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声一看见他,便扑在牢门上,哽咽出声:“兄长……” 宋骥看到她先是一惊,随即拖着沉重的锁链走到她面前,虽然他竭力掩饰,可还是能看出他走路姿势有些不对,想来是腿断了。 “阿声乖,这里又脏又乱,不是你一个女子该来的地方,你早些回去,别让兄长担心。”这次回京,因为岳茂行和唐幼清的事情,他们兄妹二人每次见面都难免争吵,这还是头一次这么平静相对。 宋骥顿了顿,缓缓把血迹斑斑的手放到了宋知声的头上,“等兄长出去了,给你买糖葫芦。” 宋知声顿时泣不成声,兄长还是那个内心十分温柔的兄长啊…… 送走了宋知声,宋骥又静坐了半晌,从衣服里拿出了自己藏起来的一个小玉瓶。 精致小巧,很好看的瓶子,用来送他上路可惜了。 从他被打入天牢起,一共有三个人来看过他。第一个是杜仲叶,一来便说相信他是被陷害的,要查明真相还他一个清白。 朝中百官听闻他出事,皆避之不及,没想到唯一一个替他说话的,竟然是和他斗了半辈子的杜拾遗。 第二个来看他的是轩辕信,他大抵知道自己这次入狱,与那个不怎么和自己亲近的外甥岳渊嵉有关。也许是心虚,轩辕信来了之后没说几句话就走了,只留下了这个小玉瓶和一句话。 “你若自裁,可换将军府和庆阳候府平安。” 第三个来的就是宋知声了……阿声,对不住了,兄长这次,怕是要食言了。 碎玉染血,情深不寿,凡尘故梦,皆为虚妄。 宋骥躺在一堆枯草上,口鼻中不受控制的溢出源源不断的鲜血,恍惚间好像看到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站在不远处,他伸手去摸,却怎么也碰不到,映涟,是你吗?你来接我了吗……我把咱们的儿子养的很好,我好想你…… 一代名将就这么在一滩血泊中,悄无声息的闭上了眼睛。他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没人知道他死前看到了什么。 惊雷乍起,狂风大作,一道道闪电划过万里长空,不一会儿的功夫,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变天了。 唐幼清和宋知声一前一后回府,她们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失望。她们打探了一圈,现在唯一能确定的事,是岳渊嵉联合天师指控宋骥通敌让事情变得棘手,加上屋漏偏逢连夜雨,宋岳两家唇亡齿寒,如今将军府出事,之前候府借将军府势力掩盖岳二爷同敌国密探有些牵扯的事情也被人翻了出来,宋骥才不好脱身。 宋知声丝毫都不敢停歇,她跟唐幼清打过招呼就要去找岳渊嵉,这两件事多多少少都和她有些联系,倘若兄长真的为此出了事,她就罪该万死了。 “主子!”宋伊带着哭腔跑进来,呆呆地望着宋知声,好像丢了魂似的,“将军他……他自裁了。” 宋知声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还好唐幼清及时扶住了她。她死死盯着宋伊的嘴巴,看她惊慌地说着什么,却听不见声音,脑内一阵嗡鸣。 她的眼睛像被水浇灭的两个灯笼,徒留一片死寂。 “八百里加急,北狄突袭,西北边境危机!” “八百里加急,北狄突袭,西北边境危机!” “八百里加急,北狄突袭,西北边境危机!” 黄尘滚滚,只见骏马飞驰而过,马上的人高举御赐金牌,一路呼喝。 宋知声这才回过神来,她死死抓着唐幼清,仿佛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声音喑哑得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进宫。” 唐幼清一路陪着宋知声,等到进宫门时,她已经看上去与平时无二了,可只有唐幼清知道,她的心里有一个破了的大洞,正在止不住的汩汩流血。 轩辕信看着来者不善的宋知声和唐幼清,本来是不打算见她们两个的,可是一想到宋骥死的干脆利落,省了他不少事,他便决定发发善心,见一见她们好了。 稍微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更舒服的坐着,“你们有什么事快点说,西北边境危急,朕还要赶去处理。” 看着宋知声越发不善的眼神,想了想又补充道:“宋将军是自裁的,和朕可没有关系。” 感受到宋知声被气得直发抖,唐幼清悄悄攥了攥她的手,示意她别冲动,继而盯着轩辕信说话,连敬语都省了:“你敢说你不知道这是一场阴谋,你不让宋将军的部下进城,苦心积虑地把宋云旗支出去,不就为了这么一天吗?既可以逼死宋骥,又能解决鹤天师,一箭双雕。你的确没有亲手杀了宋将军,你不过是顺水推舟,给凶手递了把刀!” “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那个宋骥……”话未说完就浑身一震,他不敢置信的看着用小匕首抵着他的宋知声,无比后悔刚刚把护卫太监都撤了出去。 知道现在呼救肯定是来不及了,只好不停地向宋知声求饶:“不是朕,不是朕杀了他,他们都逼朕!他们都逼朕杀了他,大局之下,朕不得不杀啊。朕给他选择了,只要他指认岳渊嵉……” “那是他的亲外甥!你明明知道宋家人最重亲情,他怎么会用亲人的命换自己的命。”宋知声恨得双目通红,咬牙切齿,手下的刀也攥得更紧了,若不是……若不是顾及到他是天胤国君,今日她就要让他血溅当场! “阿声!” 22.转圜 “别杀朕,不,别杀我,我什么都答应你……我给他追封定国大将军好不好?”毕竟才十七岁,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场面,说起话来都没了章法。轩辕信浑身打哆嗦,却丝毫不敢动,只觉得脊梁上流下一股股的冷汗。 