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哪个董家?”蒋名仕脑中将朝中所有姓董的世家大族都想了一遍,怎么也想不出那几个姓董的会和荥阳王府有什么牵扯。 “庐东那个董家,她阿爹是邕州刺史。”安平补充说,“董家那个娘子说,世子在孟乡救过她。” 蒋名仕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荥阳的运气还真是好。庐东董氏向来将恩情看得重若千金,刘元嘉若真救过董家的女眷,还是邕州刺史的亲女,这份恩情再加上太子的信物,邕州有九成可能会出兵相助,而邕州地处要塞,几乎扼住了长安的咽喉…… “既然翁主都替我想得这么周全了,那就做吧。”蒋名仕背着手往屋内走,“你也过来,我们商量商量行事的时间。” ----
第149章 雁城春(五十三)
宣政殿内,刘伉正“父慈子孝”地给卧榻不起的乾武帝喂药,奈何乾武帝不愿张口,浓重的药汁便顺着他的下巴滑入衣领,药味立刻在周遭晕开。 刘伉皱了皱眉,用帕子将乾武帝下巴上沾的药汁一点一点擦干净,耐心地劝解道,“父皇,您中了毒,不喝这药的话怕是等不到儿臣登基的那一日,儿臣还想尊您为太上皇,让您余生在上林苑好好享清福呢,您还是好好喝药吧。” 乾武帝额头上青筋暴突,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怒目圆睁挥开了刘伉手中的药碗。药碗落在榻边的绒毯上,药汁四溅,染脏了绒毯,“你休想!乱臣贼子,咳咳咳咳,还想染指帝位……,你休想!” 乾武帝尚在病中,一句威胁的话说得格外没气势,半点吓不着刘伉。 “不喝就不喝吧,”刘伉叹了口气,命人进来收拾药碗的残片,更换薄毯,进出的宫人都十分畏惧刘伉,更畏惧看到殿中这大逆不道的一幕。 等宫人收拾完,刘伉才继续说道,“父皇,您如今怎么打骂都没用,宫禁已经尽在儿臣的控制之中。” “你以为凭借一支虎贲军,就能稳坐皇位?”乾武帝大笑,“简直异想天开!” “虎贲军兵围宫禁只是权宜之计,”刘伉的手指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等到同昌的驻军和南阳的驻军到达长安,父皇您就会明白什么叫做胜负已定,所以啊,父皇您就别挣扎了,”刘伉拍了两下掌,范常侍立刻送上了一封已经拟好的诏书,刘伉接过诏书,“父皇,您还是在这诛杀太子,禅位于儿臣的诏书上盖上玉玺吧!” 乾武帝咳得满脸通红,“朕说了,朕不知道玉玺去了那里……” 刘伉的双眸闪过一道锐利的光,他之所以这般同乾武帝周旋,就是因为在他兵围宫禁之后,发现传国玉玺不翼而飞,没了玉玺,即便登基,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看来父皇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刘伉笑了笑,“那我们就再等一会儿,一会儿,东宫就应该传出太子畏罪自尽,太子妃殉葬的消息了。” “刘伉,你敢……你敢杀兄!”乾武帝挣扎着起身想要抓住刘伉,“你……你……” 刘伉手下轻轻一用力,乾武帝便重新倒在了床榻上,猛烈的咳嗽声预示着曾经威风凛凛的帝王已经时日无多。 “杀兄?”刘伉矢口否认,“不不不不,这法子可不是儿臣自个儿想出来的,而是父皇您的心腹,我们大魏的丞相蒋丞相想出来的,是他主动找上儿臣,说想要求一份从龙之功,愿以太子和太子妃的命向儿臣表达他的诚意,儿臣这才答应的他。” “不,不可能!”