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入不敷出的家庭雪上加霜;让妻子苦苦支撑,年纪轻轻便熬出白发,容颜憔悴沧桑;让亲生骨肉在长身体的年纪瘦弱不堪。 可他还在赌。 他总是坚信自己下一把手气就会好起来了,就能翻身赢大钱了。 为此她万分痛苦。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在他们那个时代,女人根本无法离开丈夫,和离太难、休夫更是不存在的事情。 不论丈夫多么恶劣,女人都要守在他们身边,只要离开了就会被千夫所指。 因为女人不是人,是男人附庸品。 她苦口婆心地劝丈夫改掉恶习,好好养育孩子长大成人,换来的也总是一顿拳脚相向。 她无数次起过轻生念头,总想过一死了之,是她的孩子们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拉回了这个人世间。 但是和刘国辉比起来,她的丈夫更为恐怖冷漠。 ——他卖掉他们一双儿女,为了还赌债。 做工回来的她知道此事后登时崩溃,犹如天塌。 她发了疯似的抓着他的衣领问他把孩子卖到哪里去,质问他为什么不顾念亲情,那可是他们的亲生骨肉啊! 可他却满不在乎地推开她,说了一句:“他们以后也要还我的养育之恩,早还晚还都一样。” 她愣在原地,被这番厚颜无耻的言论打得措手不及。 ……眼前这人根本就不是人! 但事情还没有结束。 她还未喘上几口气,隔天晚上就有一帮凶恶的人拿刀冲进他们家中,按着她丈夫的脑袋,将其压在桌上,叫嚷着让他还钱。 就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他欠的赌资已经不是卖掉一双儿女可以解决的了…… 他再没了在她面前时的嚣张跋扈,狼狈不堪地趴在桌上乞求原谅,说着自己一定会还。 她缩在墙角惊魂未定,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切。 她看见冰冷的刀面轻轻拍着丈夫的脸,男人问他:“你拿什么还?” 空气沉默了好一会。 跟着男人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并举起手中的刀:“要不就拿你这条命来还吧——” 她害怕得不敢看,却在要捂住眼睛的那一刻,她看见他的手指忽然指向自己。 “——拿她! “我把她卖给你们,你们让她做什么都行,让她接客也行,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屋内的目光登时聚集在她身上,她像个商品似的被人打量,身上的衣物仿佛被剥光了,毫无尊严。 她登时从头凉到脚。 知他恶劣,知他泯灭人性,却不知他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她心如死灰。 就在这时,耳边倏然传来一声:“不行。” 人群中一个矮个的人说:“她容颜沧桑,头发发白,涂抹胭脂也无济于事,如何做这以色侍人的活?我看是这小子想让我们做亏本生意,先剁它一根手指让他老实老实!” 手腕一下被按在桌上,她丈夫急得大喊:“等一下!” 他努力转头去看按着他的凶狠男人,谄媚讨好地说:“你们还需要我还钱呢,我得出去做活啊,你们砍了我的手我怎么做呢,大哥你想一想、想一想……” 男人冷笑一声:“但我今天就想剁下点什么,让你小子吃一吃警告。” 她听见自己的丈夫再次急得大喊:“剁她的!” 她再度诧异地看向他。 他盯着她道:“我是这个家里的男人,我的力气比女人大,剁我的我不好找活,你们说是吧……” 她愣愣地看着他,他笑得很谄媚,让她万念俱灰 强词夺理,无能狡辩,卖妻鬻子……原来她大好的年华竟都给了这么一个畜生!!! 书房内,断指娘娘抬起手,看着缺失的左手食指,目光悠远好似在看过去那段阴暗时光。 她永远也忘不掉那把刀落下来的画面。 “你们说,他不该死吗?” 做错事的分明是他,承担后果的却是妻儿,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他又怎么不该死! 叶琳琳脱口而出:“该死!” 又道:“那你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 断指娘娘看着自己的四根手指。 “我自尽了。” 叶琳琳顿感诧异,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楚照秋不言不语,眉尖轻蹙,眼含悲悯。 断指娘娘的声音仍在继续:“那两件事发生之后,我便没了生的希望,听说穿着红衣怀着怨气死去会在死后化作厉鬼,于是我翻出我唯一一件红色的衣裳,穿上它,投河自尽。” 她的左手忽然握成拳头,目光骤然明亮:“没想到,我真的做到了。” 她成了一只怒气深重的厉鬼。 她开始报复那个男人,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这不够,远远不够。 她痛恨这一类人,凭什么他们做错了事情要让家人来承担?所以她要杀光他们,让他们自己咽下这场报应! “他们的恶抵不过我的恨,于是他们成为了我的养料,让我越变越强。 “我死之后,可比活着自在多了。” 她看向楚照秋。 “我知道你们捉妖师不会放过我,但我根本不在乎能不能轮回,我恨刘国辉那张脸,我恨他那个人,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仍旧会杀了他,将他千刀万剐!” 了解缘由之后,楚照秋和叶琳琳再看她的恨意已经可以感同身受。 难怪她恨到要毁了那张脸。 这又何尝不是刘国辉此生的报应呢? 断指娘娘靠向椅背。 “我说完了,你可以动手了。” 她缓缓闭上眼睛,心情万分平和,视死如归。 叶琳琳连忙看向楚照秋。 只见对方缓缓竖起两指,似乎不打算再留情面。 她忽然紧张不已,第一次想为一只鬼求情。 这时,她听见楚照秋对断指娘娘说了一句:“还未请教你的名字?” 断指娘娘睁开眼看着她,无比平静道:“我姓李,名叫李琴。” 李琴、郭琴,两世之人都未能逃脱那一人的魔爪。 除了她们,这世上还有别的“琴”存在,她们的故事是她们的人生,也是无数个女人的苦难缩影。 “我记住了。”楚照秋说。 话落,一道耀眼金光猛然刺向断指娘娘! “——不要!” … 晚饭时分,楚思宁上楼喊叶琳琳吃饭。 结果叶琳琳说她不吃,她吃不下,她想一个人静静。 楚思宁不得不看向姐姐,楚照秋淡定点头:“让她自己静静,想一想。饭可以慢点再吃,没关系。” 楚思宁这才跟着姐姐下楼吃饭。 吃完饭,楚照秋和父母聊了一会后便回房休息了。 没过多久,她心爱的妖怪再次踏月而来,怀里还抱着一只小猫咪。 扶连雪一来就往她床上倒,嘴里还念叨着:“累死了累死了……” 饱饱喵的一声跳出她的怀抱,踩在床上。 楚照秋走到床边坐下,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庞:“今天工作很辛苦?” 扶连雪反问道:“工作哪有不辛苦的?” 说完朝她的方向拱了拱:“别动,让我吸吸你身上的香气,补充补充能量。” 她的工作里只有开演唱会时不辛苦。 因为那时候会很多属于她的爱意扑面而来,为她所用,令她精神焕发,越唱越开心,越跳越高兴。 楚照秋贴心地在扶连雪脑袋下垫了个枕头,然后施法关门关窗,防止小猫咪乱跑乱跳摔伤。 接着,她看向正在枕头上踩奶的饱饱。 “连雪,你怎么把饱饱带过来了?” 扶连雪理所应当道:“它昨天在我经纪人家里啊,我正好今天有工作,菡溪就把它带过来给我了。” 楚照秋这才想起来她昨天说把饱饱托付给经纪人的事,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扶连雪躺了一会就缓过来了,睁开眼睛看着楚照秋,不忘关心一下她的捉妖事业:“对了,你今天给我发消息说你们找到断指娘娘了,怎么找到的?” 楚照秋垂眸挽起她的长发说:“她去找刘国辉了。” 扶连雪扬眉。 楚照秋很平静地说:“刘国辉死了。” 扶连雪好奇地支起身子:“哦?怎么死的?” “醉酒后因木塑栏杆年久失修,无法支撑他而坠河溺亡,”楚照秋道,“这是警方的调查结果。” “那你们捉妖师的调查结果呢?” 楚照秋道:“栏杆年久失修,的确是自然损坏开裂。” 她望着扶连雪好奇的眼睛:“不过被人为加速了。” 栏杆的确是年久失修,也的确是自然开裂,无法支撑,导致醉酒的刘国辉滚落河中。 断指娘娘做的就是让木头在出现裂缝的瞬间,加剧其断裂的速度,让刘国辉更快地摔下去。 然后再变出一块石头划伤刘国辉的脸,将他拖到河底一遍又一遍地折磨他的精神,让他在痛苦里死去。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外伤,与自己失足跌落河中毫无差别。 楚照秋想了想,补充道:“这件事里,木塑栏杆年久失修,责任方有维修责任但未履行,所以有义务赔偿其家属一笔死亡赔偿金。” “多少?” “不知道。” 家属能拿到多少钱要看责任认定和法院怎么判。 她唯一可以确认的,是郭琴母女能拿到这笔钱,同时彻底脱离了刘国辉这片苦海。 扶连雪听完后往床上倒去:“怎么说呢,断指娘娘做事居然还挺周全。” 又道:“你看我说了吧,有些人本就该死,拦不住的。” 楚照秋淡淡地笑了笑,没说话。 扶连雪又问了:“诶,那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你不会……真的让她魂飞魄散了吧?” 楚照秋看着饱饱跳上自己的腿,含笑摸摸它的脑袋。 她说:“不知道。” ——捉妖师不管不知道的事情。 扶连雪:“?” … 郭琴家这头,灯火通明。 不知怎么的,今天的灯光比往常都亮了不少。 她把女儿的旧书包丢掉,转头看向孩子,在她孩子的身后还背着的下午刚买的,崭新又漂亮的小书包。 今天,那个男人死了,她的女儿有了新书包。 家中虽然有死亡降临,可她没有一丝泪意,不想哭,只想笑,如释重负。 她们母女的生活似乎终于要变得好一点了。 “哇,我们妞妞背着这个书包真好看!” 她笑着迎向她的孩子,迎向一个新的未来。 明月清清冷冷地挂在屋外的天幕之上。 月色下闪过一片艳红的衣角,眨眼便消失不见,仿佛是这世间的一缕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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