宋知声手下不动,面上却笑得讽刺,人都死了,再高的爵位有什么用呢? “你别逼朕,朕是天子!”被宋知声意味不明的笑吓到崩溃,他终于忍不住喊出声来。 “我要出征!”此言一出,不仅轩辕信愣住了,连唐幼清也愣住了。 轩辕信再惊慌,好歹也还记得规矩,他连连拒绝,“不,不行,你是女子,你怎么能……”没说完的话被宋知声凑近的匕首吓了回去。 “我要出征。”宋知声用眼神示意御案上的军情,“我□□。” “若……若明日早朝有半数朝臣同意,你便可以出征。”眼看宋知声面露癫狂之色,轩辕信咬了咬牙,一狠心,应下了。 得到允诺,宋知声连个眼神都不屑施舍一个给他,转身便走,她内心悲痛,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既然没能护住兄长,那拼死也要护住兄长为之拼命的大好河山。 那是父兄,是云旗,是世世代代宋家人前仆后继的信仰。 他们守的从来都不是轩辕家的江山,而是黎民百姓的平安。 唐幼清紧随其后,临出门却收回了已经迈出去的一只脚,她回身看着轩辕信,用难以捉摸的语气说道:“希望皇上不要一错再错,西北危急,朝中无将可用,希望皇上给宋家,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如若不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被唐幼清眼中狠戾吓到,相见至今,她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情。他刚刚确实是想过杀了宋知声,天子威仪岂容尔等冒犯,如今被她这么一说却没了这种心思。 女子为将虽然不合礼制,却也不是没有先例,何况唐幼清说得对,眼下他刚杀了宋骥,朝中无将可用,若是西北边防破了,他就成了枉杀大臣,致国家危急的昏君。可如果宋知声出征,即使败了,他也不过是用人不当罢了。 打定主意后,他便恢复了那副令人痛恨的圆滑模样,他叫住唐幼清:“等等,宋将军的这件事须得有个交代,我已经把鹤天师收押,你……你把岳渊嵉带回去吧。” 唐幼清和岳渊嵉一路无言,这是她第一次见这个孩子,原本因为经历对他多有怜惜,可如今是一点好感也没有了。但他终归是宋知声的孩子,她无权置喙,眼下天师被抓,他无处可去,只能先带回候府了。 宋知声把自己伪装的像个泥塑一样刀枪不入,她生怕走晚一步,就要丢盔弃甲,只好先出宫来等唐幼清。 她乍看到跟在唐幼清身后那人后,那是她曾经心心念念的孩子,如今却……用仿佛能杀人的目光凶恶地瞪着他,眼睛却不争气的红了起来,她不愿此时崩溃心软,侧过身去不让岳渊嵉看她的表情。 “我确实对不住你,岳茂行也对不住你,宋岳两家对不住你,可兄长没有……”还是忍不住哽咽,这实在太荒谬了,亲儿子害死了亲哥哥,世间的荒唐事怎么就偏偏都让她遇上了,“你知道,他对你一向是很好的……” 再也说不下去,她扭过头去看天,她想看看老天睁眼了没有,他们宋家满门忠烈,怎么就落得这个下场……她把头高高扬起,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不让眼泪流下来,才在所谓的命运面前能不认输。 岳渊嵉愣愣地看着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他直到现在都还是懵的,宋骥自裁,师父被抓走,自己被赶出宫……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对于年仅十岁的他来说,他不过是听了师父的话,小小的报复了一下对他生而不养的宋家。 他从小被天师带走,对将军府和候府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所有的是非对错都是师父告诉他的,他对那个常年在外争战,偶尔看见他却欣喜交加的舅舅没有感情,所以当师父下令时,他毫不犹豫的做了。 可他一想到再也看不到那个笑着给他塞糖的人时,心里就好像空了一块……原来,他不是被抛弃的,原来他也有一个家。 “你……你好自为之吧。”失望盛了满眼,岳渊嵉的样子在宋知声看来就是执迷不悟,年龄小从来都不是是非不分的借口。 唐幼清心疼万分的看着她,知道她现在有多么难受,恨不得能以身代之,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宋知声把头靠在自己的肩上:“阿声,想哭就哭吧,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撑着。” “我……”想说我没事,一张嘴却呕出了一大口鲜血,溅在唐幼清桃色的衣裳上,如满天星子般,透着绝望和悲伤。 强装出来的镇定自若,在此时终于土崩瓦解,她的世界在一瞬间天崩地裂,她再也撑不住地顺着唐幼清扶她的手一点一点滑下去,意识逐渐模糊,只听见“砰”的一声,天地倒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鹤天师实乃前朝余孽,惑乱朝纲,迫害忠良,数罪并罚,午门处斩,即日执行。” “朕听信谗言,识人不清,上累于祖宗,下负于黎庶,以致国之困境。今痛定思痛,特此宣告,扬武将军宋骥一案,乃朕错信奸人误判,今为其平反,恢复宋府一切荣誉,追封宋骥为定国大将军。钦此。” 德公公念完圣旨后,把圣旨交到了宋知声手里,由宋知声代宋府接旨。朝堂上有人不认识她,以为她是新来的女官,旁边有人眼尖的,认出她是庆阳候府的侯夫人,纳闷一个妇人出现在这里,即使是代为接旨也有些逾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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