乾武帝不信,“不可能,蒋名仕他是怎么可能帮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刘伉怜悯地俯视他的父皇,“之前他愿意听命于父皇,当父皇的狗,不过是因为父皇给了他百官之首的相位,如果儿臣能给他的更多,他为什么不能转头听命于儿臣呢?”刘伉哈哈大笑,“父皇你猜,儿臣给他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 乾武帝粗重地喘着气,刘伉见刺激得差不多了,也没多吊人胃口,“我大魏立国之初,高祖皇帝可是封过好几位异姓王的,儿臣身为高祖皇帝嫡系之后,自然也能效仿此举,父皇觉得,儿臣将楚王这个爵位赐予蒋丞相如何?” “楚王……楚王……”乾武帝连说了几个“好啊”,“刘伉,你仔细玩火自焚。”
虎贲军与羽林军都是宫廷禁卫,二军的职责便是拱卫皇城,刘伉能够掌控虎贲军也是机缘巧合。虎贲军的统领虎贲校尉刘镖是宗室子弟,源于高祖皇帝第五子长沙王那一支。在入虎贲军之前,刘镖一支在羽林军中效力,因与羽林校尉争抢一妾而不合,才转而进入的虎贲军,并于乾武二十五年,在上一任虎贲校尉荣退之后被提拔为虎贲军新的统领,至今不足四年。 刘镖能够被提拔为校尉,一则因为他是刘氏宗室,二则也是因为他与羽林校尉不合。羽林、虎贲同为帝王亲卫,若两军统领过于亲密,则会让帝王不安,乾武帝就是看中刘镖与羽林军不合这一点,才提拔的他。 刘镖虽当了虎贲校尉,但此人贪心不足,不满足于一小小校尉,他与如今的长沙王同为高祖之后,只因自己这一脉是庶出,便与王位无缘,幼时甚至温饱都成问题,这才不得不离开长沙郡投军。校尉不是他的最终目标,长沙王才是。 他与刘伉结识是在乾武二十六年的夏日,那一日虎贲军与羽林军换防后,他一人去长安一家不出名的酒庐中饮酒,那家酒庐恰好是南阳傅氏在京中的产业,他当时喝多了酒,一个人在庐中大骂长沙王,被暗中来巡视酒庐的傅太傅听见,傅太傅同他攀谈了几句,言语之中处处恭维刘镖,刘镖引为知己,一来二去便同太傅熟识,太傅见机又将他引荐给刘伉。 那时刘遂被乾武帝指派到各地巡视,留守京中一直不就藩的同昌王炙手可热,刘镖便有心押宝,不过这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 今岁刘伉离京之前曾暗中同刘镖见过一面,离开时刘伉说了一句“长沙王静候佳音”,便将刘镖彻底拉上的贼船。而后刘镖趁着与羽林军换防的那一日,协助刘伉彻底占据禁中,因有天子与太子在手,羽林军也好,朝中百官也好,都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占据禁中后立刻派人前往南阳与同昌调军,同时逼迫乾武帝在诛杀刘遂传位刘伉的诏书上盖章,可谁知传国玉玺竟在虎贲军的严防死守下不翼而飞,至今没有找到。 太子与身怀有孕的太子妃不死,乾武帝又坚持不下废立诏书,刘伉的登基之路便随时存在变故,蒋名仕的出现恰好为刘伉解决了他目前最棘手的问题。只要刘遂以及郑媞一死,乾武帝再无其他选择,除非他想将皇位传给荥阳一脉。 蒋名仕主动请缨,刘伉命刘镖全力配合,刘镖便亲自带了一队虎贲军送蒋名仕前往东宫。 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不应当在白日进行,而应当借着黑夜的遮掩实施。 鸩杀储君和储妃这种事,刘镖不愿参与,到了东宫门口,刘镖说,“丞相,臣就送您到此,您进去吧,有事儿命人传唤一声。” “那也行,”蒋名仕善解人意,不愿勉强,“那一会儿事成,还得校尉你这边派人运送。” 