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听说柳珹要动身南下,莘澄也先去了洪州探查,这雨来势汹汹,不知还能否如期去往洪州。 雨势滂沱,柳絮捧着垂头低迷的木芙蓉而来。 风弦站起身,“今日雨下得这样大,我不是让映月和你说不必来学琴吗?” 柳絮笑出来,那张与柳霄酷似的面庞绽放出明媚的生机,“在路上见这木芙蓉开得实在好看,就想着你也爱花,便带来给你看看。” 风弦接过她手中的花,并不嫌弃掉得满地的花瓣,将它们插入花瓶中。 “竺彩,你先下去吧,我与风弦说几句话。”柳絮跪坐在软垫上,像是往常学琴那般。 竺彩看了眼风弦,无声退下。 穿堂风卷着秋寒而过,扫动地上的落花,风弦搂住翻飞的衣物,在柳絮面前坐下。 “可是柳霄出事了?”风弦早已料到这个局面。 柳絮点头,“是,母上本来听到皇姐说洪州的瓷器利于西域贸易是很高兴的,但问皇姐如何想到这样的妙计时,皇姐提到你,母上就突然生气,说她鹊巢鸠占,罚她跪在雨地中已有半个时辰了,父君也去了好几趟都被母上拦在殿外……” “皇姐又是个倔强性子,母上不让她起,她就硬跪着,皇姐虽然平日高傲,却对风弦你也是恭敬,你看看能不能……” 说来也是荒谬,她居然请尧夏质子为大梁太女求情。 但母上正在气头上,她只能求来求风弦,之前母上不也对风弦有诸多宽宥之处,风弦也在危难时刻救过柳霄,没准有用呢…… 风弦脑中浮现那个娇气又倔强的女孩,明明看着柳絮在琴中天资更高而羡慕她,却还是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 她始终记得自己的位置,她是大梁的太女,不能与尧夏的质子走得太近。 就算她看风弦奏曲的时候,眼里的惊艳已经达到了顶峰,也只是淡淡说一句,“我觉得尚可。” 庭院内雨声喧嚣,风弦的沉默让柳絮的心不断下沉。 “我去替她说说,但也不是全无条件的。”风弦温和的声音传入柳絮耳中,她转身去书架案前拿出一封信,“你想办法把这封信传给姜毓,再吩咐京城宫中的下人宽待她,一别两月,我总是不放心。” 柳絮听是这事,放下心来,“我会的。” 风弦拿起放在角落闲置的油纸伞,迎着大雨走出斜阳斋。 柳絮收好信件,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 似雾如烟的雨帘从青灰色的天空中垂下,雨如鼓点般落在油纸伞上,冗长狭窄的宫道中没有一人,只留风弦在雨幕中缓缓前行。 她穿着的苏绣月华外衫长而逶地,沾染上些许泥水的痕迹,仪元殿前,柳霄小小的身影笔直地跪着,身边的怀玉也跟着跪在雨中为她求情。 怜谷看清大雨中是她来,想了想还是去和柳珹禀告。 柳珹同意了。 风弦将手中的伞递给怀玉,怀玉本不想接过,要不是因为她,太女殿下怎么会被罚跪在此? 但这十月的秋雨可不是一般人能抗得住的,若再让柳霄跪在雨中淋雨,回去得要大病一场…… 因为伞半边倾斜,风弦的肩头已经湿了一半,怀玉最终接过了伞,为柳霄撑在头顶。 柳霄张了张嘴,雨顺着她俏丽的脸庞滑过,却没出声。 风弦弹了弹衣裳上滚落的水珠,进入仪元殿中。 她刚踏入殿内,差点被满屋的熏艾气味冲得逼回去。 柳珹一只手虚虚地搭在肚子上,另一只手正给听风诊脉。 “陛下万不可再动怒了。”听风拔出她手腕穴位上的银针,郑重地告诫道,“现下陛下的身子已无大碍,这艾叶照常熏着,平日吃些精熟补养的白术,忌食辛辣刺激的食物便可。” 柳珹点头,摆手让众人退下。 她抬头看向风弦。 风弦很不好受地站在靠近殿门的位置行礼,“圣上万安。” “朕有好一阵没见着你了,风弦。”柳珹并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 风弦不知她到底何意,沉默。 “南下洪州,瓷器、丝绸、砚墨……每一个都是上上之选,我就说霄儿怎么突然想到这些,原来是因为你。”柳珹向后靠在椅背上,平日中嚣张肆意的脸庞在艾叶熏香中显得有些脆弱。 扬州十月的天气并不阴凉到要熏艾,风弦不解,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让柳霄先回去。 “我只是提点一番,太女殿下天资聪颖自然会懂。”风弦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你若是来为霄儿求情便算了,朕会让她回去的,不过得要跪够两个时辰。”柳珹眼中有些不忍,但还是压住不舍。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现在不磨练意志手段,以后坐上皇位,无人能服。 “太女殿下年方八岁……”风弦刚开口,就被柳珹打断。 “风弦,霄儿几岁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什么时候那么喜欢孩子了?啊?”柳珹将怒气转移到她身上,“上次也是因为姜毓将死你来向我求情,你不顾着自己老想着别人,你是不是有病!” 柳珹心中无名之火烧得愈加烈,气得胸脯上下起伏。 