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那人却仿佛察觉什么,抬手握住鹿鸣的手,无力地捏了捏,以示安慰。 “这几乎是岛上的常态。”鹿鸣回握住那个女人的手,朝江名危哽咽道,压低声音,“人鱼把人类随机往孤岛上一抛,就甩手任我们自生自灭。仗着没有法度没有刑律,那群男人就自告奋勇地来分配资源,他们把女人也当成像食物和淡水之类的可分配物,他们根本就是把我们当……总之,谁要是表现出一点不服气,谁要是反抗,他们就伙同起来折腾谁……一旦女人有孕,因为也没人知道,基本都逃不脱流产的命……谁要有个三长两短,也没人能治,死的死伤的伤,人没了,就拉到后山埋了。他们甚至不敢将尸体丢到海里——因为人鱼禁止往海里抛弃垃圾!……这回荀姐姐这次,主要就是那老三害的,好在他恶人有恶报……” “多谢。” 鹿鸣怀里那人第一次开口,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虚弱。 “无事。”江名危颔首,却对上了那人探寻的目光。她觉出一点别样的意思,谨慎道:“……嗯?” 那人的目光于是从江名危的五官,缓缓地垂到了江名危拿枪的手上。 那人看着垂在地上的、黑洞洞的枪口,礼貌地笑了一下:“我好像认识你。” 江名危:“……” 鹿鸣一脸找不着北:“什么?你们是熟人?” “不敢当。”那人声音很虚弱,“单方面认识。小鹿,你出去帮忙吧,其他朋友身上也有不少伤,有的也有炎症,你去帮忙看一看。” 鹿鸣应了声,有些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走出了山洞。 “你是陆地第一商业协会会长,江名危?”虽是问句,这人却说得半分不犹疑,“早有耳闻——百川集团新任总裁出身军部,几年前因伤退役后,开始接手家中事业,于年前以百分之八十三的支持率当选商会会长……江总,相逢即是缘,我是人文院研究员,荀练之。” ----
第6章 且慢 这下轮到江名危挑眉了。 她伸手与这位研究员松松握了一下:“‘两院’人?倒是江某之幸了,我还从未结交过贵院人士。” “一样。”荀练之面色苍白,却仍然笑了笑,“只是天公不作美,让我们二人在此罪人之岛上相逢,初次见面,就以这么狼狈的形象……真是抱歉。” “不作美的,可不是什么天公。”江名危闻言,看向荀练之染血的腿间——血迹凝固在泥土上,已经有了变深凝固的迹象。 她收了玩笑了的神色:“我想起一两个月前,陆地传言有‘两院’教授失踪,想必就是你了?你被绑架到此处,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么?” 荀练之闭眼摇头。 “我没有答案,因为我也不确定。” “这岛上有二十余位女性受害者,方才我与她们交流过,现下有了一个初步的猜测——”江名危沉声道,“陆地上有这样一个非法组织,他们利用船只,不时将一群被绑架者运送到人鱼海域,利用人鱼‘入境必杀’的传言,让这些被绑架者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世界上。” 荀练之沉吟片刻,接话道:“……而这些被绑架者的经历、地位、职业不尽相同,有如你我这类存在明显势力敌对者;有如鹿鸣一般……被人强迫、受到非法迫害而需要被‘处理’,来为加害者湮灭罪证者;又有一些只是单纯地在生活中遭到同事、上司乃至亲友仇恨者,皆被绑架到了人鱼海域上,辗转被关来了罪人岛。” 江名危手指点了点饭盒,总结道:“因为,这个非法运送绑架者的组织,在面向一群想要杀人、却碍于法律约束的‘顾客’接单。这是一条完整且广泛的‘借刀杀人’的黑色链条。” 荀练之垂眸望着地上,许久才再开口:“如果是你,你能把它挖出来么,江总?” “试试。”江名危嘴上说着“试”,语气却半点也没有留余地。 她把一块两米宽的毯子折叠了,盖在荀练之瘦削的身体上:“明天出海,先把你送去医院,你血是止住了,但应该要抓紧做手术。” “我相信你。”荀练之半张脸掩在毯子下,疲惫地看向江名危身上的衣服,笑了笑,“如果是你的话,凭江总这身衣服,我便相信你能出海。” 江名危低头看向自己身上那件“王服”,笑:“不愧是人文院研究人鱼文化的教授。那就谢谢你的信任了。” ** 第二日清晨,江名危踩在沙滩上,指挥那群男人将两艘小木船推到海里。 岛上原本就有一艘打好没用的小木船,昨天江名危提着枪亲自当监工,连夜让他们又造了一艘更小的,并让他们搓绳子将两艘船连在了一起,大的在前,小的在后。 江名此刻精神状态十分良好——大约是想到要回陆地的缘故。 尽管从昨天上岛后到现在,她为了节省食物一口没吃,为了当监工一觉没睡,但凭着在游泾那儿挥金如土地过了半个月的“吃了睡睡了吃”的腐败生活,这点小劳累根本不算什么。 鹿鸣等二十几个人都来海边送她们。 江名危从荀练之那儿听说了这个女孩儿身上发生的事情,但从她第一次见到鹿鸣到分别之前,江名危都没见她露出过半分脆弱受挫的模样。在一众大人中,鹿鸣冷静、理智、坚韧,能第一时间分辨出江名危的善意,并帮着她分发物资、照顾她人。 