运送什么,刘镖知道。 蒋名仕进入东宫这一段时间,刘镖尽职尽责地守在宫门前,“这几日你们辛苦,等事成之后……” 刘镖还没来得及说完,忽然东宫的西面火光冲天。 “哎,校尉,成了成了,”蒋名仕匆匆跑出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你快让人进去……咦,那是什么?” 蒋名仕显然也看到了火光,“哪里失火了?” 刘镖拱卫禁中,对皇城的每一处宫殿的位置都很熟悉,他回答得没有半分迟疑,“仪正殿。” “仪正殿?!”蒋名仕心道不好,“那皇后殿下……” “丞相,东宫这里余下的事就交给您了,”刘镖大手一挥,就想带人离开,被蒋名仕拦住,“唉唉唉,校尉,里头的人怎么办?” 刘镖沉吟片刻,点了两个人,“你们两个留下听丞相调派,其余人随本校尉去仪正殿救火!” “好好好,”蒋名仕点头表示同意,“校尉赶紧去吧,如今天干物燥的,可别连累了其他的宫殿。” 刘镖一走,蒋名仕立刻吩咐留下的两名虎贲军,“快进去将人转移!” 人出了东宫,两名虎贲军按照蒋名仕的吩咐,要立刻将“尸体”扔去郊外的乱葬岗,蒋名仕因为急着入宫打探仪正殿的情形,便让与他一同去东宫的安平监督虎贲军。 到了乱葬岗,安平指挥虎贲军将人放下,“你们快些回去吧,仪正殿那里怕是棘手。” “那您?” “我一会儿独自回府,有劳二位了,马车你们驾走吧。” 两名虎贲军连连道谢,驾上马车立刻就往城中赶。 人一走,早就隐在暗处的刘元嘉和董华妍立刻走出来,安平催促,“天快亮了,赶紧将人运上车,升云观那里老师已经安排好了,你们立刻就走!”
刘镖到达仪正殿时,火势早就止不住了,灭火救援的宫人和士兵根本靠近不了仪正殿,一群人只能不远不近地看着火势干着急。熊熊烈火中,王皇后头戴大冠,身着礼服,站在仪正殿的屋梁上,如一只淬火的凤。 从当太子妃起,王皇后就一直式微,先后被傅夫人、梁夫人两位宠妃打压,以至于许多人都忘了这位皇后姓王,出自那个比刘氏皇族还要源远流长的汾原王氏【1】,此时此刻,她站在火中,众人才依稀感受到来自汾原王氏的风骨。 刘伉急急忙忙地走来,看见王皇后站在屋梁上,气急败坏地问,“怎么回事,宫人怎么当值的?还不快上去将皇后拉下来!” “是,”刘镖奉命带着几名虎贲军往前冲,却又被火势逼退。 站在殿梁上的王皇后目光清明地看着底下忙碌的宫人,焦急的王侯,忽然发出了笑声,众人不明所以,惊悚地看向她。 迎着众人或疑或惧的目光,王皇后高声吟诵道,“乾封元年,六月既望,朕与伯尧于竹下清谈,兴盛之际清风骤起,竹音潺潺,伯尧谓之君子之音,而朕以绿竹猗猗喻之伯尧,天降汾原王氏于魏,朕心甚慰,作《淇奥赋》【2】嘉之,其辞曰‘玉出于昆山兮,千炼以为佩,竹生于凡土兮,风击成玉音,君子喻以淇奥兮,玉心塑竹骨……’” 蒋名仕急匆匆赶来,正正听见那一句“君子喻以淇奥兮,玉心塑竹骨”,他脚下一顿,赶紧告诉刘伉,“王上,皇后殿下在吟诵高祖皇帝写与汾原王氏的《淇奥赋》。” 伯尧就是那一代王氏家主的字,汾原王氏与别个地方豪强不同,他们家族甚大,但家规严苛,从不欺负乡里,常常乐善好施,是清流一派,高祖曾赞其“虽非孔孟之嗣,然君子之风不逊,”并得高祖一篇《淇奥赋》和刻有“怀玉淇奥”四字手书的石碑相赠,那石碑一直立在汾原王氏的宗祠旁,用来激励后世子孙,而王皇后选择在此刻吟诵《淇奥赋》,其意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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