风弦从未见过她情绪失控成这样,等待一会她冷静下来后道,“圣上是大国之君,这样做实在失了气度,你处罚姜毓不过是因为绥沧没有遵守诺言,送过来质子,迁怒于她;” “而柳霄之言,不过是因为你见满朝文臣竟无一人能言,这唯一的主意却是出自我之口才迁怒于她,至于我为她求情,不过是看在她好歹在我座下学琴,有些师生缘分罢了。” 柳珹眼中闪过错愕,风弦说的是对的。 “按你这么说,朕该是让你去跪,不是霄儿?” “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若为江山社稷谋福祉,又为何要跪?”风弦的话掷地有声,柳珹坐在上面吐出长长一口浊气。 良久,柳珹开口呢喃道,“风弦——风弦,你若是个平常人该有多好?” 若是个平常人,她会很高兴与她结识,这般才能也能让她的盛世大业更加辉煌。 可她是尧夏的质子!若放了她回去后当上尧夏王,必成大患。 “怜谷,送霄儿回去,明日朕亲自去看她。”柳珹吩咐道。 “是。” 风弦见目的达成,便想退下,就见柳珹突然表情痛苦地捂住口鼻。 旁边的怜谷见状赶忙递上痰盂。 风弦见她的手一直遮挡着腹部,心下明白了这满屋的艾叶熏香并不是为了祛湿,而是为了安胎。 柳珹有喜了。 柳珹挥退怜谷,嫌弃地看着她端着秽物下去。 这个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 风弦并不想声张,既然这般明显但皇宫中仍未传开消息,那就说明柳珹并不打算现在公开。 她现在没必要触碰柳珹的逆鳞。 “圣上身子欠佳,我先告退了。”风弦起身便要退下,却被柳珹呵住。 “外面的雨这样大,你衣衫都湿了不少,换身衣裳陪朕坐一坐吧。”柳珹发话,风弦没有理由拒绝。 她换上柳珹准备的兰竹繁纹的青蓝色长衫,站在仪元殿中,如一根青翠向上的青竹,挺立窈窕。 柳珹有些羡慕地看着她,她身上有一种明媚勃发的生命力,这是她久坐高位没有遇见过的。 “你这般聪明,自然知晓朕并不是身子欠佳,而是有了身孕。”柳珹淡淡开口,但言语间还是不自觉地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风弦不愿意猜她话中到底有什么深意,“圣上福泽深厚。” “这是朕和钰卿的孩子。” 风弦叹一口气,所以是来这里宣示主权吗?自己根本不想参与到其中来! “圣上与钰卿福泽深厚。”风弦补充道。 柳珹见她没有多大反应,确实对游苏没有感情,但想起自从莘澄回到扬州接驾后,与她总是形影不离,她与莘澄的感情倒是深厚。 听映月带来的消息说,每次她与莘澄相见都是喜笑颜开,和平常根本不像是同一人。 柳珹从未见过风弦开怀笑过,她喜欢她清冷如谪仙的模样,却也想见识她沾染红尘的娇俏。 “你笑一个给朕看看?”柳珹走下高台。 风弦不知道她到底抽了什么风,现在只想夺门而出。
第43章 柳珹走到风弦跟前,风弦退无可退。 “圣上若想要看笑脸,去后宫何处都能看。”风弦敛下眼眸,借着眼角看外头的雨。 依旧下得很大,自己的伞给了怀玉,来的路那样远,淋着雨回去得要大病一场吧…… 柳珹看向她,最近朝堂之上关于风弦的说法越来越多了,更多的都是赞叹她的琴技之高,不该以质子身份屈居于皇宫之中,应该配享更高的身份,以示礼乐之重。 真可恶,她珍藏在暗室的珍珠还是遗漏出无法遮掩的光芒。 “罢了,雨还是下得这样大,你陪朕下会棋吧。”柳珹走到内室,坐在软榻上。 示意风弦快跟上坐在她对面。 风弦看着黑白分明的棋子落在棋盘上,那是一副残局。 白子占优势,但柳珹却坐在了黑子的那一方。 “黑子先行,圣上请。”风弦的棋艺都是伯琴闲余时教授,并不精湛。 柳珹不紧不慢地落下一子,气定神闲的样子让人感觉胜券在握。 风弦举棋,就算白子占优势,也有些犹豫,“圣上只是简单下棋吧?” 柳珹笑了笑,“对,你不要太紧张,朕只是想在这无法出行的雨中找点乐子,不过你若能赢,朕大大有赏。” 风弦仔细看了看,靠近柳珹那一侧的落点胜算更大。 柳珹见她微微侧身,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 只见她又利落地下好一子,风弦甚至都没来得及从棋篓中拿好白子,就又轮到她了。 风弦尝试着在其他地方落子,无一例外地被堵死,牵制。 反观靠近柳珹的那一块,是最容易最快速赢得棋局的关键。 窗外雨声落在芭蕉叶上滴答作响,屋檐落雨淅淅沥沥寒风呼啸,屋内龙涎沉香和熏艾草的炭盆惹得人昏昏欲睡。 风弦脑中困意涌上。 她不想要什么奖赏,只想快些离开,但柳珹每次下子都如此利落,保不准就是为了引她入局。 柳珹故意露出一个破绽,风弦也没穷追猛打,只在旁边更为保险的地方落子。 看来,猎物还是很精明。 果然,柳珹下一步就牺牲了破绽,转守为攻,风弦那一子下得可进可退,险胜一招。 “没想到你琴技绝佳,棋艺也不错。”柳珹夸赞道。 风弦看着她丝毫不带笑意的眼睛,“谬赞,耍些小聪明罢了。” 柳珹并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她继续拿起棋子,“再来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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