但此刻,鹿鸣朝她走近两步,眼里却不易察觉地带了几分湿润。 她问江名危:“你如果真能回陆地,一定会报警,叫人来接我们回陆地的吧?” 江名危背对大海,微微撑着膝盖,神色在晨光的斜照中显得格外认真。 “会。”她说。 听到那个万分肯定的字后,鹿鸣的视线有些模糊了。 一望无垠的大海突然就有了边界,原本将要捆缚她们永世的牢笼,突然有可能即将被人撕破出一个缺口。 待她还欲开口时,江名危却已经翻上了后面那条小船。 江名危提着枪,示意前面那船上的十个男人快点划,回头朝岸边挥了挥手:“食物药物,还有衣物什么的,就都留给你们用了,我这边不用担心,半途还可以补货。” ……补货。 岸边满头问号的二十几个人:“……” 挥手挥到一半的鹿鸣:“……啊?” 早就被那身“王服”亮瞎眼、看破真相的荀练之:“……” 两船就这样出了海。 前面那群划船的苦力一路上哆哆嗦嗦,从站上船只的那一刻就开始两股打颤,心里闪过一万遍开到一半被人鱼拉下水的场景,奈何被江名危用枪指着,只得战战兢兢地闷头往前划。 然而与他们预想的不同的是,两只小破船晃晃悠悠地划出了半公里,竟然无事发生。 划出了一公里,还是无事发生。 又划出了一公里,依旧无事发生。 前面划船的人快要吓到麻木了,半边肩膀染血、歪在一边偷懒的白四终于忍不住,扯着嗓子朝后面喊:“老总啊!您到底是什么主意啊?这,咱再划下去,就算人鱼不来,咱这小船,也迟早撑不住风浪啊!” 江名危面无表情地摆手示意:“我没叫停就继续。” 她嘴上这样说着,转头却皱了眉头,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疑惑道:“人鱼的巡逻队怎么还不来抓人?” 唯一听到她这话的荀练之:“……” 她竟然从江名危的语气中听出了诡异的期待。 不知又划了多久,久到头上的日头愈发毒辣,直到江名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晒化了,变故终于如期到来—— “嘭!” 前头的船只猛地停滞下来,仿佛被水下的什么怪物死死地拉在了原地,导致江名危的小船顺着惯性撞了上去。 江名危扶住荀练之的肩,无视前方船上那群炸开锅并开始胡乱喊叫的妖魔鬼怪,遮着眼睛朝四处张望。 “哗啦!” 周围水面猛地爆出一圈水花,朝中间孤零零的两条船兜头浇了下来。 江名危眯眼看过去,之间一群上身裸/露的人鱼湿漉漉地浮在水面上,面无表情地围着她们,纹丝不动且一声不发,唯独手中的钢叉反射出冰冷刺眼的锋芒,昭示着她们身上毋庸置疑的攻击性。 为首的大概是巡逻队“队长”,她头戴一圈发带,目光锋利地扫了一圈,最终准确地定在了江名危身上。 在看向江名危时,她的目光在那件衣服上停留了一下。 随即,她一个闪现挪到江名危船边,“啪”得一下拍上了江名危的小船。 江名危早有准备,奈何对方力气太大,还是被摇得一晃。 “大胆人类!”这位队长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让人想到在烈火中淬炼的兵刃,“罪人岛上人类擅自越狱者,一律按死罪当场处决!来人——” 江名危:“且慢。” ----
第7章 玩笑 “队长明鉴,”江名危微微倾身,将一截广袖露了出来,友好地笑了笑,“我不是来越狱的,我只是有些寂寞,如约来找人鱼王陛下小叙。” “放肆!”队长眉毛竖了起来,指着前方船上那群正在鬼哭狼嚎的乌泱泱的男人,“前面那群人类,你又怎么解释?!” 江名危认真道:“他们是拉船的。” 队长:“……” 她露出某种纠结的表情,不着痕迹地再次扫过江名危身上的衣服,眼里疑惑更甚—— 先前听人汇报,说有个人类身上穿了件人鱼的衣服,彼时她还没什么概念,此刻却是心里暗自犯嘀咕…… 这衣服,看着怎么有点眼熟? “胡说八道!”队长喝道,“油嘴滑舌的家伙,来人,把她给我叉下去!” “慢着!”荀练之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声音仍是很虚,“据我所知,人鱼一族有令,曰‘见王服如见王本人’,队长此举,岂不僭越?” 江名危有些惊奇:“哦?我竟不知它还有这功能。” 闻言,人鱼队长身上的气焰不觉弱了一些:“满嘴胡言,以为我就会信?你这罪人怎会有陛下的衣服!胆敢以假乱真!来人啊——” 荀练之飞快地说:“如果我没看错,她身上穿的这个是你们人鱼王加冕时才会穿的王服——九颗紫色贝壳与九颗蓝色珍珠分别一右一左,点缀自领口锁骨以下,历任人鱼王各有一件。这件不知是谁加冕用的?” 江名危:“游泾说衣服都是她的。” 荀练之:“看来,这便是本届人鱼王的加冕服。” 江名危故作惊讶:“游泾为何会将她的王服给我?” 两人一唱一和罢,然后不经意般,齐齐转头望向人鱼队长。 队长:“……” 江名危眼睁睁地看着这队长逐渐面如死灰,并满脸写着“这班真是一天都不想再上了”,然后转身一跳,鱼尾跃出水面,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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