不知,王上与王妃是否还有后策应对。若翁主长久在图勒待下去,身份被揭穿不过迟早之事。 不过她已无力思虑以后,只能先顾着眼下。
孟乡县自打被贼匪占了后,无论白天黑夜,家家皆是闭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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